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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桀骜不驯小杀手 ...


  •   有趣,真的有趣。

      李元清弯腰捏住刺客的下巴,将沾染着点点鲜红血迹的一张俊俏脸庞抬起来。

      霜雪般白皙柔软的肌肤,在纤长手指的用力捏|弄下凹出了几个指印,寒星似的双眼充满刻骨的仇恨,直直地盯视着她,倔强而敌视。

      而与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不相符合的是,俊俏脸庞的主人,胆敢深夜行刺皇帝的刺客,当下被捆得死死的,伤痕遍布,像条濒死的乡野恶犬。

      左肩膀和大腿处的黑色衣物划出了两条长口子,汨汨地冒着暗红的血液,顺着御窑金砖的缝隙蜿蜒流淌,他全身几乎都被血色浸透,嘶哑痛苦的喘息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牙关泄露,浓重的铁锈味道充斥着御花园。

      高台上,宫灯大亮,以李元清为中心围成密圈的金吾卫皆面目肃然,内舍女官宜墨颇有些不赞同地关注着帝王不同寻常的举止,防止刺客的再次袭击。

      帝王饶有兴致地用手转了转刺客的脑袋,瞧了瞧他的左脸,又摸了把右脸,这双眼睛可真亮啊。

      高高在上的帝王像是在逗弄着宠物,但在座者谁都知道这位刺客的凶残,在数十位金吾卫的围困下坚持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力竭,落于下风,并重伤了多位金吾卫。

      突然,刺客猛地张嘴一咬,想要用尖牙划破这居高临下的逗弄。

      看似漫不经心的帝王却敏捷地将手收回来,捻了捻被苍白干裂嘴唇一触而过的指尖,挂在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反而更盛了,迅疾上前的两名在旁金吾卫牢牢钳住这颗不安分的脑袋。

      那双眼睛似泛血色,像刀锋一般凌厉。

      “——呸,狗皇帝——呜,”一名金吾卫狠狠地锁紧刺客的下颌,让他无法移动分毫,强撑起的喝骂含糊成不连贯的气音。

      李元清抬起眼皮,轻描淡写地向一旁的金吾卫递去道眼神,下一秒,红缨长枪便狠狠地打在了刺客的脊背上,传出两道闷闷的暗响和“哧哧”的黯哑低嚎。

      帝王蹲下身来,赤黄色的亵服裙裾散在石砖上,掩住了流动的暗红液体,她轻轻拍了拍动弹不得的刺客的脸,黑到极致的瞳仁蒙着一层触不到底的笑意,“乖一点。”

      而后起身,在及时端来的净盆中洗手,侍女随即奉上巾帕轻柔地将手擦干后躬身退去,帝王随意甩了甩袖袍,步态款款,下令道,“把他关到廷室,好好医治。”

      宜墨亦步亦趋地跟在帝王身后,垂首而静默,眼帘中,从血泊中踏出的东珠覆锦重台履落下一串血色的脚印。

      今夜的帝王打破了常规,让一向稳重得体擅揣圣心的内舍女官不禁生出些惶恐。

      先是一早传令金吾卫大将军薛敬,今日暗中加强守卫,严密巡查帝王仪驾,其后帝王总以一种难言深沉的眼神,巡视着周围的一切,早朝时的应对也十分反常,对于廷臣的奏请皆是微笑以对,气势如渊,恩威难测。

      直至夜间的御花园之行,像是早有预料般,一身黑衣的刺客从黑暗中陡然现身,刀光倏亮,帝王快步退至了金吾卫的身后,刀剑声声铿锵,如电如虹。

      身手颇为高超的刺客也不敌于众精锐羽林的围攻下,终是束手就擒。

      有不真实感觉的并非宜墨一人,她所衷心追随的帝王,今日寅时从床榻上醒来,便一直觉得如梦如幻。

      前一世耗费无数心力,兢兢业业,宵衣肝食,奉母皇为偶像,批阅奏折至天明,处理政事无一日遗漏,被刺客刺伤后还拖着病体上朝、行祭礼、农桑大典……伤及根本。

      十六岁登极,仅仅十年后便盛年而殂。

      死后的帝王神魂更是日日夜夜徘徊在太极宫内,不明日月,却忽然醒来在她十八岁的七月初二这一日。

      正是在这一天,杀手行刺,她被留下暗伤。

      李元清还认为她误入了何种幻境,直到刻在记忆里的那张脸出现,她才有了真实感。

      上一世,她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那种微妙的麻痒,把刺客投入了大狱,秉公办理,但,既然重生了,她选择释放自我,好好玩她的新玩具。

