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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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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大雪初至。
孟怀卿停在一处宅院,拢了拢落在衣袍上的雪后,抬手叩响门环,尽管夜深,院里依旧有当值的替他开了门。
进了院门,来不及接过奴仆手中的纸伞,他就冒雪跑向了那处亮灯的屋子,孟怀卿手刚触门,里头就有声音传出。
“子望想去便去吧,到底这份家业还是承不到我儿手里。”
话音落罢,听出无限感伤与落寞。
“父亲”孟怀卿用力叩门“请您开开门吧,儿子,想见您一面。”
内里无声无响。
也不知敲了多久,门始终未从里面打开。
孟怀卿眼眶通红,身子靠门缓缓倒下,宅老孟望看了许久,终是不忍,走上前唤了两个奴仆扶起孟怀卿“郎君切莫伤怀,阿郎是怕见了郎君,他就狠不下心放郎君走了。”
说到此,宅老泪如雨下,又将手里的包袱递到孟怀卿手里“这些是阿郎给郎君上京用的盘缠,郎君要收好了,学成之后,记得回来。”
孟怀卿点了点头,泪砸在了手中的包袱上,最后望了父亲所在的屋子后,又向宅老说道:“如若阿殊问起我,你就同她说,兄长不在的日子里,让她勿必照顾好自己和父亲,她前段时间想要的簪子,兄长放她房中的抽屉里了。”
宅老听了越发伤怀,送郎君上了马车走后,才看到小娘子一人躲在门后伤泣,他也控制不住的掩面悲泣,泣中他听得小娘子说:“兄长他骗人,他还说要同我去堆雪人,宅老,兄长还会回来吗?”
狂风初歇,骤雨袭来,雨声击打窗岸。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多,随着屋门被打开,冷风贯入,使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可是吵醒了姑娘?”婢女云珠掀开锦衾,将手中的汤婆子塞了进去,继续柔声道:“刚刚郎君的屋里进了水,宅老唤了奴仆去搬里面的字画,也嘱咐让各屋小心些。”
“兄长走了多久?感觉好长时间了。”
云珠听了挑唇一笑:“郎君前两日才走,幸好走的早,这时应该已经到山里了。”
“才走两日吗?”顾南时起身靠在床头,昨日高烧才退,声音还有些嘶哑,像是还未清醒,眉眼恹恹。
云珠有些奇怪,以前不管郎君去了多长时间,姑娘从来不会过问,但也没多想。
她从木施上取来外衣披到顾南时肩头,姑娘昨日才退热,万不可再着了凉。
大抵是雨越下越大,外头传来奴仆的声音“云珠姐姐,姑娘醒了吗?宅老说埔墁排不了水,让您带着姑娘上阁楼去。”
怪不得郎君房里进了水,云珠赶忙服侍顾南时穿好衣裳,随着等在外头的奴仆上了阁楼。
已过卯时,屋外还是乌云压骤,大雨滂沱,看不出一点光明。
此时云珠早已靠在椅边熟睡,顾南时望着窗外,愁绪涌上心头。
明明自己已经死在了上京城的大狱里,为何又会回到五年前,到底是上天念她,念兄长,念孟家可怜吗?
兄长从小痴画,天份极高,十七岁拜入上京瀚林图画院,天子念其性可教,亲授其法。
天子为师,莫大荣耀,兄长备感恩泽,以一年之期为天子献上《上京江山图》,官家大喜,一举擢为光禄待丞,天下皆知。
兄长的书画也被拓印成集流传于民间,可好景不长,不过半年,官家不知何种缘由,将兄长打入诏狱,流传民间的画集也被下令焚烧,不得再印。
孟家七十余口人也受其牵连,男郎流放青州,女娘沦为贱籍。
父亲将她藏入井下,逃过一劫,在她上京想求一个公道之时,兄长早已成为刀下魂,一人之力难敌天子之权,她击鼓鸣冤,换来的也只是狱中的一杯毒酒。
毒酒的滋味,顾南时大抵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抚上胸口,只有跳动的这一处,才让她清楚自己又活了过来。
既知前路,又敢如何避险,距离兄长前世去上京城的日子,已不足半年,她自知是劝不住兄长放弃的。
烦乱烦乱,这一切像细线一般扯的顾南时头痛,她不由的双手抚头
云珠醒来就看到这画面,以为是姑娘老毛病又犯了,赶忙起身。
“可是头又痛了?”说着又看向窗外,骂咧道:“这天天下雨,一下雨姑娘就头痛,合该换个不爱下雨的地方住了。”
“换个,不爱,下雨,的地方,住。”顾南时将云珠最后一句话,拆开又合,合起又拆。
对啊!云州春夏秋都爱下雨,她这头痛的毛病,父亲也是知道的,寻了不少大夫,都治不好。
若同他说,想换个地方调养身体,父亲合该是同意的。
她和兄长同父异母,顾而她随了母姓,但母亲生下她后,又与父亲生了嫌隙,于是选择了和离,再嫁之后,进了上京城,当了殿前都指挥使封刃的小妾。
前世知她入狱,也来看望过,哭着怨她为何不来找自己,为何如此冲动行事,落的此番境地。
又说她虽是小妾,但给封刃生了唯一的儿子,也受其宠爱,封刃是从二品官员,在官家那也可以说上些话,只要从长计议便好。
可到底一切都太晚了,不过对于这一世,却还不算晚。
虽然那时只匆匆一面,但顾南时知道,母亲应当还是爱她的,若她能住进封刃的家中,从他口中了解到一些事,求他帮助,是不是就能帮兄长避开灾祸。
也不顾云珠看自己时的异样,催促她去寻来笔墨纸砚。
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信纸,把对于母亲的思念写的甜腻万分,用上了读书识字以来的全部造诣,可谓是,看者必能落下泪来。
只怕母亲的回信不到半月必回寄来。
“姑娘是给谁写信?”云珠有些疑惑,姑娘的亲人不都应该是在云州吗?难道还有其它地方?
