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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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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顺二十八年,盛国锐州
夕阳的余晖洒在熙熙攘攘的仁和城内,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位,摊主们叫卖声此起彼伏,市集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繁华热闹的市集背后,有一间远离喧嚣的院子。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便是仁德院,院门紧闭,仿佛与世隔绝。
院内北屋门前,身着一身墨绿衣袍的男人给夹竹桃浇水后,进入屋内走向书案。他从袖中取出小巧的火折子,轻轻吹亮火折子,将火折子靠近膏烛,烛芯迅速被点燃。
他将镇纸下压着的空白纸张放在烛火上照。片刻,纸张显现出棕色潦草字迹:亥时.西山.沈将军府嫡女沈银柳.年十七.德
男人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双眸变得如鹰隼般锐利,随即将纸张撕毁。而他的这些举动,都被在屋顶上的女子一直监视着。
女子足尖轻点瓦片,内力运转周身,轻轻一跃,便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飞掠而起,离开仁德院,向帽肆走去。
片刻后,女子从帽肆出来,头戴一顶帷帽,身着月白色衣裳,腰间的衣衫上绣着几朵白色寒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清冷孤傲的气息。她缓步走进茶馆,向店小二要了杯百合茶,便径直走向靠窗的角落坐下。
茶馆中央的说书先生常悬河身着墨蓝长衫,手持折扇,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近年发生的事情。
“诸位可知,在咱们这座城中,有一位大善人,其善行义举可谓是感天地泣鬼神!”常悬河打开折扇,指着折扇上的大字,“善!这位大善人,姓全,名善德,乃是一方富贾。他不同于那些只知敛财之人,而是心怀大爱,乐善好施。”
常悬河目光扫过全场,手中折扇轻轻合上,“去岁,全善德家道中落,他本想投井,却见幼孤为活命,每日都到井边打水,瘦弱的身躯被水桶压弯。全善德见此情形,动容不已——”
常悬河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将醒木重重地拍在案桌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啪!”,随即开口道:“他毅然决然地用所有钱财建立仁德院,收养无家可归的幼孤。”
听书人中有位富态十足的公子感慨道:“他和清风女侠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善人!明日,我便去仁德院造访全先生。”言罢,茶馆中响起一片掌声,众人无不称赞全善德的善举。
此时,店小二手中的托盘稳稳地托着热气腾腾的香茗,快步向靠窗的位置走去。
“客官久等了!” 他的声音清亮而热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这是您要的百合茶,请慢用。”说话间,店小二将茶杯摆放在木桌上。茶杯精致小巧,杯壁上的百合花和翩翩起舞的蝴蝶惟妙惟肖。茶汤散发着淡淡的百合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女子看向窗外,端起茶杯,一口闷下花茶,好似刚喝下的是一杯烈酒。她放下银钱,起身离开茶馆。店小二一脸茫然地看着桌上的空杯,将银钱收起,喃喃自语道:“这客官莫不是走错店了。”
亥时已至,万籁俱寂。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驾车驶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马车停在西山茅草屋门前,一个蓄着络腮胡脸上有狰狞长疤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女子面前,用刀尖挑开她的帷帽。帷帽掀起的那一刻,却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具,面具上绘着夕颜花。男人怔怒:“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帷帽下还要带着面具!”
女子不予理会,从藤椅上起身,对着马车内的人道:“全善德,我要见的是你。”
“哈哈哈哈,”少年扶着全善德下车,他慈眉善目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你就是沈将军的女儿,沈银柳吧。”
女子不作声,她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利剑,透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全善德讪笑道:“听闻沈将军的女儿,医者仁心,救人无数。这点,”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在下和沈姑娘是一样的。”
“放屁!”
“沈姑娘是个女子,怎么张口就是秽语?”见她又不作声,继续道:“沈姑娘以假乱真的本事令全某佩服,沈姑娘模仿熊二那一手烂字倒是挑不出毛病,可惜徳非德。沈姑娘既知全某乃无德之人,就不该多加那一笔,令自己现下身陷险境。”
沈银柳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今日,我就取你性命,替连家祖孙报仇!”
全善德边退后边故作从容,“听闻沈姑娘只会医术,不曾习武,今日何苦自投罗网?”
沈银柳从袖中取出三枚醉针,两枚挥向马身,一枚挥向全善德。他刚解开马车绳索,马便倒地不起,自己浑身没了力气,跪在地上。
“你也说了,只是听闻。”语毕,她从腰间抽出软剑,正欲用轻功到全善德面前,蓄着络腮胡的男人挥着大刀砍过来,沈银柳立刻后退躲避,“你模仿我弟弟的字迹,那我弟弟呢!”
她举起软剑,不屑道:“被我的银蛇剑吃了眼,绕了颈,被我拖到悬崖,一脚踹下去了。”
“我弟弟做错了什么!贱人!我要把你剜眼割喉!替他报仇!”熊大手持大刀朝她劈去。沈银柳轻盈一跃,避开他的攻击。转身用软剑划向熊大腰间,剑刃锋利,熊大腰间瞬间皮开肉绽。
他大刀横扫,逼退沈银柳。接着步步紧逼,竭尽全力握着大刀不断朝沈银柳砍,她不断后退。就在他以为可以报仇雪恨时,沈银柳忽然侧身躲开那致命一击,大刀被他砍到树上。沈银柳趁机用软剑缠住他的手腕,她手腕一抖,软剑瞬间割断他的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熊大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他捂住伤口惊恐地看着沈银柳,沈银柳盯着他左脸狰狞的一道长疤,脑中浮现出一个躺在床塌上,满脸泪痕的少女——
“姐姐,我好疼,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动了……”
“不会的,姐姐一定能想法子治好你……阿染最喜欢夕颜花,不是答应过姐姐会亲自栽种满山遍野的夕颜花,给姐姐看吗?”
