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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初章 ...

  •   已然是到了春深的日子,街上柳树依依,沾染着水汽,颇有小雨丝丝欲网春的意境。然而那街道上却是人来人往,皆是些出来纳景作诗的青年公子。更有富裕子弟还身携几位好友占了湖边酒楼上的雅座,邀了城里的琴妓拨弹吟唱,颇有闲散之味。

      这楼便是城中最负盛名的聚贤楼,虽说这湖边酒楼确是这烟雨日子里的一个极好去处,但奈何要价高昂,非寻常百姓所能负担的起,于是乎人们只能常在楼下倾羡那些高楼处的雅士,想象着他们遥望远处群山,群山皆化为烟黛,想象着他们所见的水天一色之美。久而久之,那酒楼的盛名便更是远扬,竟有了千金难求一轩的传闻。

      不过这却也说不上夸张,毕竟就如那楼中最高、风景最盛的一字轩,便是被那城中王相的二公子所长订。据说那专供宫中花草的夏老爷的三公子曾极想从那一字轩上一览湖中景色,只可惜他与王相那位二公子素无交情,故也无良机上楼一坐。约莫着有一日,那夏三公子该是酒多了,竟掷三千金硬是要占了那一字轩,怎料后来竟是硬生生被王二公子的随从当是醉酒闹事的赶了出去,从此便再不谈一字轩。城中之人既叹那王相之权势滔天,又是叹那一字轩之妙不可言。总之不管是真是假,能相聚于那聚贤楼已然成了城中有地位有财富的象征。

      不过既是酒楼,那便是贵主再是多,也得有服侍的人。好的去处配的自然是贵客,那侍者也便得是服侍得了贵客的侍者。梅字轩有梅玲姑娘的词曲,萍字轩有采萍娘子的国绣,而一字轩则是以李夫人的玲珑琵琶著称。

      这三轩之中唯有李夫人已是成过亲的女子,但其虽已年过二五,却依旧是风姿绰约,那一手琵琶更是有玉珠落盘之灵动,其膝下也只有一幼女,名为杭清晏,年纪方才八九岁左右,却也已懂些许琴法。但令其母深感头疼的却是,这小女虽伶俐,有远超常人之心性,却性子顽劣,不喜修炼琴曲。在其六岁时她还曾希望请采萍娘子授其绣技,那姑娘与李夫人素来交好,便一口应下,然而这清晏却常常逃脱采萍娘子的管制溜到街上去皮闹,还惹下不少祸事,抑或是跑至楼下厨房间去套路那帮小厮,饱餐一顿,方才兴致而归。

      因其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李夫人便是极疼这清晏,但也曾在无可奈何之下将其好好训斥过一遍,大概也就说了些母亲我一人抚养你长大,女子于这世间生存不易,愿你于这世间有一样立身之技之类的话。末了却被这女儿辩了回去“我看这人世间本就空空如也不可捉摸,母亲为何还要执着于此,可立身又如何,不可立身又如何,不过是空罢了。”这李夫人先是心中怪道这小姑娘怎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想法,但又确是被她女儿给唬住了。从此以后李夫人便对这女儿是战战兢兢,生怕她什么时候想不开出了家,当道姑去。

      其实她根本无需有这个顾忌,便是顶着道姑不可食肉这一项规矩,她家女儿便不可能遁了那佛门去,其实就是清晏她自己,也不过仅是曾看一些道学书里说着这世间万事正应了一个‘空’字,万事皆是无需牵挂的,故而她觉得用这个说服她那成年却又未成熟的母亲真是极好,但是别的她也是从未想过,毕竟这俗世里的日子她还也过得挺快活。

