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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头扎在他胸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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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上各式店铺形形色色,行人往来众多。有许多进京走亲戚的人,常以能买到崇文街的东西回去送人为荣。
方沅撩起车帘,看见马车从崇文街穿过,一路往东走去。
只听周围嘈杂声渐远,只剩马车车轮碾在地面上的声音。不多时,马车停了,听见有人在车外道,“姑娘,杜府到了。”
是杜十一娘身边的嬷嬷。
珠音提着药箱先下了马车,又扶着方沅站定。
方沅回头远远看过去,还能看到崇文街人头攒动。再看杜府附近,行人稀少,更无摊贩,安静许多。
她这才发现,光一个杜府,就占了东西向的一条街。
方沅抬头看去,朱漆的大门甚是高大,上方金丝匾额上书巨大的“杜府”二字。
目光下落,大门旁除了石狮子外,还立了一座碑,方沅略瞟了一眼,上书四个大字“功勋柱石”,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想来刻的是杜家历代作为臣子立下的功勋。
据说那是御赐的石碑。
这样的石碑,满京城没有第二个。
杜家的功勋和权势,的确非平常官宦人家可以比拟。
朱漆的正门非贵客不开,杜十一娘领着人从侧门进了府,将老丈安置在外院的一处房间里。
方沅则是跟在杜十一娘身后,穿过四道门,又过了一段抄手游廊,路过一座花园,依稀听到另一边有说话声。
方沅想着是杜家的什么人在此聊天,无意间循声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方沅如遭雷击。
交谈的人是庆王。
庆王?
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庆王!
方沅心中大震,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远处背手而立的庆王。
纵然他不过普通富家子的打扮,未戴珠冠、未着华服,神情也不似十五年前那般狰狞,可方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怨恨瞬间撑满方沅整个胸腔,恨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脚几乎钉在了青石上,再难挪动一步。
珠音暗暗推她,低声唤道,“姑娘?姑娘?”
方沅恍若未闻,她死死盯着庆王。
常年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庆王已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一身常服,仍端的一副皇家模样。
他重重拍了拍身边的郎君,随即哈哈大笑,身边的人躬身行礼不知说了什么,他更加得意,笑声更大。
这笑声听在方沅耳里,却极为刺耳。
让她不禁回想起十五年前的公堂之上,当他听到父亲认罪时的笑声。
真想冲过去撕碎他,撕碎他的脸,撕碎他的喉咙,撕碎他现在随着笑声震动的胸膛。
杀了他,她要杀了他!
方沅拳头握得死死的,脚步不由要往庆王那边去,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自知。
珠音看到方沅的表情愈发凶狠,还要往庆王那边去,暗中拉住她,在她耳边急切道,“姑娘?姑娘?”
拉扯的力道越来越大,扯到了方沅之前在京郊林间受的刀伤,疼痛才让她清醒一些。
珠音的声音彷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到方沅的耳朵里,方沅觉得自己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瞧见杜十一娘正瞧着她。
一切还不是时候。
方沅掐紧了虎口,按捺住心中愤恨,垂眸定了定心神,再抬眼的时候,笑意盈盈,双手却握得死紧。
杜十一娘没注意到方沅的手,反而问道,“一直还没问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方,叫我方大夫就好。”
声音沙哑,像是林子里野兽受伤后的哀鸣。
杜十一娘没觉出什么,她看向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二人,很是不愉快,“哼!家里大哥病成这样,他们还有心思说笑。一会儿我就去告诉祖父,就说三哥和贵人私交甚好,都到家里来了呢。”
杜十一娘身边的嬷嬷压低了声音,“姑娘,贵人来定是拜会过老太爷的。”
“你的意思是祖父默许的?”杜十一娘甩手就走,“我才不信。”
方沅与珠音对视一眼,二人略落后她们几步。珠音压低了声音道,“自从大郎君病后,杜家便着意培养了其他郎君,其中三郎君是较出色的那个。有传言说,若是大郎君身亡,便是这位三郎君接任下任家主了。”
方沅盯着杜十一娘的背影,“这么说,庆王和阁老未成同盟,心思便打到了杜家的下一代上?”
珠音无言。
做梦。
又过了一个院门,方沅才听到杜十一娘道,“这便是我大哥的院子,一会儿还要劳请方大夫看诊。”
方沅笑着摇头,“医者本分,哪里谈得上劳请二字?”