“姐姐,阿染来世上走一遭,得遇姐姐,是阿染最幸运的事……夕颜花……对不住,阿染要食言了……”少女流下最后一滴泪,再也睁不开双眼。
沈银柳目光如炬,“是你挑了阿染的手筋脚筋!你不是想知道你弟弟做错了什么吗?连家阿婆的眼可是他划瞎的!最终你们还要杀人灭口!你不是手足情深吗?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沈银柳用尽力气将树上的大刀拔出,熊大瞪大双眼大喊“不要!”,但为时已晚——
面具上的夕颜花登时开的鲜艳无比。
沈银柳扔下大刀,捡起银蛇剑。她一步一步走向全善德,将银蛇剑指向在一旁装晕的少年。少年感觉到颈间的湿热之物,睁眼看见被染红的剑,他紧咬下唇,强装镇定,但内心的恐惧却如潮水般汹涌来,让他无法自持。瞬间,地上湿了一片,他抬头看到面具上鲜艳的夕颜花,吓得立刻低头,看着沈银柳的裙摆,身体不自主颤抖地结巴道:“沈……沈姑娘,我……我……没……我没杀人……我才……才十一岁……”
沈银柳厉声呵斥,“你是没杀人,但你敢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吗!你是才十一岁,可阿染才九岁!她只说被脸上有长疤的男人挑了筋,但对心悦仁德院的全佯闭口不提,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听到自己名字,吓得抬头看沈银柳,又被面具吓得低头,浑身发抖,“对不住对不住,阿染对不住,我不知道义父他们会这么做。他们知道我经常偷溜出仁德院,担心我告诉外人院内的事……我说我只是有个喜欢的姑娘,院内的什么事都没告诉她,义父让我把她带到仁德院,商量以后定亲事宜。我开心的几夜没睡……那日,我便带着阿染去了仁德院,没想到……”
全佯抱头痛哭,“进了院子,院门紧闭。义父……全善德……他说阿染长的不错,能卖个好价钱……再之后,他们把阿染绑起来关进柴房,我被关到西屋。第二天趁夜黑,我翻窗跑去柴房,才知她白日逃出去,被熊大抓回来挑断了手筋脚筋,我想着先背她回茅草屋,再去医馆找沈大夫……”全佯握紧拳头砸自己的腿,“是我蠢,给他们带了路,导致连阿婆被划瞎了眼,又被灭口……他们正想对阿染下手时,院内有人来了,熊二把匕首直插阿染胸口,熊大把我带走,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们了……阿染,连阿婆,对不住——”全佯将脖子抵到剑刃之上,她腰间的白色寒梅瞬间被染成鲜红色。
沈银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和精致的小瓷瓶。她打开盖子,将瓷瓶靠近全善德的人中处,一眨眼的功夫,全善德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被染红的白靴。他立刻狼狈爬起,“女侠饶命!”她拿出小盒子里的纸,将它铺展开来。
“认罪书,写!”
“没笔墨——啊!”沈银柳将他的手指用剑尖扎破,看着他趴在地上写下认罪书。全善德写完认罪书后,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沈银柳,沈银柳借着月光看通红的纸张,满意地将纸张放在一旁的地上,用盒子压着。全善德正爬着想离开此地,被她一脚踹倒在地上,“哎呦,女侠我不是写了认罪书吗?仇你也报完了,可以放小的离开了吧。”
“罪魁祸首是你,你想独善其身?”
“那女侠想如何?”
“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多谢女侠留小的一——啊!”银蛇剑如同灵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脖颈再到四肢,下一瞬筋都被挑了,眼中最后的事物便是一道剑光,沈银柳接着道:“那么轻松。”她从靴筒中抽出刻有“徳”字的匕首,插向他的胸口,轻轻转动,语气淡然,“我要以血还血。”
她将他拖到纸张旁,拿着他的手指,模仿他的字迹,在纸张最后空白处写下:罪人全善德畏罪跳崖。她将纸张小心折叠放进小盒子里,收好盒子后,她把熊大拖到马车旁,再从茅草屋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用小瓷瓶将马唤醒,马车和马绑在一起,那三个人被绑在马车下。
沈银柳骑马去悬崖的方向,马车拖着三人留下了长长的印迹。
到了悬崖处,她将手上的血迹擦在马背上,用力拍打马背,三人被甩到悬崖边,因为失重,人连带着马和马车摔下了悬崖。
沈银柳回到茅草屋后院,跪在两个墓前:连梅樱之墓、连染之墓。她摘下面具,精疲力尽道:“连阿婆,阿染,银柳为你们报仇了,他们怎么对待你们,我便怎么还的。”她跪伏在地上,这一刻,泪水不停地滴落在地上,低声哭泣,“阿婆,阿染,我想你们了。”
不知哭了多久,沈银柳蜷缩在地上昏睡过去。
眼前是一片夜晚绽放的夕颜花,她手心一热,低头一看,竟是连染。连染天真烂漫的笑容让她恍惚,连染牵着她在地里奔跑,“姐姐,祖母快看!”夕颜花我种出来了!”连梅樱在身后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个姑娘,“慢点跑,别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