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行江上》追风大人

16、第 16 章

　　柳锦柔特意择了一吉日才送走了雾朝，令她没想到的是，柳锦柔竟将她北州的嫁妆都赠与了雾朝，于柳锦柔而言，这几份庄子铺面只是自己于家乡的牵挂，当初出嫁时，现银多过一切，因而在王城中的资产远比北州的多得多。雾朝此去北州也算是将自己的牵挂带了回去，她想着这个半路的女儿可怜，因而她给得满心满意。

　　于她柳锦柔而言这些铺面资产情分盖过了价值，于雾朝而言，这却是泼天的富贵。

　　雾朝自小到大虽说是锦衣玉食，但实际上并无什么资产傍身，更别提张乞舟，他是完全不将她当成亲身女儿看待的，或许对这位父亲而言，能容忍她活着，就算是大慈大悲了。

　　端王府出来的宗室女，大多也只是空有宗室名头，在嫁娶上，张乞舟向来偏心儿子，能让他给出几个皇庄和铺子都算是“心疼”女儿了。这也不能怪到张乞舟头上，毕竟他子嗣甚多，若嫁个女儿就要添上厚厚的嫁妆，那搬光整个端王府都无法将他的女儿们嫁完。

　　众人心中也都盘算过，端王府出来的宗室女，出路也就只有两条，出身好些的，拿着朝廷给的嫁妆，柳锦柔这个主母给择个好人家也还是不错的。若是出身差了些，自家母亲不讲究的，那也就只能是仗着宗室女的名头，寻个不讲究的豪商人家，抑或是落魄些的世家嫁了，倒也都有个出路，至于说过个几年，夫家浮沉，那也就难说了。

　　但这些都轮不上雾朝，她自知这两条路都没资格去选，她也未曾想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只是隐隐约约觉着她日后的生活，难有依仗，若是嫁了人又该是怎样的天地？嫁个王城中的人家就一定是好的吗？可是世间辽阔，她倒是还想去看一看的。

　　直至登上马车，一路颠簸，呕上了几个月，她才觉着那王城也……是不错的，随便嫁个更加不讲究的商人也不是不行的……

　　媚回倒是没有这般大的反应，买了一路的梅子蜜饯，感觉难受时囫囵吞几个，昏昏沉沉地便也过来了。她将这好东西一塞给自家主子，闻到这酸涩甜腻的味道却又是吐得倒是更凶了……

　　等到行至北州时，雾朝已然瘦如柳枝，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媚回都不禁心疼了起来，暗暗下定决心要照料得比以往更加用心。

　　到那柳家宅门前时，雾朝已然昏沉眩晕不识天地，媚回将她扶下马车时，还差点还踉跄摔了一跤。

　　正向前扑去时，一只手，白净如玉，稳稳地扶起了自己。

　　她顺着手看了过去，那双手的主人身着一袭淡雅的素色长袍，衣袂飘飘，腰间缀着一块温润通透的月牙玉佩，那人面容清秀，神色淡淡。

　　雾朝站稳后行了一礼，男子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甚是有礼节。

　　“你便是姨母说的李雾朝吗？”雾朝见另有一说话的女子，她与自己年纪相仿，衣着布料精致讲究，脸庞圆润，面色因激动而绯红，发上簪着一朵石榴花，衬得这女子十分活泼可爱。

　　雾朝点了点头，抬眼望去，是柳宅的宅门，宅门并未如同雾朝所想的那般豪奢，但是显露出了古拙质朴的贵气。

　　别着石榴花的小女郎左右打量着雾朝：“王城中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好看吗？”

　　又见到媚回，继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贵女们的婢女还能这么好看？”

　　扶起雾朝的男子颇为无措地咳了咳，又将那小女郎拉回了自己身边，轻声训斥道：“忆柔，不得无礼。”