      总之这聚贤楼里便是有这样些奇人奇事,无论是那三位娘子,还是那些贵人,抑或是那个奇怪的小女子,都还暂且过着一日复一日的幸福生活,直到那日聚贤楼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王二公子名为王子然,年方十七岁,其父亲则是当朝的左相□□,因曾为帝师,其地位于朝中竟一时是无人能挡。坊间皆传这位二公子性子温和,但却有着自己严格的一套贵贱之分,同那些他觉着是颇有才情之人,他则是以礼相待,无主婢之分;然遇上那些他觉着不学无术之人,任你是有破天富贵,他也不甚理睬。就如那夏三公子,虽家中在城中也算得上是豪门望族,但却偏不受这二公子待见,故而就连共享一轩之乐的机会也不曾给他,反而是将他扫地出门,当醉鬼般赶出了聚贤楼。

      这王家共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子轩年轻有为,其十八岁那年便中了进士,进了一甲,就是其父亲这般谦逊严肃之人也常以提起这大儿子为傲。三公子子澹则也是愿如其大哥一般早日中第,好继续光耀他王家的书香门楣,只可惜其年幼则多疾,极用功却常身体不支,是实在可惜。这三子中唯那二公子之功课最不上心,不喜些儒学正道,但去寻些道家歪理聊以自娱,然王相却不以为然,也不甚管教他,还常同他夫人谭氏道,此子极为伶俐,今后若是家族再次兴旺,便有他的一份大力。而其夫人谭氏却觉着次子荒谬,更是将其逛聚贤楼之种种视作是不务正业,于是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那一字轩的李夫人身上,觉着其妖媚惑人,一手琵琶如是那蛛网般将其二儿子给缚住了,再加上王相也常往那一字轩久坐,一父一子,在那楼阁之处一待便是一整日,更是让她心火直上。

      这谭氏是当今圣上太师之次女,其十五年岁的时候,便是和这王氏一族的三公子定下了亲事。虽说两家都是书香传家的清贵士族,那谭家对待子弟却是更加端正严苛,而王家则是在正经书卷教养之外多了点任其子弟自由生长的意味。初进王府的时候,那谭家二小姐便是将自己这位新婚夫婿的许多日常习性视做是不羁之举,免不了要多次规劝。而那王家三公子,也就是年轻时的王相,也觉得自己这位新婚妻子甚是无趣,故而便是更加放纵自己在外头闲逛,虽说是没有提前备上姬妾的意思,但是在外头传闻也的确是有许多红颜知己。

      直至后来他入朝做了个正经官员,为了免去朝中同僚的风言风语,他这才收敛许多,但依旧在家中和谭氏不甚对付。

      他与谭氏一共所育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三都颇有谭家老太师的严谨庄重的风采,倒也不是说这不是件好事,只不过每到夜深人静,那王相还是不免叹气一二。不过所幸他那在别人眼中有些许纨绔的二公子倒是颇有几分他年少时的意气,从而便是不免更加疼爱些。

      和他恰巧相反的是,谭夫人显然对自家大公子和三公子都甚是满意,只是心中气恼她家那位酷似其夫的子然。倒也不是说酷似其夫是什么全然不好的事,就长相这一块,谭夫人虽说嘴上从不提起,心中对自家夫君还是很满意的。毕竟王相年轻的时候喜着灰松绿儒袍,身形秀美清瘦,曾被评论说是温润典雅,羽扇翩翩的俏公子。但是不管这皮相如何养眼,规劝二儿子走上正道一直是谭夫人心中的一个执念。

      便是在那城中传出王二公子跋扈,将夏三公子撵出聚贤楼的传闻之后,这谭氏便是再也坐不住,带上了其贴身侍婢便往那聚贤楼寻那李夫人兴师问罪去了。

      说实话,李夫人估计是至今也不解其缘由的,毕竟如她这种琴妓本就是以这一手琴艺为生,如今却被冠上了琴声惑人的名头,也实属是倒霉。况且她向来随遇而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大约用她女儿的成年却未成熟来形容她确是极好。

