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春化雪》白鹤飞来

49、中秋

　　叶筝跟蓝辙商量好了，定在八月十五灯会后第二天带她去找阿鸢。
　　这是他们回京之后第一次过节，也是蓝辙第一次没有跟应叶徵之邀入宫赴宴的中秋。
　　在府内大家一起简单吃个饭，便出门观灯。
　　刚开始大家走在一起，林斯言董辉辉并肩而行，时不时你挤我了我挤你了的吵嘴两句。罗慕和明柯一前一后地跟着，罗慕偶尔跟叶筝说两句，明柯便一直一言不发。阿厌紧紧跟着叶筝，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阿厌的想法叶筝理解，如今京都之中，想要她死的人并不比以往少。
　　只是他们恐不能确定叶筝到底是不是当年的松姑娘，故而一直憋到如今没有动手。
　　欣然拍拍阿厌的肩头，叶筝劝他:“阿厌，有意思的东西你也去看看玩玩，你还小呢，不用这么紧张我。”
　　阿厌摇头拒绝。
　　蓝辙阔步在前，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回头询问。
　　叶筝慈爱地看着阿厌，“阿厌，这里不是外面，没那么可怕。”
　　蓝辙听懂了，便转身两步走近叶筝，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阿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蓝辙举起十指相扣的手给阿厌看，向他点头示意:放心吧！
　　阿厌指着蓝辙语无伦次:“你，你你你……”
　　眼见着蓝辙牵着叶筝大步从他眼前走过，阿厌目瞪口呆:“你！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阿厌，你别瞎掺和了。走，哥哥们带你去看好看的，玩好玩的！”林斯言一个胳膊搂过来，阿厌就被他们拽着拉着去了其他地方。
　　眼见着阿厌被二人拖走，叶筝挑眉，“你要他们干的？”
　　蓝辙对天发誓:“我刚刚一直走在前面，可没说话，怎会是我呢？”
　　可他脸上的笑中明明就藏了得逞在其中，叶筝自然不能相信。“阿厌只是担心我，他还小，哪怕真跟着我们又没有什么影响。”
　　蓝辙依旧死鸭子嘴硬:“真的不是我啊。”
　　不是就不是吧，叶筝懒得掰扯。
　　叹口气转身，她抖落了蓝辙的手，就朝着一些买糕饼果子的小摊贩走去。蓝辙紧随其后，静静等她各色种类都买了一遍，心满意足了，再重新把手拉起来。
　　叶筝一手要拿东西，一手还要牵着。她蹙眉看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要一直拉着？”
　　蓝辙理所当然地点头，“有不少人在看我们。”
　　看就看呗。
　　蓝辙低敛眉眼，微微叹息。
　　叶筝哦了一声，摇了摇牵着的手，主动将指头扣了上去，“不好意思，刚刚没想起来。”
　　蓝辙无奈地耸肩，“没关系，多来几次就好了。”