顾南时将信合入信封“薄云姐姐一家不是搬去了上京,同她同打听些事情而已。”
“哦”
云珠不识字,她乱编些话也就能搪塞过去。
“待雨停了之后,你就交给奴仆,让他们送到递铺去。”
“好的姑娘,可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云珠苦闷道。
“不会多久,今晚便会停。”顾南时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幸好云珠脑子不灵光,直到晚上雨真的停了后,就只会夸顾南时是个神算子,并且追着问她以后嫁的人怎么样。
顾南时心口一疼,答不出来,只转移了话题,催着她去唤奴仆送信。
溪山山脚,有几间木屋,大雨停歇,山林静谧,木屋里的交谈声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
从窗中窥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人,身着青色锦绣长袍,眉眼疏朗,面貌俊秀,手中执一画卷,夜风吹入卷起衣袂。
“子望,你是如何看我这幅画。”另一个少年人走近他,眼神落向他手中所执之物。
“有意境,但山水画作的意境也分大小,分品阶,意在笔先,心中有谱。”
“还请子望详解。”陆请虚心求教。
“陆兄可曾见过范大家的《溪山行旅图》?”
陆请点头,昔日他曾同父亲去上京时,在画馆中见过大家真迹,将范大家之作与自己的一比,倒真是差距甚远。
孟怀卿卷起手中画作,交还陆请。
陆请接过画,再看向窗外时,夜已深,雨也停歇,屋里不知何时已点上火烛。
“这一跟你谈起画,就忘了时间,子望,叨扰了。”
陆请抱拳俯身,孟怀卿伸手相拦。
他笑着打趣:“如此客气,可是又受了陆伯父教育。”
陆请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还不是因为你,他同我说,要多向子望学习,好像你才是他亲生的儿子。”
孟怀卿摇头失笑“你能同我学到什么?该是我向你学,我的画不纯粹,不像你只一心为画。”
陆请哑言,再看向孟怀卿时,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呢,我们这些普通人,只做好自己喜欢的,然后安安分分的窝在故土活着,不好吗?”
“好,可是承言,我已经见过太多,连安安分分的活,都活不好的人了。”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半年之后,上京城,子望,陆兄陪你去。”
纵使这世道再苦再难,也依旧有人想把它变好,想让安安分分活着的人,能活的好。
终于在顾南时的念叨中,孟怀卿回来了。
但她这时却扭扭捏捏,躲在屋里不敢出去,算一算,她整整四年未再见过兄长。
云珠不明所以“姑娘不是每天数着日子,算郎君还有几日回来,为何日子到了,却不敢去见。”
顾南时双手捧脸叹气“我这大抵是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云珠不懂,既然姑娘不去,那她也老老实实的呆着,反正郎君自己会来找姑娘的。
但孟怀卿没来,来的是个传话的奴仆,给正在屋外浇花的云珠递了话。
得了消息。
云珠跑进屋里,“姑娘”她手里还拿着滴水的水壶“老爷说,陆公子来了,让您出去见客。”
“陆公子?”顾南时倚在软塌上,将视线从手里的书移向云珠“哪个陆公子啊!”
“陆氏商行的陆请,姑娘不是也见过几次吗?”
“陆请?”顾南时一脱力,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上,滔天的恨意瞬间将她吞噬。
前世奉官家之命,监斩兄长的人不正是陆请吗?
他怎么有脸敢来孟家,顾南时攥紧拳头,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单薄的身子显得摇摇欲坠。
“云珠”顾南时撑在榻上,佯装无事“你去同父亲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云珠知道,一定是陆公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让姑娘如此生气,明明姑娘刚才还好好的。
她也不要去见那个陆请,只给刚才那个奴仆递了话后,就跑着回去照顾顾南时。
“姑娘,要不要我去找大夫。”云珠靠在床侧的木柱上,眼晴紧盯着床上躺着人。
只见顾南时紧闭双眼,垂在床榻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云珠好半晌才听见声音。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她是最听姑娘话的,纵然担心,却还是出了屋。
但就在关门时,一只纤长的手将其挡住。
云珠从手向上望“郎君?”
孟怀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云珠看到,立马点了点头。
前世关于兄长的种种,不管哪一件事,都是扎在顾南时心里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