      然而既然谭夫人这位当朝宰相夫人要赶她出这聚贤楼与这京城,她也别无他法,只是可怜从此以后清晏过不上从前这般的闲散富足的生活了,便是心中十分愧疚。临了要走了,那聚贤楼的老板于先生也很是不舍,还同她发誓说,若他今后到别处去开家新酒楼,定是要重新请她来做琴的,但是如今相夫人有令,他也不得不从。

      大约是实在舍不得女儿同自己将来去过那苦日子,离去时竟只是将幼女重托于了那授其绣艺的采萍娘子便挥洒泪水,不辞而别了。也可怜这清晏,年幼便失了父亲,如今母亲也离她而去。但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李夫人不辞而别也实属是为了她将来的生活更加安稳一些,故终究也是怪罪不了那李夫人的。

      后日那小女梦醒之时,那一字轩中已无她的娘亲了,约莫是哭闹了也有半晌,她也只得呆坐在角落里,依偎在那采萍娘子的怀中默默流泪了。这时哭泣也是无用,娘亲已然离了城,自然也不是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可以寻得的。所幸此处还有那采萍娘子陪伴,平日里总是嫌同她学刺绣繁复无趣,如今那娘子却成了她最大的依靠了。大概是又流了好一会泪,她哽咽着拉了拉那娘子的衣袖:

      “你可会走吗?”

      “清晏不怕,萍姨不走,萍姨一直留在这照看清晏。”说罢,那采萍也留下了泪水。那李夫人平日里素来也与她是极好的,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有时她也默默为自己担忧,已然到了这聚贤楼的三轩之一当差,本是一个绣女极好的去处了,但如今就这一点去处也不轻易可以保住,就如那李夫人,昨日还笑着同大家吃酒,是这楼里响当当的人物,今日也就被赶出了城去,不可不说是无常。

      低头看着那怀里的孩子许久,便心中想到,李夫人将这孩子托给了自己,从此以后,自己便是同她相依为命的了,自是要将自己的一身技艺交付于她,好让她出人头地,自己年老之后也算是有个照看。想到此处,便让那清晏对着她起了誓,要好好学习各种本事,好有那立身的本事。放在往日,那清晏定是敷衍一番后便寻个机会溜走,而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她却是一口应了下来,并于心中暗自较起了劲。

      只是这谭夫人将这本不存在的祸事就这样轻易解决了,万万没想到正是自己这一念之差却引出了今后她心中真正常为苦恼的一件“祸事”。总之就在李夫人走后的半月,那王氏一对父子便将那李夫人留下的幼女带进了府中,说是念其女可怜,愿做收留。而那采萍娘子便是也一同被带去府中照看那孩子。事后那王相还极为严肃地训斥其夫人滥用那相夫人的名号,作风极为跋扈。那谭夫人心想着也真是郁闷,刚将那李夫人请走,她家的两位主子便连人女儿以及另一个祸害一连搬进了府中,实属是做了好一个亏本生意。

      自打进了相府,这二人便心中明白自己的处境,那谭夫人是个决计不好招惹的角色,故而两人便是竭尽所能地避开那位夫人。

      起初时,那谭夫人还心中惦记着这两位,只可惜一整月过去,硬是连面也没见上几次,活生生的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到后来,她便也不再常想起这二人,只当这二人是似有似无的了,就算想到也不过是托采萍娘子做上些许针线活。

      其实就清晏自己而言,她还是觉着原本在那聚贤楼就很是自在,如今到了偌大的左丞相府,却多了许多约束,还得常常避着那相夫人,实属是累人。所幸是当初刚进这府里时,因有王家那两位父子叮嘱了一番,她的住处却也实在是个清雅的好地方。那本是府中的一个小道观,相府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便常来此处修养身心,因为那王老夫人喜静,便在这院子旁边种满了青竹,到了夏季,既是起到了避暑的功效,又是将这院子同那府中似是完完全全隔了起来,是个僻静的好去处。老夫人长逝后,这院子便无人打理,竟是荒废了下来,但那围青竹却还是生得悠闲自在。如今李萱与那采萍娘子来到了这府里,似客非客,似仆非仆,那管家既无法让她们同下人们同住,又不可让她们占了主子的地方,便将这原本的小道观收拾了出来,当作厢房,使那二位住进去了。

