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春化雪》白鹤飞来

50、阿徵

　　因为顾及着敬岚卿的事，进宫去见阿鸢的日子便又往后推了好几天。
　　当她坐在马车上跟着蓝辙一起再进入那个四四方方的宫苑时，她心里其实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察觉出叶筝的紧张感，蓝辙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紧紧捂住，“别担心。”
　　下马车后，蓝辙要派人跟着叶筝一同前去，可叶筝要拒绝。蓝辙只能哄她:“你带上一个侍女，出了什么事能让她来叫我。就算没出事，你找到故友之后也需要人帮你打点一二，是吧？”
　　还有就是——
　　蓝辙无奈地跟她道:“别忘了我们的关系啊。”
　　行吧行吧。
　　叶筝敷衍地点点头。
　　蓝辙又提醒她:“不要说太久，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届时我在此地等你。”
　　叶筝随口应下，就带着一个侍女朝皇宫内院走去。
　　蓝辙无可奈何，扶额而笑。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羡慕嫉妒那个叫阿鸢的女子的。叶筝是这么在乎她，这么着急地去见她。哪怕她可能做了伤害她的事，她也这么迫不及待去见她。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来寻他呢。
　　叹笑一声，蓝辙笑自己太过着急。
　　正正衣冠，他朝着皇宫深处走去。

　　阿鸢的住处无人知晓，但月嫔娘娘的住处，随意一打问就能知道。
　　月嫔娘娘住在临溪苑，那里有潺潺的流水和层叠的山石，陛下最喜欢在那里看月嫔娘娘舞蹈。淡烟如流水，映着画屏幽幽，有美人如月宫仙子，一舞起而君心动。
　　叶筝听不得这些。
　　无论小宫女们口中描述得多么美好，叶筝都听不下去。
　　因为她知道不可能的，她很清楚阿鸢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加清楚阿鸢知道叶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要快些，找到阿鸢，问个明白。
　　待进入临溪苑，却不见有阿鸢。
　　通传的宫女跑出来回复说，月嫔娘娘早起伺候太后娘娘去了，如今不在。
　　那还好。
　　叶筝算算时辰，沈绵安早上一通折腾下来要小两个时辰，阿鸢应该快回来了。
　　等等吧。
　　她刚算完，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松姑娘？”
　　自叶筝离京已过去五年之久，皇宫之中男男女女太监侍卫如流水一般来了去，去了来。而如今在此地，能喊出“松姑娘”的，想必与阿鸢关系匪浅。
　　可她转身，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与旁人无异，都是宫女打扮，但她见着叶筝，却熟稔非常，“松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宫里来了？”
　　她这话问得很到位，叶筝便瞬间相信了她。
　　“我本来是要接阿鸢走的，可她如今成为了月嫔娘娘，我要问问她。”
　　那女子一听，突然冷冷地哼笑起来，“松姑娘接娘娘走？松姑娘还要问娘娘？松姑娘，当年把你送走已经付出太多代价了，你还回来干什么？！难道还嫌娘娘不够闹心的吗？！”
　　叶筝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女子不答反问:“松姑娘说要问问我们娘娘，那松姑娘你要问娘娘什么？我跟着娘娘一路走来，姑娘想知道什么，我来回答姑娘！”
　　叶筝越听越迷乱。
　　听她话音，她应该是之前就认识阿鸢的。那既然她认识阿鸢，怎么对自己会是这般态度？
　　那女子口中不停，“姑娘莫不是想问娘娘，为什么不等来接，反而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妃嫔了是吗？”
　　叶筝开始意识到不对。
　　“姑娘难道以为娘娘是心甘情愿成为陛下的妃嫔的吗？！若不是当年姑娘你贪那一块儿糕点引出来的事端，娘娘怎么会——”
　　“碧荷！住嘴！”远远的，一声急急的训斥传来。
　　叶筝木然转头，看向匆匆奔过来的蓝紫色纱衣的女子。
　　那是如梦幻蝴蝶一般的阿鸢啊，那是像披了云霞在身上的阿鸢啊，那是她永远不能忘掉的阿鸢啊。
　　阿鸢扑过来，紧紧将叶筝抱在怀里，“简简……”
　　叶筝伸手回应她的拥抱，“阿鸢，是我，我回来了。”
　　阿鸢流泪了。
　　她的泪是温热的，如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在她肩头，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
　　将阿鸢的脑袋捧起，叶筝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花，“对不起，我让你等那么久。”
　　阿鸢摇头，“本来，宫女也是要到二十五才能放出宫的。”
　　叶筝眸中的光微微暗了暗，她说:“其实我可以早些来的，大不了我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阿鸢揉揉叶筝的脑袋，“又说胡话了不是。”
　　定一定心神，叶筝问:“阿鸢，你要跟我走吗？”
　　阿鸢苦笑，“简简，我如今，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小乞丐了。”
　　如今，和以往，有太多不同了。
　　叶筝明白。
　　她问了最后一句:“阿鸢，你跟在叶铎身边，过得好吗？”
　　阿鸢怔然一霎，旋即手臂一伸，向她展示整个临溪苑，“我如今是宠妃，简简，我过得怎会不好？”
　　可只是这一霎那的失神，叶筝便明白了。
　　她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她走得太快，太干脆，阿鸢来不及反应。
　　待反应过来时，叶筝已经猝不及防间从宫门侍卫腰上抽了剑出来。
　　宫门侍卫乍然受袭，立刻集结成一小队将叶筝团团围住，同时吹哨传递信息，呼唤更多的侍卫前来。
　　叶筝一柄长剑在手，走一路杀一路。她目标明确，走得极快，宫内侍卫四面八方围堵而来的间隙里，她已然走出一条长街。
　　阿鸢见此，焦急如焚，立刻叫来心腹:“青丹！快去请太子殿下！！快去！！！”
　　她踉跄着扑到门边，看长街上一路的血迹斑斑，双腿一软，瘫坐下来。她双手合十，祈求太子殿下一定快点快点再快点！千万千万要拦住简简！