　　路过清辉阁的时候，叶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清辉阁坐落在西市坊开阔的湖面上，客人得走过几道曲折幽微的小桥方能寻到入门之处。但正因为远远隔着水色，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倒多增几分风趣。
　　今日中秋，清辉阁高燃火烛，整栋楼阁如玲珑宝塔一般在暗夜中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叶筝驻足长桥之上，远远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明珠阁楼，眼神中带着三分对往事的回味。
　　蓝辙问她:“以前，去过那里？”
　　叶筝点头，“去过，很多年前了。现在清辉阁比以往更高了。”
　　蓝辙嗯了一声，“我没去过。”
　　叶筝表示理解，“清辉阁建成才七年，你都离京十年了。”
　　蓝辙偷眼看她，扁扁嘴。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东市坊和南市坊都有焰火表演和花灯游街，因此西市坊这边便显得清冷一些。不过，人少也好，叶筝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蓝辙也觉得很好，这种明月清风暗暗春，琴吟花香正当时的时候，不适合人很多。
　　弦歌幽幽不绝，月光在水面粼粼徘徊，岸边柳枝妖娆，随秋夜舞动零乱的腰肢。微风撩动叶筝的头发，那细碎的发丝便攀着简单随意的麻花辫跳凌乱的舞。
　　蓝辙静静地看着她，觉得此刻应该饮一杯酒才对。
　　明明没有喝酒，蓝辙却恍然惊觉自己有些迷醉。他脑中陡然闪现一个超出他认知之外的想法，还没等他细思，这想法便自己脱口而出:“我可以，亲你吗？”
　　叶筝在走神，没听清他问的什么，正要转头看他，便瞥见一点微光掠湖而过，直飞而来。
　　而蓝辙好像在发呆。
　　叶筝等不及他察觉注意到，便猛然间扬臂抬手，紧握成拳。
　　蓝辙刹那回神，倾向她侧脸的头微微拧转，抬眸看向她手中握住的那个东西。
　　叶筝手心之中寒芒一闪，是箭镞。
　　蓝辙立刻收心肃面，站直身子。
　　握了握拳，感觉到里面是有东西的。于是叶筝收回手臂，摊开手掌，果然，那箭镞后面带了一张纸条——“叶筝，西市鼓楼一见。”
　　不是叶筝认识的字迹。
　　看向蓝辙，他眸子微动，“像是，敬岚卿的字迹。”
　　“敬岚卿怎么会在这里？”把那纸条团吧团吧扔进水里，叶筝将箭镞递给蓝辙:“不像是大川的箭镞。”
　　接过来仔细看看，蓝辙低眸沉思，“是冰境的。难道是，她果然被敬岚邬下手了？”
　　叶筝静静沉思，不经意间松开了蓝辙的手，“那也未免，太快了。”
　　这才多久？自谈和书定好至今也才四个月。就算冰境国域不如大川广袤，敬岚卿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方能班师回朝。
　　短短两个多月，她就——
　　“去看看。”
　　既然她敢在大川京都约她们，那她就敢前去赴约。
　　叶筝拿过蓝辙手中的箭镞，塞进袖口，“走吧。”

　　西市鼓楼离清辉阁这边远些，但是离东市坊近，站在鼓楼顶，能看见高挑的花灯顶。若有焰火，更能切身体会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美丽。
　　绕过九层楼梯，盘旋来到顶层。但此地风凄凄，声萧萧，并不像有人所在。
　　蓝辙晚叶筝一步，见此地荒凉至此，也微微惊讶，“听下面的人说鼓楼八层以上这些日子闹鬼，于是他们封了第八层的楼梯。这才几日，怎么荒成这样。”
　　叶筝推开顶楼的门，风声伴着底下的欢呼喝彩声便一齐涌如耳朵。
　　伴着嘈乱的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句极平淡的，“很吵。”
　　叶筝蓦然转身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身影缓缓从垂吊着大钟后面绕出来。
　　蓝辙伸手虚虚地拦在叶筝身前，怕她突然受袭，也怕她毫无征兆地出击。
　　待那人一步步走到月光照耀之处，叶筝才认出来，这居然是敬岚卿。
　　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与四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完全不同的，敬岚卿。
　　暗夜之下，自灰布兜帽下缓缓抬起的双眸，沉寒如冬日冰封的湖面。
　　看着她这双眼睛，叶筝心底凛然。她想过敬岚卿回到冰境可能会被排挤，但她想总不会那么快。
　　摘下斗笠，敬岚卿脸上尽是疲惫与无奈，偏偏这时她笑了，更显得无奈而心酸。她向他们说:“你们当时还真没说错，我太蠢了。”
　　叶筝:“我当时没有说你蠢。”
　　顿一顿，她问:“敬岚卿，你是逃命来的此地吗？”
　　敬岚卿将斗笠别在腰间，“这还不够明显吗？”
　　叶筝低眸，看见她手边浅浅的血痕，下意识问:“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蓝辙眼神一变，看向敬岚卿，又看向叶筝。
　　敬岚卿抬起手掌看了看，“你太笨了，好几个人想对你动手，你不可能没发现。”
　　蓝辙脸色大变，他当即挡在叶筝身前，焦急地问:“有人要对你出手？你怎么不告诉我？！”
　　叶筝轻轻推开蓝辙，“蓝辙在我旁边，他们不敢动手。你不该出手的，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蓝辙有些郁闷。
　　叶筝又问:“叫我来有何事？”
　　敬岚卿道:“我无处可去。”
　　叶筝觉得好笑，“冰境四方，容不下一个敬将军？”
　　可她却很认真:“容不下。”
　　“可此地是大川京都，你身为冰境长冰军将领，来此地求容身之处？”
　　敬岚卿眸光下沉，“长冰军，与我无关了。”
　　“什么意思？”
　　叶筝大致能猜得到冰境会用什么方法逼迫敬岚卿将军功换到敬岚邬身上，但无论如何长冰军都是敬家的长冰军，怎么能说，与她无关了呢？
　　“他们，要我死。”
　　叶筝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要你死？他们失心疯了吗？”
　　敬岚卿扯扯唇角，扯出一个极讥讽的笑来。
　　高高挑起的花灯在风中微微摇晃，那灯笼映来的光斑一圈一圈地投在敬岚卿的脚边，看上去，像极了随水波飘忽不定的浮萍。被风吹来，又被雨打去。
　　叶筝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何？”
　　敬岚卿缓缓拔出自己的剑。那剑身痕迹斑斑，豁口卷刃，凝固在剑身上的，还有擦洗不去的血污。她静静地看着自己这把剑，眼眸中有爱怜，更有不舍:“这是我师父赠与我的剑，我拿着它在边境来往十余年。如今他们要我死，我不答应。我拿着这把剑，一路杀出来。只是可惜了，我杀了出来，这把剑，却几乎殒身。”
　　持剑平眸，敬岚卿道:“叶筝，我需要你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杀了他们。”
　　她又说，“我需要你帮我，把他们抢走的军功，夺走的部属，一一拿回来。然后，再杀了他们。”
　　叶筝嗤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那柄伤痕累累的剑，“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年祁家没有通敌，通敌的，另有其人。”
　　叶筝收住了笑。
　　敬岚卿继续说:“无论是冰境还是大川，都一样的，一样的烂，一样的粉饰太平。你们想扶你们的太子上位是吗？我或许，能给你们帮助。”
　　叶筝反手端剑将敬岚卿扣在墙壁上，斑驳的剑刃压在她脖颈上，她紧盯着她的眼眸，“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敬岚卿侧眸看向蓝辙，“蓝将军觉得呢？”
　　蓝辙轻轻接过叶筝手中的剑，示意她不要冲动。
　　叶筝瞥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外面花灯如虹，映得她神色朦胧，蓝辙看不清她的表情。
　　将剑还给敬岚卿，蓝辙走到叶筝身边，“生气了？”
　　生气？
　　叶筝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蓝辙摸摸鼻子，“没事儿。”