      采萍娘子开始时还略有抱怨,说是这地方还不如那聚贤楼住的舒适、富贵,但是那小姑娘确是欢喜之至,认为这实在是给自己的一个完美秘密基地。本来在聚贤楼见惯了那江景,如今到了此处只觉着是见着那竹木,看见那屋檐上的缠绕的自在的藤蔓便觉着欣喜,没过多少时日她便已把那院子吃茶,习字的地盘划了出来,只留了一小处地方给那采萍娘子。

      这两人平日里也是很少见着相爷和公子们的,唯有那二公子前往那一字轩登高饮酒之时方会带上两人,抑或是府里需要绣品,便托那采萍娘子做上一两件,总之二人的日子平日里确是清闲自在,按照清晏的说辞就是,只要不见着那谭夫人一切便万事大吉。

      大约是过了整整两年光景,清晏也十岁出头了,那采萍娘子也彻底断了将自己嫁出去的念头,虽说她从来不说缘故,但是跟着她的这位姑娘可是知晓她心中的念头。一次她两人服侍那相府一家人从那聚贤楼回府之后,那清晏便再也忍不住开始调侃她身边这位好姨娘。

      “姨娘,你说那二公子可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只见那采萍脸颊一红,却赶忙反应到她身旁这位小机灵鬼正在向她耍滑头。于是便故作怒嗔道:“人家二公子如何同我们有什么关系,清晏你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去。”

      “这可就是姨娘的不是,我们近几年来都是受相府庇护,那相府二公子的事如何同我们无关。再说,姨娘前些时日还念叨着要绣个香包赠与那二公子。人言道,香包赠情人,鞋帽赠兄长。还说是要托我去来着,如今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那清晏虽小,但那古灵精怪的书却是读了一本又一本,故而采萍娘子虽是她姨母级别的人物,却也还是说不过她。

      “好吧,好吧,你这个小鬼头,尽是知道些歪门邪道,正经的书一本也没读,不再同你说。”可怜那采萍娘子真真切切摆出了一副教训人的行头,却是已然心中羞涩,不觉之中那二公子子然的音容笑貌便浮现于眼前。“且我赠香包与那子然公子,乃是偿还他的恩情,你还记得去年冬日的时候他还专程来问候了我们的炭火,并且赠了你好一些书的。”

      “姨母一边说着因为二公子的恩情,那一边却忘了王相今日同我们去那聚贤楼还赠了我两人一人一块绿翠石来着,甚是好看,也没见姨母说要送个香包给他的。”

      “那不同,王相是本就无所谓这些什么身外之物,赠我们东西乃是赏赐下人;但二公子却是不一样,你想他冬日里亲自来这僻静之地关心我们二人,不辞辛劳的,一片心意甚是难得。”

      “啊,姨娘可真是势力,王相上好的翠石头也比不上二公子的几本破书,看来二公子在姨娘心中的地位实属不一般。姨娘你就认了吧,你不就是心里有那二公子吗。你一日一个子然公子的,我都觉着腻得慌。”

      “你个小孩子懂些什么?人家子然公子可是相府二公子,哪里是我区区一个绣娘能惦记得起的。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便是给他做个妾室也是地位嫌低的。”那采萍娘子说到这,却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满是惆怅。

      “于是姨娘你便说是不嫁人了,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看着那清晏似懂非懂的,却又透露着一股子精明的大眼睛,采萍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于是乎拿着针线,便径自向房里走去了。心中却不知怎得,同眼前那个小姑娘却又似亲近了一些。

      再者说那采萍娘子心悦王家二公子,除了这小姑娘之外倒也并非没有其他人察觉。所幸这个旁人倒也不是谭氏那样的危险分子,而是王家的大公子。照理来说,这两个小女子在这相府里头活得胜似透明人,而那子轩公子又是个专心治学,一心仕途的人,这种闺中女儿的情事本不该由他晓得。只不过万事都只能说是一个凑巧。

