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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阴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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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到了北城一中,我的生活就平静得有些难以置信。没有污脏的水,没有黏腻的血液,没有任何打骂欺辱。这一切都似乎不像是真的,更像被刻意捏造出的泡影。但我迷恋这泡影,哪怕是须臾。
不想太多了。否则我真要变成被害妄想症了。
朦胧的意识刚回到躯体,我起了床,简单洗漱,换了校服去上学。我盯着手机上昨夜剩下的消息,又念起他的晚安。
时间还早,我没骑单车,走路去上学。那架单车冷清地靠在满是灰尘的墙边,它大抵是要寿终正寝了。
一路上没有熟悉的面孔。我到了班上,掏出路边买的煎饼开始吃。由于过了比较久,虽然煎饼还是热的,但里面的薄脆已经没有那么脆了。
班上并没有很多人,但程忆和蔡翔来的很早。一进教室,他们就奔着我的座位而来。
“小淮哥,明儿个我妹生日,刚好是周末,咱叫几个同学出去玩呗?”
生日?我已经太久没接触过了,哪怕是别人的生日,都能唤起我儿时的记忆。
那时候,我父亲还在,母亲也是。我被簇在人群里,像一颗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星星。但仅限于儿时。后来有一年,末日到了,鸽子飞走了,人被裹挟在末世的泥石流里动弹不得,星星早就陨落了,再也没有人去簇拥他,变成一堆破铜烂铁丢进废料场里。
“好啊。”我欣然应允。我的生活看来是在慢慢变好。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但至少从泥沼里抽离了。
“那行,你等下跟远哥说下,他应该会来。”
而后就是课业。我跟林远飞说了生日的事,他也答应去。一上午都是无聊的课业。他们也差不多学到新课了,所以我被剥夺了偷闲的权利,需要和他们一起听课。
中午我照常去吃饭,和他们三个一起。我依旧是在那个安静的角落里等他们带饭来。这么麻烦人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来的时候,我没听随身听,蹲在地上掰叶子玩。这几日过去,我的症状似乎好了些,但也没准是心理作用。总之,就是感觉好了些。
“我说,跟你们做朋友,你们不会嫌我麻烦吗?”
我思索再三,还是问出来了。
“小淮哥你这是说啥啊?兄弟之间哪有麻烦不麻烦的?一声兄弟大过天,你说是吧?远哥?”
“对啊,跟我们在一起,你没必要担忧什么。咱几个都是兄弟。嘿嘿。”
他还是那样笑着,明媚灿烂。
“哇,我们几个肯定把小淮哥感动到了,太厉害了不愧是我们。”程忆一边把碗里的胡萝卜堆到一起一边说。
“呜呜呜,太感动了。”我笑了笑,随后用捧读的语调回了一句。
“话说,程忆啊,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骑着我哥到马戏团表演。”
我一下没忍住,呛着了,一边笑一边捶胸口。林远飞也笑出声。
“不是妹子你几个意思啊??我不一边抽你一边让你钻火圈就算好了。”
几个人嬉戏打闹着吃完饭回教室,上楼的时候,班主任恰好就在我们后面。我没说话,低着头往上走。班主任倒是几步迈到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看过去,他还是一副那么和蔼的样子,右手抱着一摞绿色A4默写纸。
“小淮呀,最近学的怎么样啊?老师讲的都还听得懂吗?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
“嗯。都还行。”
“小淮啊,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对社会有帮助的。”
我没理会老师的语重心长,应了一声就回了班。午自习,老师一迈进教室,同学们一看见手上的卷子就哀嚎一片。
“啊——怎么又默写,不是才默过吗?老彭你不安好心啊。”
连旁边的林远飞也叫苦连连。据说,他以前默写从不认真写,要么堪堪默出一半,要么交个白卷。这种事他从不上心,可今天,他却在意起来。
“远哥,你今儿个咋关心起默写来了?”蔡翔帮我问出了心中疑问。
“嗐,被家里人制裁了。”
“哟,远哥你也有今天啊?”