　　烟花陡然炸响，敬岚卿站着他们身后看去，看见五彩斑斓的焰火在夜空中一瞬息闪亮。一朵熄去，百朵再开，铺天盖地，映得人以为在画中世界。
　　调动久远的记忆是一件麻烦的事，叶筝看向蓝辙，问:“我记得，放烟花之后，就没什么了吧？”
　　蓝辙微微蹙眉，“十年前是这样的，现如今是否如此，我却也不怎么清楚了。”
　　想想也是，按照离京时间来说，叶筝比蓝辙还晚了五年呢。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蓝辙点头，“可以了。”
　　叶筝看向敬岚卿，“你有下榻之地吗？”
　　敬岚卿歪头示意鼓楼。
　　叶筝皱眉，“这算什么地方？那倘若今日我不答应你，你该当如何？”
　　敬岚卿向前一步，“你会答应的。”
　　这说话的劲儿，让蓝辙不由得瞟了叶筝一眼。
　　她果然眉头跳动起来，颇有点酒逢知己的感觉，“有意思。我可以帮你，但是，是有代价的。”
　　“那是自然。”
　　“你身份特殊，这段时间你就先藏在他家里，等后面给你安排好身份，再一步步来，如何？”
　　敬岚卿没有意见。
　　蓝辙比较有意见。
　　他问敬岚卿:“你为什么会偏偏找到叶筝呢？”
　　敬岚卿的回答非常客套:“她是我见过的最强的。”
　　“单兵最强，亦不敌千军万马。”
　　“她身后不是还有你吗？蓝将军？”
　　敬岚卿忽然想起来那一夜风雪观夜楼，蓝辙那样认真地向她点明他会站在叶筝身后。当时还觉得他蠢，现在敬岚卿觉得，嗯，那句话说得好哇，现在这不就用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