      大约是在月初的时候,采萍娘子曾嘱咐清晏去东院替她取些许丝线,想着亲手做上一个精巧的香包赠与那王家二公子。少女的情谊最是细腻,挑的都是子然公子一向喜好的蓝色系。往往遇上公子,都只见他身着浅蓝色长袍,系着一块剔透圆润的白玉件,想着要是给他搭上一个深蓝锦织的香包,色调倒也算的上是和谐中正。

      这本是玲珑心思,从府中取些丝线之物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采萍娘子以绣技闻名,府中的人不免有请她帮忙做上些织物,就连谭夫人,也曾托她为王玥小姐绣过一件天青色的散花外罩,那王家小姐至今还甚是喜欢,常常穿戴。

      只是不巧这日采萍选取的底色花青断了货,府中新的丝线也未曾买入,而清晏这个小姑娘,没有相爷或是公子的传唤,乃是出不了府的。

      本是打算着等上一段时间也是无妨,只是心中想着这算不算得上是耽误了姨娘剖白心意的时机,清晏可是很想让姨娘有个好去处的。正在踌躇不定的时候,正巧,不常出现在此处的子轩公子似是晓得她心意似的从门前走过。

      “大公子,您....这是要出府?”清晏这丫头瞪着个大眼睛,直瞅着他等上一声是。

      被突然叫住的子轩公子算是给愣了一下,回头半晌才注意到原来是这个十岁出头的丫头叫住了他,只见这个小姑娘一身浅绿丝裙,头上戴着根颇为精巧的檀木簪,这穿着既不像是府内的丫鬟,又不似是主人家的模样,还没想到她该是哪个院子里的使女,便又是给问道。

      “公子若是要出府,能带上我一道出去吗?”

      本是无意出府的子轩公子给眼前这有点娇憨又看上去有些焦急的小丫头给弄得一头雾水,或许是头脑发热,又或许是想着帮着小姑娘解决些难事也是君子之举,竟是糊里糊涂应了一声好。

      直到被她跟着一路,到相府门口,坐上车,他才渐渐反应过来,这便该是父亲接回家中寄住的李夫人之女,仿佛是姓杭。

      “你母亲是聚贤楼的李夫人?”见着小姑娘在车里头不安分地瞅着帘外瞧,他淡淡问道。

      只见她也不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是说道:“姨娘她托我去取些花青色的丝线,只是府里头没存货了。我得上街给她买些来。”声音软软的,显着女童的稚嫩。

      “上街买些,所以你是要到锦玉坊。”

      清晏瞧了瞧他,只觉得子轩公子倒也算是和她这个小姑娘说话认真和气,不因她且是个孩童又或者是寄住于他家这事而轻慢她,故而也不由得做出一副严肃沉稳的模样,噤声道:“是。”

      一阵沉默后,她又补充了几句,为着说明她这回硬跟着他出来实属是有理有据。

      “这事关乎姨娘终身大事,不得不劳烦大公子了。”她说这话时表情凝重,似是肩上有千斤重。

      “采萍娘子的终身大事?莫不该是母亲难为她逼着她做刺绣。”可怜谭夫人被自己亲子给误会至此,不过子轩公子眼中,他母亲这种事还是颇做得出来的。

      “啊......”清晏很是疑惑地睹了子轩公子一眼,不过转念一想他这猜想仿佛也颇为在理,这事以后是得防一防。不过回过神来,她还是极为郑重地说道:“不是。这是有关姨娘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一辈子幸福?”这王家大公子更是疑惑了,这一辈子幸福和买个花青色丝线有何关联。

      “诶,总之,姨娘要是没有这丝线,便是今后都成不了亲了。”她叹气道,想想自家萍姨真是个情种。

      “这么严重。”子轩公子似是给整懵了,他一介书生怎晓得什么男女之事,眼前这个丫头说得这般认真,只觉得可能这丝线真如她所说的一般能影响到采萍娘子的婚事。“那着实是很严重。”

