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宿敌来敲门》默闻寡言

1、滚出去

　　风雨满城，天际黑云密不透风，惊雷乍下，榆树枝上的乌鸦哀鸣，它拣尽寒枝，绕树三匝所精挑细选出来的归属之所就在这一声声惊雷下被狂风轻易卷席。
　　雨水拍打门窗，泥土的气息渐渐渗入这栋三层小别墅，虞向阳站在窗前，手里玩味轻摇着盛满红色液体的玻璃高脚杯，他身着宽松卫衣，留着蓬松的微分碎盖，看起来朝气蓬勃，他嘴角轻笑，眸里却有着不符于他纯良外表的漠然恶意。
　　窗面洁净反光，虞向阳看着自己那满怀恶意的眼神，心道自己这副模样一定能震住那人。
　　别墅偏僻，按理来说那人找不到这里来，可虞向阳前几天得到消息，那人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来到了别墅附近。
　　虞向阳特意风雨兼程，风风火火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到了这里来等着。
　　这别墅的确偏僻，是早些年虞父为了给他奶奶养身体住的，可虞奶奶病重，还没等出院便魂归九天了，这别墅是虞父的伤心地，虞父本打算直接卖了，虞向阳嘴巧讨喜，便从虞母那里要来了这别墅，他喜欢这样的幽静之所，他总觉得只有在这样远离人群的地方，他才能真正思考。
　　虞向阳没有开灯，他只等着那人走投无路来这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别墅躲避风头。
　　那人一定会来，虞向阳想，他偶然带着那人来过这里，还和那人说过自己的计划。
　　虞向阳眯眼，将红酒一饮而尽。
　　他将那人当做了朋友，可那人却……
　　思及此，虞向阳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捏得骨节发白。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虞向阳微微讶然，随后嗤笑。
　　这大约是在试探。
　　没想到这缺心眼的玩意儿还挺谨慎。
　　虞向阳干脆地为他开了门，开门扑鼻而来的便是雨打泥土的清新气味儿和一股浓得散不去的血腥味儿。
　　眼前的人满身泥垢，胡子拉碴，眼眸漆黑，半阖眼皮，一身考究的西装不知是被树枝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划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简直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虞向阳掏出手机，先优哉游哉地给面前这个看起来随时都会晕倒的人拍了张照，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笑着说:“进来吧，别在外面儿淋雨了。”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诧异，唇角紧绷，道了句微不可闻的谢谢，手扶着门槛，艰难地想要进去。
　　虞向阳没由来地想到了自家门前从砖缝儿里倔强生长的青草，生在最肮脏的泥里，向往着最耀眼的太阳。
　　虞向阳不会将青草碾碎在脚下，他欣赏这样顽强生存的小生命，明白它也拥有同自己一样强大的精神内核，甚至与它惺惺相惜，可他却无法共情眼前的这个混蛋。
　　曙光孤儿院项目是他从虞父那里求来的项目，不仅仅是为了证明他自己，更是为了拯救那些因前任变态院长苛待而留下心理阴影的小朋友。
　　他所竞标的那块地，背临湖水，面朝花园，又离市区很近，建个微型游乐场都行，就差临门一脚，却叫这小子给搅没了，他还纳闷呢，明明大多数股东都是要投他家的，怎么就有那么几个临时改了主意呢？
　　后来，虞父的一个朋友告诉他，是祁墨一家一家报以巨额贿赂拿下了这一项目。
　　到手的鸭子飞到了天边，上亿的公益项目被别人拿去商用，虞父气得血压高了好几天，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告诉了他的大哥，要是再让他插手公司项目，就剁了他大哥的手。
　　此事算是坐实了虞向阳烂泥扶不上墙。
