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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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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涧在寻找死路。
一条充满血腥味的死路。
那里是故事的转折点,只是死路里依旧是一样的装束,但身边人已经面目全非。
错身路过熟悉又陌生的青铜雕像,原本紧握在它手里的利器消失不见,前路鬼影森森。
时涧戳戳白相青,贴在耳边细语:“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进去。”
白相青停滞一秒,问:“里面是你今晚的目的吗?”
时涧没有回答,他的头放在白相青肩头,没有什么急迫的动作表示。
白相青轻叹一口气,放下时涧:“不用我进去看着吗,你现在身体情况怕是连覃深都打不过。”
时涧摇摇头,喃喃:“同归于尽不是我给今天定下的结局……”
白相青没有听清,疑惑着,时涧笑言:“我再虚,揍覃深也是不在话下啦。”
时涧拐角走近死路,他轻划过青铜雕像,指尖血迹像锈迹一般印刻其上。
白相青衣衫凌乱,带着四个小孩站在原地,像等待候鸟归来。
路的尽头,有人盯着墙看出了花。
听到动静他转头带着固有的微笑,看到时涧的狼狈模样眼中闪过惊讶,此人正是吴敛。
“怎么伤成这样?”吴敛穿戴整齐,周身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环绕着他。
时涧没有回答,冷眼看着他。
吴敛自嘲笑笑:“你这一路走来真是艰难,看来我这条命对你还是蛮重要的。”
“当然,你虽烂命一条,却不必妄自菲薄。”时涧一步一步上前,“我很好奇,你来这么早等死,是没有猎物称心如意吗?”
“……啊。”吴敛眨眨眼,“小时,我怎么可能对他们下的去手。”
“一个刽子手装什么同病相怜。”时涧轻笑,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挑个死法。”
吴敛扯扯嘴角:“我来这里,就没想过会活着回去,怎么死不算死呢……小时,听我最后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你讲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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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艺术团从各个大山乡镇里搜寻学生时,大洼镇上正举办着一场丧事,镇上唯一的小学里唯一的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在自己家里死了。
唯一活着的小孩是因为晚上贪玩没回家,睡在了田埂里。
家里被洗劫一空,夫妻俩紧拥在一起。
镇上连个大灯都没有,更何论监控。漆黑的夜晚,夫妻俩摸黑打开家门,被伏击的人入室杀害,而警察查不到任何线索。
镇子很穷,小孩被小学校长托付给了艺术团,他对着小孩说:“去城里练艺术,考个大学,走得远远的,离这里远远的。”
得天独厚,他唱歌很有天赋。童音一出让团长喜笑颜开,小孩偷偷看着周围人的表情,发现他们对自己满意后松了一口气。
进入艺术团后,他的日常就是练习唱歌和照顾团里比他小的孩子。等到十四岁,他的生活里偶尔会出去表演,站在圆桌前、目光下唱几首歌,坐在他父亲一般年纪的人旁边接受抚摸。
他总以为这是团长对他的重视,像六一儿童节一样的演出,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团长对他的一场场推销介绍。
他这个产品很不好卖,多数人只听他小鸟一样叫两声,当场占点便宜甚至更多,没有人有买断他的想法。
那时候狩猎游戏还没有开始,小孩侥幸活到了二十四岁,他过上了给团长奔命,鞍前马后的生活。
别人指缝里漏出来的丁点权力让他昏了头,他以为自己不用再过谄媚雌伏于人下的生活,结果团长给他当头一棒,告诉他继续去卖,这次如果还卖不出去,就当残次品处理了。
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触手可及的财富与自由像海市蜃楼一样!
但他不敢反抗,他再一次认命了。
他已经打算好了,这次要么死在里面,要么飞黄腾达。
可是他的年龄太大了,里面没有人对他感兴趣。在乎他的人只有他的弟弟,他总是给这个弟弟讲故事、量身高……因为他的无微不至,这个弟弟对他表白了,他第一次收到了别人的喜欢。
所以,当他的弟弟陷入恶人魔掌时,他硬生生撅断了那把假青铜刀的刀柄,借利刃砍掉了那只手,刺入了那个瞧不上他的人的心脏,血喷出来,弟弟吓傻了,他一言不发向其他地方跑去,没有说话。
因为他太兴奋啦!他怕张嘴让那颗心脏跳出来!
后来东窗事发,他被关了起来,经受严刑拷打……我的身上现在依旧疤痕遍布,你想看看吗?
我没日没夜地嘶吼着,痛喊着。晕过去他们也会打针让我清醒,无数男人从我身上上来下去,在那暗无天日的潮湿角落里,我透着一股死人味。
偏这种时候你来找我了,干干净净,哭得聒噪。
你说这算什么道理,我是为你杀的人啊,凭什么你我待遇大相径庭!
我盯着你,我想在你身上烧出洞来,结果你对着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吧?
后来团长来了,他承诺留我贱命一条,甚至还可以给我今天这个位置,只要……我把你的事都说给他听。小时啊,这实在是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交易啊!
或许你吃了点苦头吧,但看看今天,你和我都过得越来越好了,我们已经没有人困在过去那种日子里了!
“嘭——”吴敛整个人偏过头,向后踉跄着撞到墙上,时涧红眼瞪着他,一掌甩出后他自己都摇了几下。
“除了你,所有人都困在过去!”时涧声音嘶哑,“你怎么有脸控诉你的苦痛?活在最底层,谁受的委屈还分高低强弱!”