      清晏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不再言语。

      马车很快便是到了锦玉坊,见着是相府的车骑,这清晏连车都没下,那花青色丝线便是给承了上来。

      “现在,采萍娘子的终身大事该是有着落了。”看着这眼前的一捆泛着流光的丝物,子轩公子不由得郑重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是这样,今后我家姨娘成亲以后,我一定会再来好好感谢大公子的。”清晏以前觉得大公子天天只晓得在书房里温书办公,有些迂腐,现在却觉得大公子实实在在算得上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不由得心生感激。

      “不过说来也巧,我二弟也喜欢这老蓝的颜色,家中的这种颜色的丝线该都是给他耗尽的,他不仅自己配饰用这个,就连送人也用这个。”

      “啊,看来姨娘是真心晓得二公子喜好......”清晏一边说一边很是欣慰地想着,萍姨这下该是可以旗开得胜,也不枉她这般为其走一遭。

      “你是说......”王大公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瞧了清晏一眼,缓了会神才道:“这丝线是用于我二弟身上的?”

      这时这个小妮子才察觉自己说漏嘴这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过转念一想,子轩公子既然古道热肠,定是个好人,便是非常急忙地叮嘱了他一番。

      “大公子,你要保密啊。”她说这话的语气仿佛是在与他交托什么生死大事一般。有点孩子气的脸一本正经起来倒还有些许招人疼爱。

      看着这个将如此重大秘密交付给自己的小丫头,子轩公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君子,是定不能辱其使命的。虽说,秘密的另一头是自己的二弟。但是想来既然二弟早已倜傥之名在外,有着不少姑娘思慕,多上这一个采萍娘子倒也无妨。故而他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绝不外传。

      马车不一会便又回至了相府,临分别前,清晏还是有些许不放心,转过身,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公子,你要不发个誓吧。”

      这回子轩公子是彻底陷入了迷茫,这小姑娘是不信他的承诺?

      “你要不就对天发誓,要是你将这事说出去了,你就自己把姨娘给娶了。”清晏斟酌了一会,觉得这样最是妥当。要是大公子因为不能保守秘密,破坏了姨娘的姻缘,自己去承担了责任倒也应当。

      “这......”子轩公子显然是更为迷惑了,“这不大好吧。”

      “啊,这有什么不好呢?要是大公子说出去了,大公子就自己来做我姨夫,这清晏也是很欢喜的。”清晏一脸困顿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何他对她这个合理的提议如此推脱。

      子轩公子似是给她盯得有点发怵,只是应下了一句好,便匆匆溜走了。心中想着,孔圣人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着实是不假的。

      至于子然公子这位正主,对于这萍娘子的一片心意其实也并非毫无察觉。

      好几次携着她同清晏一同前去聚贤楼,采萍她总是在清晏奏琴之时心不在焉,有时只是愣愣地瞅着他,不做言语。虽说子然公子算不上对男女情谊有多少执着,但是好歹在外头这风流之名也并非空穴来风,一个姑娘家如此明显的关注还是瞧得出来的。不过同他大哥想得差不多,思慕他的女子虽算不上是上百成千,排个队站一圈的数目总还是有的,故而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他为何来这聚贤楼的一字轩总是要带上那二人,他自己心里头也不甚拿的准是为何。有时他想着可能是那李夫人当年给逐出此处总归和他有些缘故,又或者是清晏那小丫头的琴艺颇得她母亲真传。平日里一想起当年的事,他往往就会不自觉的会往那处竹馆逛去,顺上些物件去给那二人。总之不仅是府中人议论,就连他自己,都得承认,他对这两个寄住于相府中的女子,是颇为照顾的。