　　虞向阳为此消沉了许久，却也因祸得福，虞父算是彻底断了想让他继承家族产业的心，给了他一笔钱就叫他自生自灭去了。
　　虞向阳笑了，道:“跪着进来。”
　　祁墨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眼底暗涌着怒气。
　　“要么就他妈滚出去。”虞向阳笑得纯良，眼底的恶意丝毫不加以掩饰。
　　“我……”祁墨忍着没骂出心底的脏话，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拖着残破的身躯扶着门框缓缓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浑身颤抖不已，紧咬牙齿，眼底泛红，额上青筋暴起。
　　虞向阳是想让祁墨跪的，可真正等祁墨跪下来后，他心底却也不见得有多爽。
　　祁墨跪在地上，脊背弯曲，似被这世间的狂风暴雨生生折断了脊骨，就那样蜷缩在地上，无奈苟活着。
　　虞向阳受不得这折磨，这人就这样跪着，也不起来，也不进去，磨磨唧唧，他站在门口，冷风从他宽大的卫衣里不断吹进，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他不耐地想要催促。
　　“喂。”虞向阳踢了踢祁墨。“你干嘛……”
　　虞向阳的话戛然而止，眼前人歪倒在门框上，虞向阳见此赶忙将人抱进了屋，换了身衣裳，洗了个热水澡，又上了药，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真是，”虞向阳头疼地扶额，道:“明明知道你就是个混蛋，老子还是得救你，早知道就不来这儿了，让你直接死在这里算了。”
　　虞向阳和这人倒也没什么血海深仇，他甚至还要感谢这人因缘巧合之下帮他完成了一直以来的梦想，于是虞向阳蹲在高烧昏迷的祁墨面前，莫名其妙嘲讽般说了一句:“我谢谢你啊！谢谢你全家哦！”
　　“你小子就是运气好，碰上了我这个心软的，”虞向阳自说自话道，“但凡要是碰见个自尊心爆棚的愣头青富二代，你给人家下了这么大的绊子，这么缺德，人家肯定给你扔外面儿打死！”
　　虞向阳仔细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哥就这样……”
　　祁墨晕了三天，身上的伤口有些发炎，虞向阳忙着搞自己的侦探事务所，直接将人送进了自家的私人医院，这医院私密程度极高，药品等都是虞家自己买的进口药，在国家挂了个名，是不对外开放的私立医院，那些个追杀祁墨的苍蝇们，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飞不进去。
　　虞向阳在办理侦探事务所的营业手续时从自家保姆口中得知了祁墨苏醒的消息，他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个烂好人，如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挖个坑给这人摔个粉身碎骨就罢了，居然还花了几十万医药费把人治好，真真是……
　　至少这钱得叫祁墨还上。
　　忽然之间，虞向阳开始不自知地摩挲指尖，心里还在想着让祁墨去干苦力活儿还钱，心中泛起一股空虚的急躁，虞向阳一顿，微颤着手从卫衣口袋中拿出了一瓶镇定剂，倒出一片干嚼了下去。
　　“小虞啊，你的证儿给你办好了。”
　　“谢谢何叔，麻烦您了，有机会一定去您家里道谢！”虞向阳客套道。
　　何森笑地露出了两颗门牙，道:“诶！这不是应该的吗，道什么谢啊！”
　　办好了证又装修好了门面，虞向阳一身轻松，去看祁墨时脸上都挂了三分笑。
　　他进去时祁墨正抿唇望着窗外。
　　“还钱。”虞向阳开口便是这一句。
　　祁墨转过头，低垂眼眸，硬邦邦来了一句:“没钱。”
　　虞向阳心里的火气顿时翻涌，道:“你知不知道你住在这儿花了多少钱？嗯？七十五万八千。”
　　祁墨掀起眼皮，道:“我没有求你带我来这里。”
　　“我...操！”虞向阳站了起来，冷笑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子就该把你丢外面儿让你死外面儿是吧？！”