      帝王幽黑的瞳孔无波无澜,静静注视着高远而缀满繁星的天际,太极宫灯火映照下华美的红墙,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而稳,却透露出一种恣意的轻灵与放肆。

      明月高悬,幽蓝天幕笼罩着陷入夜禁后的昌安城,棋盘状划分的百多座里坊静谧安然,街道上只有武侯巡逻的甲胄之声踏破夜晚的静谧。

      皇城内灯火闪烁,夜风吹动园内的树叶簌簌作响,盛放的名贵花卉异香浮动,两列宫侍提着的八角宫灯偶有明灭,将帝王缓步而行的影子拉的长长。

      七日后,李元清果然在内卫呈交上的折子上看到了熟悉的姓氏,她放下折子,以手扶额,默然沉思。

      年轻的帝王屏退侍者,从太极殿的暗门穿行过长长的地下暗道。

      她停在雕花的红漆大门前,静立片刻,两旁的烛火跳动,下垂的眼睑投落下根根分明的长睫阴影,门后十分安静。

      “扣扣”两声轻响,玉竹般的指节通知性地敲门,而后径直推开门,宫城就是帝王的私宅,尽可去也。

      关押罪人的这间廷室内很空荡,唯一方紫檀龙纹弯腿矮榻,一扇山水琉璃雕镂屏风。

      榻上直直躺着一具身着白色里衣的修长身体,似是四肢僵硬,被什么东西固定住的样子。

      听见动静,那具身体竭力动了一下,转动脑袋正对门口。

      正是那日的刺客,他苍白的脸颊突然浮上一层愤怒的薄红,被口枷钳覆住的嘴奋力地发出呜呜声,从那双因极度仇恨而仿佛骤然被注入亮光的乌黑瞳仁中不难推断,他要脱口而出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眼睛还是那么仇恨,还是那么亮,亮得让人心痒。

      李元清信步而去,嘴角似是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趣致笑意。

      她屈身斜坐塌边,低头俯视着那张俊逸生动的脸,玉白的指尖从汗湿的额间鬓发缓缓滑动,滑至精钢铸成的口枷,像是情人之间的温柔狎玩,语调极尽缠绵地说道,“没想到昔日的苍小郎将,会成为今天的榻上之囚。”

      语罢,轻柔地捏了一下杀手因急促呼吸而翕动的鼻翼。

      他眼中的火焰烧得更熊熊而炽烈了。想必他所负的仇恨之火如果可以具象化,那么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早已被烧得灰飞烟灭。

      他倏地抬起头,奋力想要把脑袋支起来,撞击这帝国的主人,击破这不怀好意的嘲弄。

      却是徒劳罢了。

      白鹤般纤长的脖颈横亘着一圈沉黑的颈枷,牢牢地固定着,四肢也毫不意外地被玄铁链紧紧锁住。

      硬而粗的弯曲长睫因为指尖的抚弄而颤动着,像只翩跹欲飞的蝴蝶振翅。

      刺客没什么力气,帝王心知肚明,他早已被喂服了足量的软骨散,只是凭着勇毅坚韧的心性驱动身躯。

      于是,李元清悠然地、一寸寸地俯下身体,靠近这被围困的野兽,顾盼的眉目之间似是在欣赏猎物的挣扎。

      他的鼻梁挺直而坚毅,像西北壮峋的山峰,线条毫不婉约,十足的锋利。

      也只有西北呼啸的风沙才能养育出这样气性勇毅的儿郎,不堕苍家一脉的声名。

      两道眼神对视,如寒冰与烈火相击,在这燃烧得似有水汽漫漫的碰撞中,时间流转,光阴回旋。

      兴延六年,还未到髫年之龄的李元清随父皇和母后巡视陇右道。

      遥记,那天午后的天空是那么的湛湛蓝,阳光是那么的暖烘烘,风呼呼地吹遍金色的麦田,像是起伏的连绵波浪。

      六岁的李元清无忧无虑,心上什么东西也没装,就只是抓着根麦子杆耀武扬威地挥着,唰唰唰地追赶着前面的马儿。

      高大挺拔的父皇和威仪端严的母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眼神和前两日大伴献上的白白的棉朵一样,蓬蓬松松的,温温暖暖的,触过李元清圆圆的小脸。

      她的小马驹跑的那样快,短短的她几乎快赶不上了,李元清挥动手上的麦秆,就像是挥马鞭一样,“吁—吁——,吁——!快停下,快停下,小马儿快停下!”