      看着如今采萍娘子的一片痴心,他既然无心意,便也觉着自己该是收敛一些,冷上那处些时日,只不过有时还是忍不住去瞧瞧那个鬼灵精怪胡话连篇的小丫头,不知为何,看着清晏那个小姑娘,他心中总是有着一股子长兄如父的情怀。

      前些时日他路过竹馆,送了《庄子》过去,鼓励清晏读读道家的经典,却没想到她满脸嫌弃,似是万般不情愿地接下了那书简。

      “这是不喜欢?”子然公子一向知道这丫头有着个怪脾气,但也明白她一向有着读点书的喜好。故而她这回做出这为难推脱的情态,他实在难解。

      “不喜欢,这些圣人都怪会胡说八道的,就私塾里的先生们还喜欢说出个门道来。”

      “这是谁给你这般的印象?”

      被他问道这里,清晏不由得一声叹气。

      “前些日子,我碰见子轩公子,想着他天天读书,该是读些什么书,这般着迷。而后便好奇跟去他屋里瞧了瞧,他递给我一本《论语》,说是治学的经典,还给了我一本校注,说是帮助我理解的。”

      “而后呢?”这子然公子挑了挑眉,顺着她问道。

      “那里头,孔夫子蹲茅厕说的一句话,都是处事之道。逃难撂下的一句狠话,都成了治世真理。这不就胡说八道啊。”

      “嗯,听起来是挺胡诌的。”不知为何,这王二公子听着她的抱怨,到颇有耐心。

      “然后呢,你这本书,子轩公子架子上也有,该也是这些东西。你说,大公子好好一个古道心肠的人,怎么就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清晏瞪着眼,看上去满是惋惜,仿佛是为子轩公子走上歧途而悲愤不已。

      “那《论语》是圣贤书,讲得是怎么活得更规矩;这《庄子》是教人该如何逍遥自在的,你瞧了会喜欢的。搞不好你会觉得大哥潜心研学又是有理的了。”子然公子将这话说得颇有规劝哄骗的意味,转念一想,这不就是长兄劝小妹读书的场景吗。

      那清晏也似是给唬住了,从他手中轻轻地接过了那本书,瞧了又瞧,而后,终于展现出了一点兴致。

      “那果真是能瞧一瞧。”她抬起头来,对着子然公子浅浅一笑。颇有俏皮的意味,而后便是将书搁置在了书案上,进里屋去寻采萍娘子。

      这回见到王二公子,那采萍娘子恰巧有了时机将前些日做好的香囊赠与他。香囊里头装了些许兰香草和佛手柑,掺着一点陈桔皮,略靠近一些便有一股子醒神甘甜之味。

      她赠此物予他,他倒也不甚在意,却也无推拒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这香囊做得甚好,下次采萍娘子若有闲暇,可否给我大哥同三弟也各自做上一个,不然下次见了他们,估计他们也会把这个讨要走。”

      采萍娘子蹙了蹙眉,显是对这回应有些许失落,但是还是按捺着情绪应了一句:

      “公子如此嘱托,采萍自然是会留意去做的。”

      “那多谢。”说罢,子然公子便是准备起身,不过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竹馆门前,却又缓缓回过头来,说道:

      “后日夜里,宁安街上该是有灯会,你们两个少有机会能去这样的场景,到时,一道跟着来吧。”

      采萍听了此话,心中又受了鼓舞,不由得婉婉一笑,眉眼之间露出了一种平时少见的神采,原本只是中上的姿色一下子竟显得有些明媚夺眼。那王二公子也不由得多瞧了一眼,不过只是一瞬,便收敛了目光,踱步离去。

      “姨娘,咱们这是有的出去看灯会了诶。”清晏一直杵在内屋偷听,见那子然公子一走,便从里头蹦跶了出来。

      “是啊,到时候刚好给你穿上前日我给你做的那件月白的蝉翼纱裙,夜里头各种灯火映衬着,肯定很好看。”

      “那姨娘到时候是怎么个穿着呢?”