　　小女郎嘟囔着嘴，不情不愿地站回了男子身旁。想来他们便是柳锦柔提及的柳忆安，柳忆柔两兄妹了。

　　雾朝庄重地向两人行了万福礼后，先问了好：“雾朝见过忆安哥哥，见过忆柔姐姐。”

　　柳忆安点了点头，领着她走入柳府。

　　雾朝打量着，整个宅子古朴精致，长廊广庑，空阔有余，相比端王府的豪奢夸张，柳府喜用色泽深沉些的紫檀木料做家具。

　　到了厅中，光照极好，阳光晒得屋子里暖洋洋的，见一妇人坐在紫檀雕花缠枝榻上，她的面庞眼睛像极了柳锦柔，但与柳锦柔不同的是，她保养得极好，因而看不太出她的年纪，若说她是柳忆柔的姐姐，那也是不足为过的。

　　柳锦柔的妹妹柳锦仪给雾朝赐了坐后，十分亲切的说道：“马车一路颠簸，你受苦了，到了柳家，便就当成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必拘束。我们家是北州小户，不讲王城的规矩。想必你也见过了，我这两个孩子都是乡野小儿，上不得什么台面。”

　　雾朝礼貌地笑了笑，本想反驳这话，但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依旧是随着王城的礼节，端坐着等她问话。

　　柳锦柔与柳锦仪年纪相差只有两岁，雾朝的心中不由感叹：虽说是岁月催人老，看模样柳锦柔年轻时怕是胜过她妹妹万分，可惜一入王府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柳锦仪也操持着偌大个家，但并不如柳锦柔那般沧桑，怕还是王府耗尽心力的事多，王城中过活也不知要长多少个心眼，因而才如此催人老。

　　“我那可怜的阿姊，可还安好？”柳锦仪一想到自己的亲姐姐远在王城，此生怕是都难以想见了，眼眶便发红了。

　　“姨母牵挂母亲，母亲也牵挂姨母，母亲让我问了同样的话。”雾朝想了想，看来这两姐妹真是情深。

　　“她泼皮无赖得很，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想来也没什么牵挂不牵挂的。”不知为何柳锦仪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着骂了一句。

　　柳忆安觉着这话，又咳了咳。

　　柳锦仪倒是满不在乎地埋怨上了：“咳咳咳，你又不是肺管子出了什么差错！成天对着我和忆柔咳个什么！”

　　站在一旁的柳忆柔失笑了几声，赶忙朝雾朝解释道：“我这阿兄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子薄！”

　　雾朝看向柳忆安，果不其然，他已红透了脸，耳根子红得发紫。雾朝没见过脸皮这么薄的人，禁不住一同笑了起来，老的小的，主子仆人们倒是哄笑了一堂，氛围甚是融洽。

　　“想来你也疲了，就让忆安忆柔带你去看看你的小院罢。”柳锦仪吩咐了下去。

　　一路上忆安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忆柔倒是另一个性子，说个不停。从问雾朝的名字出处又说到自己的名字，接着又说到了柳宅里还有年纪相仿的哥哥姐姐。

　　“雾朝妹妹，你性子这么好，可别被那个尖酸刻薄的柳七娘欺负了去！”忆柔一想到那女子便恨得牙痒痒。

　　忆安忍不住站出来说了句公平话：“忆柔，不可胡言乱语，她现在不是什么七娘，而是你的亲姐姐，她一向与人为善，不是你说的尖酸刻薄！”

　　“就是尖酸刻薄，她是个牙尖嘴利，忘恩负义的小人！柳七娘和她那不择手段的兄长都是坏人！”忆柔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听见自家亲哥哥反驳自己，气焰更甚了。

　　忆安憋红了脸，最后大声朝着忆柔吼了一句：“不可胡说八道编排你的哥哥姐姐！再乱说我就告诉阿娘，让她狠狠罚你！”

　　忆柔一听，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泪珠子瞬间就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哭着跑开了。