      小马驹听话地停下了,他转过头来,原是一位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小郎君,在尽职尽责地扮着马儿,和她玩耍。

      因是武将出身,同是六岁的身体却要比小元清要高一些,健壮一些,爬的过快,让元清有些追不上了。

      小元清自幼被惯得无法无天,见马儿停下,红红的脸蛋鼓起来,气呼呼的,胖胖的小手捏成拳头用力捶打孩童的背,穿得厚实的小短腿跨起来,再跨起来,终于骑到了男童的背上。

      冰雪可爱的脸上一派神气,高声呼喝,“驾,驾,驾,小马儿,快跑!”

      男童喜气洋洋地,只觉得小公主的命令让他从心底里想要听从,他撑起手臂,提动大腿,使劲地往前爬,想要让小公主玩得尽兴。

      棠文帝面上浮起一层风一吹,就能散去的浅浅的怒色,他对着旁边一身甲胄,肃然恭敬的怀化大将军苍崇羽摇头说道,“小儿有些顽劣了,”转而大声斥责道,“禄儿,不可调皮。”

      威武肃杀的苍崇羽笑得一脸慈爱,“无事,无事,小子就该陪公主好好玩。”天家受宠的小公主本就如此,无法无天,唯我独尊,大棠的儿女骑马射猎也自然应当。

      堂堂大将军还不至于会为小儿间的玩耍而觉得冒犯。

      禄儿听到了父皇的话,却丝毫不怕,小小的她分得清楚,父皇究竟是不是真的生气,于是她出汗的小手掌,更用力地挥了下手中沾上尘土变得残破的麦秆,喝道,“快跑啊,马儿,快跑!”

      她胯|下的马儿果然爬得更快了,膝盖手肘的布料被磨得碎裂,混入小郎君的汗和西北飞扬的尘土。

      苍家的小儿郎,就这样成了李元清的的小马儿,李元清的小玩伴,被小小的禄儿骑了半个月。

      到李元清要走的那天,小马儿被苍将军牵着,鼻子上还裹着纱布,纱布下是圈孩童的牙印咬痕,小马儿被他的主人毫不顾忌地咬,咬得那样深,那样有趣。

      一点也不记仇的小马儿看着帝王的乘驾越行越远,越行越远。

      他哭起来,喊起来,“禄儿,禄儿,别走哇,我还当你的马儿给你骑,别走哇。”

      天子所坐的六乘马车里,环佩叮当的禄儿无趣地对了对手指,玩着一匹小木马,不为所动。

      她的母后反而有些无奈和好笑,逗道,“禄儿,就一点也没有不舍得你的小马儿,”她凤眼明亮,有些真情实感地提议道,“要不要把苍小郎君带回宫陪你继续玩。”

      小元清摇了摇头,干脆地说道,“想当本公主马儿的小郎君多了去了,难不成我每个都要带回宫。就让小郎君在家里陪着他的阿耶和阿娘吧。”

      她另只手又抓起一个小铜牛,和小木马作对抗之势,两手冲撞起来,童稚的嗓音有种阵前杀敌的勇猛气势,“杀啊——”

      隐约中,母后看着她微笑起来,父皇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苍小郎君倒是好性,等以后,给我儿当驸马也不错。”

      舒适平缓的帝王座驾扬起细细的西北沙尘,身后小郎君掺杂着眼泪和鼻涕的叫喊,还有李元清不知为何而留下的那圈齿印,被西北苍烈的风旋向天际,杳然无迹。

      那圈齿痕,那圈齿痕?帝王想要确认些什么。

      李元清忽视那道仇恨刻骨的眼神,把刺客的脑袋一翻,他的鼻翼,果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桀骜不驯小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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