      “我自己啊,那身浅蓝的蚕丝裙该就差不多了。”

      “浅蓝?萍姨会不会和公子撞色啊。”清晏一本正经地担忧到,不过只一小会,她便又反应过来:“哦.....这样就可以显得萍姨和公子心有灵犀了,原来如此。”

      “你这个小东西,不要贫嘴。你瞧我日子里也常穿那身裙子,这会出去一趟着它也没什么特别的。”说着,那采萍面颊一红,而后便将眼睛垂了下去,“公子出游一趟,清晏你届时还是把琴带着吧。”

      “也是,要是公子又带着我们上了一字轩,那确实得使着琴。最好到时候公子点了鲢鱼汤,那便是美极了。”那清晏一想到聚贤楼便是惦记起了那色白如玉的汤汤水水,从前在那住惯了,也不知珍惜,后来挪居相府,却没想着那的厨子远是不如聚贤楼里的刘大厨,如今要想再尝到那些好滋味也就指着公子相爷携她们两人出来吟诗弄琴的这些机会了。

      “你这丫头算是只想着吃食。不过你还小,贪吃些也无妨,想我当年刚到萍字轩的时候,我也贪刘大厨的那一手什锦豆腐。”采萍若有所思地说着,而后又叹道:“如今萍字轩该是由倩儿坐镇,不知届时能不能去瞧上她一眼。”

      这倩儿便是采萍娘子唯一的正经徒儿,如今已是十五的年华,生得端庄娴雅,很有几份姿色。当年她也算是京中徐侍郎家的二小姐,只是一朝家中倾覆,竟流落至瓦舍,到了供人取乐之地。幸来采萍娘子心疼她的遭遇,对她算得上是悉心教诲,到如今,她也算是可以独自撑起一小块天地,总胜过埋没在厨余酒糟之地又或是流落烟花之所。

      但清晏同她倒不是很相熟,一方面是李夫人骄纵自己这个独女,另一方面也是那倩儿姑娘过于勤勉,不常常在聚贤楼中窜来窜去,寻人玩乐。

      前些年份,京中有些传闻,说是当年徐侍郎家的交好,刘彦刘少卿家中三公子刘显,一直仰慕倩儿,多次造访萍字轩,也不过是为了和昔日青梅竹马有只言片语的交谈。直至后来有一回,那刘三公子又是带了些珠花吃食去萍字轩,却是给倩儿姑娘请入劝解了一番,事后,大家只见那刘公子似有些伤感颓废地走出萍字轩,此后未曾再来过。而采萍娘子也因此对倩儿更是刮目相看,甚至带着一点敬意。

      但是也正如采萍娘子对着清晏所说过的那样,那日之后,倩儿姑娘虽说人前镇定舒展,但是背里却是常常在夜间压抑着声调默默流泪,可见她对那刘公子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心意,只不过是她为人清醒自重,明白该如何自持罢了。

      “我是不如她,对着身份比自己高太多的人,总还是不免抱有一点痴心妄想。”一日采萍同清晏在竹馆院中一边品着温酒,一边叹道。

      清晏在一旁已是有些微醺,面颊泛着红晕,用着懒懒地声调回道:“姨娘指的是二公子吗?我倒是觉着二公子同那刘三公子不能一概而论的......”说完,便又是浅浅笑了笑,而后指了指屋内,说道:“姨娘你看,前些日子,二公子还送我们许多书,说是姑娘家要多长些见识,将来屋里屋外才能活得清醒明白。二公子不将女子当作是圈养的笼中之物,反倒觉得女子该同男子一般要多明事理。”

      采萍听了这话,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是不一样,但是你不觉得子然公子他就因为这不寻常的性子,显得更加疏离不好接近,倒不是指他待人不亲切,只不过是觉着总是想不明白他的心思。”

      “啊,我倒是觉得二公子他很好懂......”清晏顿了一下,想起了前几日的《庄子》,又是补充道:“他不过是很喜欢教人读书,有当先生的癖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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