“那可不乐着您了?滚蛋吧。”
默写卷子发下来,我看了眼题,大概会写。我埋头开始写,一瞥却瞥见林远飞撑着脑袋转笔。时不时写几个字,然后划掉,最后伏在桌上用手罩着脑袋。似乎是有些不忍心吧,我艰难出声道:
“林......林远飞,要不要看我的?虽然不包对。”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另一只手还在转笔。
“好学生,别给别人看。”
行吧。
我回过头去,却看见缝隙里透出来蔡翔和程忆的座位之间放了一本摊开的书。放在这个位置,不仅老师不容易发现,动作幅度小,而且还能同时给两人抄。还真是聪明。
默写完,林远飞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我出去接水,撞见了班长。班长是个女生,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是个美人,好像叫黄海瑶。路过她身边,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我也回应了。
一直到放学,都风平浪静。最出乎意料的事也是喝水被呛到。到了放学时间,我整理了下书包,和其他三个人一起下楼。蔡翔勾着我的肩膀,林远飞把手肘搭在肩膀上和我谈笑。程忆走在前面,手指转着饭卡绳子,外套系在腰上。天气已经不算凉,但我和林远飞依旧老实穿着外套。而蔡翔根本就没把外套带来学校。
到了校门口,我和蔡翔程忆道了别,向另一边的路走去。林远飞推着车和我一起走,前面还有个熟悉的背影,高挑单薄,好像是翟冬竹。路两边的花已经落完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叶。白天的气温也比往日要高。直至今日,我才有些入夏的实感。
原先由于陌生而产生的隔阂也随着夏日的到来而消却。我跟他有说有笑的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经离学校比较远了。这条路,也就是那日我给林远飞弹琴时的那条路,它时刻都是这么安静,鲜少有学生经过。白日越来越长了,路灯也亮得晚些。
我正和林远飞聊着,没注意到面前的黑衣男子。直到他出声我才向他看去。
“哟,江淮之?”
熟悉的声音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缠上我的身体,顿时我感觉周身血液倒灌,愣在原地。那人生的壮实,剃了个板寸,面色黝黑,他离我有点远,再加上我有点散光,并不能看太清他的面容。但只要一眼就足矣让我认出他——屠靖博。我的噩梦。他怎么会在这?
“快跑!”
我扯了扯林远飞袖子示意他跑。他跨上自行车,让我上车。我坐上车,林远飞迅速蹬着车走了。我回头一看,屠靖博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嘴里叼着根烟,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黑老大模样。
忽地,他身后一群人追出来,不少人手里还提着棍棒。我被吓得不轻,让林远飞开快点。风刮在我脸上,好像要划出几道口子来。我不由得搂紧了林远飞的腰。
我们往北城大桥开,过了桥,就是闹市。那里人很多,一是利于混淆视线,二是我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车流,拐进一条贴满传单的小巷。我们躲在深处的拐角处,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被人声掩盖。过了一会他们没再追来。我确定他们是追丢了,这才松懈下来。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蹲下来,车靠在墙上。
“以前霸凌我的同学。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
他眼神暗了暗,揉了揉我的头发,重新跨上车,示意我坐上来:
“他们应该走远了,我送你回去。”
天色还不太暗。他今天帮我这么多,我理应谢他的。我对他说: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小跑出巷子,跑到不远处的水果摊处。摊子上打了红灯,那些橘子个个都显得饱满诱人。
“老板,来两斤橘子。”
“要哪样的?这种的贵一点但是甜一些,便宜的就没那么甜。”
我的注意力全然被橘子吸引了,没注意到摊前系着围裙的人有一副少年模样。但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沙沙的,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是翟冬竹。
他没了在学校里的那副吊儿郎当模样,面色被灯光映得红润,像个踏实的好青年。他一看到我,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然后再没说话。我明白这种窘迫样被同学撞见有多难堪,所以我尽量不露出什么异样,只是跟平常买水果一样。
“你给我称两斤贵的吧。”
他低头选橘子,手臂上几条青筋突出来。他活干的很干净利落,一袋橘子很快就递到我手上。我付了钱,正转身往回走,只听见他说:
“要不要送你个苹果?”
我没拒绝他的好意,收下了。往往拒绝人家的好意才会让人难堪。我往回走,看见林远飞在巷子口靠坐在自行车座上。
“喏,给你买的。”
“嘿,这么好,那我就收下了。”
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了。一开门就看见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淮呀,你回来了呀,今天怎么这么晚呀?”
我笑了笑,拿出个苹果。
“在路上扶了个老太太,人家送了个苹果给我。”
我把苹果洗了洗,递给奶奶。那苹果离了灯光也依旧红润饱满。他人还不错。
“给奶奶的?谢谢小淮呀。”
我回了房,拆了纱布给自己换药。除了加害者,没有人知道我有伤。就连最亲近的人也是。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林远飞发来的消息:
forget me not:橘子好吃。
forget me not:还有,我迟早把那男的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