　　叶徵带人拦在前路上时，叶筝正翻剑上顶顶晕了一个侍卫。
　　“简简！”
　　那人的声音突然横在她耳边，使她不由得愣了愣神。而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后继的侍卫便一剑朝她刺来。叶筝抬剑横档，单手成拳砸在侍卫胸口，一拳将他打得倒飞出去五步。
　　她继续向前走。
　　“简简！”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叶筝走得越来越快。
　　“简简——”
　　那人猛然逼近她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叶筝下意识反手猛锤，却在拳头砸到那人面前的一瞬间，硬生生止在那里。
　　叶徵气喘微微，强自镇定，“简简，停下。”
　　叶筝奋力甩开他的手，转头继续向前走。
　　“简简！”
　　叶徵冲上去紧紧攥住她的手，“简简，听话！”
　　叶筝眼尾赤红，她盯着他，“你知道月嫔是阿鸢对吗？”
　　不等他反应，叶筝又问:“你也知道阿鸢是为了我才——”
　　叶徵知她犯了倔，怕她多想只能劝慰她:“简简，当年的事不怪你。”
　　叶筝点头，“我要杀了他。”
　　她喃喃又重复，“我要杀了他。”
　　为防她暴走，叶徵一边哄她一边去夺她手中的剑，“简简，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可是叶筝不听，她用力推开叶徵，举止间手上长剑划过，叶徵衣袖瞬间破裂，自内洇出点点的血痕来。
　　看见他的血，叶筝心里一突，猛然丢开了手中的剑。
　　她扑过去，拽过叶徵的左臂来看，整齐的布料断裂之后，是一道狰狞的伤口，血珠正如雨打连珠一般接二连三地向下落，瞬息便染红了他灰白的衣衫。
　　“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叶筝慌不择言，“我是要杀了，杀了他……”
　　她一边拿着撕扯下来的布条要给他裹住伤口，一边口中不停地说着“杀了他”。
　　眼看着朝思暮想的女子双眼泛红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面前，叶徵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顾不得伤口还没处理好，一把将叶筝紧紧抱进了怀里。
　　“简简。”
　　他喊她。
　　“没事的，简简。都会好的，别害怕。”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间，将脸贴在她的发上，“不是你的错，简简。”
　　叶筝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把她努力了三年才封死的东西一霎时全撞了出来。她感觉鼻头狠狠酸涩起来，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
　　“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贪嘴要吃那栗青糕的，我不该非要跑去偷吃那块糕的……”
　　叶筝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拉着叶徵的衣襟，把头埋进他怀里，嘶声哭泣:“都怪我！我该千刀万剐！我才该死……”
　　叶徵低垂头颅，将她密实实地压进自己怀里，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揽着她的背。低低地絮语:“不怪你，不怪你。是我不好，是我……”
　　她哭得太伤心，太过声嘶力竭，情绪波动极大，很快就开始发懵，眼前之物看不清楚，自己哭出来的话也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叶徵深深叹息，将怀里哭得几乎昏厥的女子打横抱起，“简简，别怕，我们回家。”
　　意识朦胧间，叶筝听到有人喊她，有人叫她回家。
　　回家。
　　好久远的话语。
　　她克制不住自己，似乎是答应了的。

　　叶徵抱着叶筝转身往东宫走的一瞬间，蓝辙迅速向后闪了一步，将自己躲在门海之后。
　　他的脊背紧紧贴着盛满了水的冰凉的门海，却全然感受不到那丝丝缕缕蔓延的凉意。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装有赐婚旨意的盒子，忽然间觉得，好可笑。
　　身后，叶徵的人渐渐走尽，唯余一些，也不过是清道夫们，在处理叶筝打杀留下的斑斑血痕。
　　日过正午，身后的动静渐渐消失殆尽。
　　蓝辙手中紧紧抓着装有赐婚诏书的盒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宫门。他没有再坐车回去，而是紧紧抱着那个盒子，一步一步走回了平国公府。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叶筝屋子门口的台阶上，一坐，就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