　　祁墨的眼中一片空洞迷茫，甚至有着些许绝望，喃喃问道:“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了一只断了脖子，断了手脚，奄奄一息的猫，你是想去送它安乐死，还是想要救它呢？”
　　“那是治不好的，”虞向阳坐了下来，看着这莫名其妙情绪低迷的人，道:“你这能治好！而且老子已经给你治好了！不就是丢了个工作吗？至于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吗？你装可怜给谁看呢？”
　　祁墨自嘲一笑，道:“或许吧。”
　　虞向阳看这人说话驴头不对马嘴，心道或许他是烧坏了脑子。
　　此时，虞向阳的母亲打来了电话。
　　“喂，妈。”虞向阳面色平静道。
　　“听你爸说，你不好好管公司，又去搞那个侦探事务所了？”陈予欣女士开口便是质问。
　　虞向阳无奈摊手道:“妈，爸都放狠话了，说我要是再敢进他公司一步，他就要剁了我哥的手。”
　　“哼！”陈予欣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就说叫你少看些名侦探柯南，一天到晚异想天开……没了你爸的公司，还有我的！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懂事一点行不行……”
　　虞向阳不满于他妈所说的他只看名侦探柯南，他妈压根就不了解他对探案的痴迷，不耐地打断道:“妈，我不行不是还有我姐和二哥吗？你就让他们俩继承去吧，我胸无点墨，胸无大志，已经让你们练废了，你们俩要实在不行就去练个小小号去好好教育一下吧。”
　　“臭小子！”陈予欣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她旁边似是有人同她说了些什么，过了良久，她改了话术，平静道:“孩子，你是我最宝贝的儿子，要做什么妈妈自然支持你，你小姨刚刚说咱们北市这边刚好有些积压的案子没破，想让你进警局里好好翻翻，看能不能帮他们破一两个案子，他们会给你酬劳。”
　　虞向阳的小姨陈予池是省级干部，他妈都这么说了，刚在旁边出谋划策的肯定就是他小姨，他赶忙问道:“小姨，小姨，我妈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能安排我进警局拿案宗？！”
　　祁墨听闻此言忽然目光如炬地看向虞向阳，随即又低下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他小姨慢条斯理道:“当然。你可以把你觉得能够解决的案宗复印一份出来。”
　　虞向阳道:“太感谢你了小姨！你简直比我亲妈都亲！”
　　虞向阳亲妈:……
　　挂了电话后，陈予欣狐疑问道:“这样他就能知难而退？”
　　“或许吧。”陈予池道，“那些积压的陈年老案多数是本身证据层面就不充分，所以才成了悬案疑案，跟何况如今又过去了这么些年，办起来是难上加难，向阳就是热血上了头，三分钟热度罢了，等他真真正正去办了案子才明白其中的苦头，吃着苦了，他自然也就明白开个什么侦探所没那么容易了。”
　　虞向阳兴奋至极，当即在微信上问他小姨什么时候能去警局调案宗，这时祁墨道:“我给你打工。”
　　“什么？”虞向阳头也不抬问道。
　　祁墨又道:“我给你的事务所当保镖，给你打工好吗？”
　　虞向阳一顿，抬头看向祁墨，怀疑道:“你？你行吗？”
　　祁墨笑了笑，将宽大的病号袖子拂了上去，露出了均匀有力的肌肉，肌肉上满是伤痕。
　　虞向阳道:“我问的是你的身手。”
　　祁墨道:“我会擒拿，柔道和跆拳道也会，我还会侦查和反侦查。”
　　虞向阳嘲笑道:“就你这样的，一看就是外强中干的花拳绣腿功夫。”
　　祁墨微微眯眼，起身，站在了虞向阳面前，虞向阳端坐在那里，祁墨的身躯像是一座山，遮挡住了身后的阳光。
　　“我可以保护你。”祁墨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虞向阳，道:“哪怕我死了，我也会拼尽全力让你活下去。”
　　虞向阳眨了眨眼，失笑道:“怎么着，咱开个侦探事务所还整上生离死别了？看在你这么卖力的份儿上，咱就勉强收下你吧，一个月五千啊，啥时候还完债啥时候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