杜昱的院内陈设众多,四方的院子一边是假山,高低错落,假山间还有水系,在这寒冬也未曾冻结,还有锦鲤浮游其中。
另一边则是栽了一颗槐树,冬日寒冷,槐树叶子已落,上面绑了用彩缎做的花,几根粗壮的树枝上,还挂了几盏琉璃灯,若是晚上点燃,烛火照映下,定是满院流彩光华。
唯一不好看的,或者说不吉利的,是槐树下放了一口棺材。棺材做的倒也典雅华丽,各式彩宝镶嵌满棺,还用贝壳嵌了图样在上面。
将死之人备棺材,不知是用来冲喜,还是真的觉得没了指望。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从屋内走出,见到杜十一娘屈膝行礼,“十一姑娘万安。”
“福春姐姐,祖父在家吗?”杜十一娘问。
“回十一姑娘,太爷刚下朝,这会儿正在书房。”唤作福春的侍女恭敬回答。
杜十一娘道,“一会儿给大哥看完诊,我就过去找祖父。”
侍女点头称是便退走了。
杜十一娘道,“祖父最疼爱大哥了,日日都要差人问大哥身体如何,其余什么人都比不上。”
原来是杜阁老身边的侍女。
方沅默默记下了。
杜十一娘小心推开屋门,侧身和方沅道,“方大夫,大哥怕冷,所以我们进屋,门都开得小小的进去的。”
方沅鼻尖闻到些许屋子露出的香气,笑着点头,“好。”
待进了门,屋内的香气更为浓郁,方沅辨认出,都是清凉醒神的香料,点了许多,屋内烟气缭绕。
杜十一娘似乎已然习惯,她看向屋内伺候的侍女,悄声问,“哥哥醒着吗?”
侍女点点头,替她撩起帘子。
穿过层层叠叠的帘子,方沅站定,看到了从未见面但如雷贯耳的杜家大郎君,杜昱。
杜昱坐在矮榻上,身前便是桌案,香炉的烟气冉冉而上。他未曾戴冠,披散着头发,正低头写什么。
借着日光,方沅细细看向他的面容,眉眼狭长,鼻梁高挺,下颌格外明显,纵然他隐在烟气之后,也很容易看出他确实俊朗。
只是泛白的唇色和略显宽大的衣袍,都在告诉别人他已久病。
杜十一娘拉了蒲团,跪坐在一边,“哥哥,我带了位大夫过来,我让她给你看诊。”
方沅微微欠身,“杜大郎君,我是大夫,姓方。”
杜昱抬头看了杜十一娘一眼,眼神落在了方沅身上,带着笑意,“方大夫,劳你跑一趟,不过我这病治不好了,许多大夫都瞧过,都说没办法。我想,你也没法子了。”
杜十一娘急了,“这是我从白云观带回来的神医!有个老丈和你的病一样,她都说有的治,还说要是年轻一点的,更好治呢。”
“你说是不是?”杜十一娘回头问方沅。
方沅笑了笑,正要说话,杜昱却先开了口,“白云观?”看向方沅的眼神带了洞察。
方沅迎上杜昱的眼神,知道他明白白云观一事是有意骗杜十一娘,但方沅一点不觉得心虚,“有些病症是相似,还是要诊过之后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
杜昱摇头,“我看还是不用了,我还要留时间写我的册子。青竹,送客。”
“哥哥!”
方沅见状,跨步上前,隔着桌案拉过杜昱的手腕,两指按在脉上。
“我的册子!”杜昱手里还握着毛笔,笔头刚蘸饱墨汁,这么一拉,墨汁滴在册子上一串,污了他写的许多字。
“别说话。”方沅抽走他的笔,默默诊脉。
脉象极软甚细,轻摸可得,重按未有。
精血已亏,阳气衰微,气血两虚。
是重病垂危之象了。
“我听你说话,胸腔有痰音?”方沅问。
杜昱看着她,点头。
“咳血?”方沅又问,“还觉得很难喘气,是吗?”
杜昱点头。
方沅放开他的手腕,拿起桌案上的香炉,“这个你不能再用了,对你的病没好处。”
说完递给身边的侍女,侍女觑了杜昱一眼,没敢接。
杜昱换了一本新册子,“我咳嗽不止,点这些香还能觉得舒服些。”
方沅摇头,“只是它清心的香气让你有错觉罢了,这个要扔了。你若想舒服些,拿新鲜清心药材做成香囊,那个也不错,也不用闻烟气。”
杜十一娘不想听这些香料的事,“方大夫,你就说,哥哥的病能不能治!”
方沅一阵沉默,“我还要再看看。”
杜昱笑了,“十一娘,多谢这位方大夫,你带着份诊金送出去吧。”
宫里的太医,外面的各种名医,都替他瞧过了,都说治不了,还能换成什么答案呢?
方沅上前几步,蹲在杜昱身边,双手一拉,“杜郎君,冒犯了。”
她拉开他的衣领,细细探寻,似乎在找什么病症。
杜昱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册子,双臂张开,看见一头扎在他胸前的方沅,有点懵。
方沅很快松开他,杜十一娘很是着急,“方大夫,你要看什么啊?怎么样?哥哥的病能治吗?”
方沅略作思忖,“能治。”
杜昱还在低头整理衣领,闻言豁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