时涧上前拽紧吴敛的衣领,对方还肆意笑着,下一刻他的身体前倾后又重击向墙壁,脑后发出闷响。
吴敛眼神涣散,双手垂下,右手颤抖:“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小时。”
时涧情绪激动,眼泛泪花,他的耳边不停有声音响起,稚嫩的嗓音唤着他“哥哥”,一声一声穿过苍穹,乘着榭城的风送到地底。
“你很惨吗?不是还活着。”时涧松开吴敛后退,“有些人小小年纪长眠地下,他们终其一生只有厄运,你腆着张大脸却走了大运……你是借了他们的命。”
泪花坠在地面像雨滴落下,吴敛呜咽着:“你知道我的,小时,他们都是我一手照顾大的,我也没想过……”
“真的吗?”时涧胸膛起伏,手指掐紧,面色看不出表情,凝望着地面的水渍。
“真的啊,小时。”吴敛缓缓跪下,揪住时涧的衣角,仰视着那双淡漠眼眸,“我宁可死的是我。”
时涧俯视着吴敛,轻轻摇头,“吴哥,你又骗了我。当年我对你说过,我会带你出去,我就是死在里面也会换你出去,但你要的不仅是出去。”
吴敛涕泪横流,哑声:“小时,我不能死,你不能杀人,白家知道后肯定不会要你了!”
时涧神情略有恍惚,他不受控地想起白相穆,他的动作,他的笑靥,他的声音……
“咣当!”一把青铜刀被扔了出去,这不再是当年被撅断的那柄利刃,它只是一把没有开刃的装饰品。
万物皆倚新妆,唯有人还分不清时日。
吴敛被打掉的左手还处于打开的状态,时涧一脚踹向胸膛,吴敛向后翻倒,被一脚踩中咽喉。
时涧看着窒息涨红的吴敛,轻声:“我早就杀过人了。”
他翻找出绳子慢条斯理将吴敛捆绑起来。
“死了三十二个人。”时涧蹲下,从腰上抽出刀片,血珠滴落在吴敛的眼睛,像泪花一样绽放在瞳孔,“我要割你三十二片肉,祭奠他们。”
那枚细小薄弱的刀片一路来嵌入他的肌理,那道伤口汩汩流出血液,淬满了十年来的寒光。
“滴答——”血珠在地面迸出花朵,仿佛荼蘼花开。
他好像陷入了漩涡里,万物挤压着他,他奋力地张开着四肢,绷紧每一根筋,发泄着急躁。
刀起刀落,血肉剥离,鲜血淋漓。
时涧轻喃:“一。”
“二。”
“三……”
“叮!”又一件东西被打飞,轻巧的刀片发出溪流轻撞小石般的声响,时涧抬头,正对上白相青血红的眼。
下一秒提起人来,白相青揪住时涧的领子,卡住他耷拉的脑袋,问:“你现在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死路内的声响太大,刀客甚至着急到侵入他的表盘胡说八道。
时涧眯眼瞧着背光的白相青,恍惚间如见到了白相穆。他好像在知道了所有一切之后质问着他。
顷刻之间,皂角味侵入,白相穆又变回了白相青。
空间里安静了很久,时涧眼眸清澈,看着白相青点点头:“我知道了,白少,放开吧。”
“你……”白相青闭言,松开了手。
时涧松开了绳子,拍打醒了苍白着脸晕厥的吴敛,对方惊恐害怕地看着他。
时涧问:“好奇怪,你不是说自己已经做好了万死的准备?”
吴敛颤抖着唇,声音低细,像是一缕烟立刻要散掉,叫人听不真切:“这些年……我也很痛苦,他们总是来梦里找我,我总梦到你质问我……一遍一遍,喋喋不休……今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生出了一股无知无畏向死的忠诚,只是站在这里,我看到墙角有草钻出来……在这么一块血腥的地方,怎么它都活下来了……”
时涧很久没有说话,他将白相青推到外面,回头轻声:“哦对了,这几年我已经把你调查干净了,你讲的那些事真真假假我都很清楚。”
“比如,你从不后悔今天走到这里的所作所为,你把死提在嘴边只是没想到我找你找了这里,先既定一个结局,当最终它没有发生,能给你带来意外惊喜的快乐?”
“我没有作假!”
“比如,我从来没有对你告白过,是你对我的臆想罢了。”
“你明明说了!”
“比如,你爸妈那么晚回去,是在找离家出走的小孩。如果他们活着,你不至于到今天;如果他们死了,你也早该死了。”
吴敛瞳孔紧缩,他声音发抖:“你胡说八道。”
时涧歪头:“你就这么些苍白无力的五个字?看来你自己很清楚自己满嘴扯谎啊。”
“啊啊啊!你总是这样冷眼看别人的苦!你不过是生成了他最期待的样子!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吴敛吼着,“小时,今天我愿意和你接触,就是看你执迷不悟这么多年困在过去,我是为了劝劝你,收手吧!当你不再是一个安全美观的花瓶,所有人都会抢着把你打碎!你不该触碰从不属于你的东西!”
时涧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知觉,吴敛的话在他心里未激起任何波澜。
脚下刀片被人拾起,左手手指战栗不止,时涧向外走去。
他倚在墙后听刀锋割裂皮肤的声音,听猎物不再挣扎而发出的悲壮嘶鸣,没有动弹。
他想,这是难得的血债血偿的机会。
只是故人又少了一位。
眼前迷雾悠远地飘到过去,一声声“吴哥”充斥耳蜗,拂去雾气,原来吴哥一直是吴敛,他只站在一旁,看自己崇拜依赖地扑上身去。
朦胧梦好,时光须臾。
还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