　　雾朝虽也是在王府里见过世面的人，但对于忆柔这样直接，毫无城府，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真性情女子，却实在是招架不住，只能是愣在了一旁，等着柳忆安去处理。

　　柳忆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忆柔所说的柳七娘和柳三郎是祖上的旁支，因为父母去得早，门衰祚薄，只剩下他们两个，因而过继到了阿娘的名下抚养长大。许是母亲对他们不错，忆柔只是……有些羡慕罢了。”

　　雾朝能够理解，大家族里的主母难当，柳家这样的豪商之家亦然，若是柳锦仪苛待了过继而来的两个孩子，便会被族中长老为难，若是宠着爱着，自家孩子不懂事又会怪罪父母偏心。

　　两人正说着闲话，雾朝的院子便到了。她走进院子，只听一阵微风吹过，吹得竹子沙沙作响，院子中央有一座小亭，亭中石桌上摆着陶石茶具。院子不大，正屋对着院落，十分敞亮通透，里面的陈设甚有古韵，许多金石玩物一看便是上了年份的。

　　雾朝看着柳忆安，谁知柳忆安竟有些紧张，立即把头别了过去，雾朝只好退后站开了几步，才缓缓然后说道：“有一处遮风避雨，一碗粗茶淡饭，雾朝便已知足。这个院子一见便知不是俗物，能否请忆安哥哥禀明姨母，换一个普通些的院子给我？”

　　柳忆安虽是因羞涩而别过头去，但思路十分清晰，连忙说道：“姨母儿时便住在此处，特意吩咐了阿娘将此处收拾出来给你住，你也就不要推辞了。”

　　雾朝内心十分感激柳家上下，也不再推辞，随即应下了。待到柳忆安走后，彻底懈怠了下来，双手一展，躺在了塌上，细细打量着房梁，就连这年久的房梁，她也是一眼便爱上了。

　　“姑娘，可还喜欢此处？”媚回看着自家主子一副松弛万分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喜欢。”

　　“姑娘觉着柳公子怎么样啊？”媚回一脸八卦地问道。

　　雾朝打量着屋子，意有所指地回答道：“我们家媚回长大了，现在还会相看官人了！”

　　媚回气急败坏：“姑娘！我是觉着柳公子文质彬彬，我哪有这层意思？”媚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看那男子羞答答的模样，怕不是见到自家姑娘才羞上的，因而想看看自家姑娘的意思，没想到却被反过来取笑了一通。

　　“那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媚回偷偷在雾朝耳边问道。

　　雾朝红着脸狡黠地看着她：“喜欢……喜欢长得好看的！”

　　随即捏了捏媚回的脸颊：“喜欢长得和你一样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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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宅数日，柳锦仪做足了东道主的样子，每日里尽招呼雾朝吃宴席，顿顿佳肴，以至于雾朝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身型，这还不够，还准备让忆柔忆安带着雾朝将北州大街小巷的美食吃个遍。

　　这一日正寻到通山巷巷角卖了三十年的老店羊肉汤时，赶巧不巧遇上了柳忆柔提及过的死对头，并且这一遇便是两位。

　　雾朝想了想忆柔形容的柳七娘，尖酸刻薄？眼前这女子身形柔弱高挑虽瘦却不至于是刻薄相。牙尖嘴利？柳七娘子还没说话，也还不知道，但如若是牙尖嘴利的，碰上了应是第一个开腔拱火的，这也不像，柳七娘子看到了忆安忆柔还先行道了万福问了好呢。

　　忆柔仿佛是没看到这两人一般，正准备似小鹿般溜走时，被柳忆安抓住了后衣领。

　　自诩威武十余年未曾有过败绩的忆柔，也只好撅起嘴，十分不满地问好：“佑青哥哥，佑白姐姐，万福。”

　　随即雾朝也行了一礼。

　　柳七娘子招呼着一同坐下喝羊肉汤，四人同桌，只剩喝汤的声音，不闻言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