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行江上》追风大人

10、第 10 章

　　次日被柳锦柔叫去时，雾朝神情恍惚。

　　柳锦柔见雾朝昏昏欲睡的，便问起了缘由。雾朝便如实将昨夜的辗转反侧告知了，谁知柳锦柔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闺阁小事，你怎么会如此放在心上？是被欺负了，心中不平？”柳锦柔苦笑，自己早已不将这些事当回事了，故而不知她是为何难眠。

　　雾朝摇了摇头，讷讷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自个儿蠢笨，很多事看不懂也看不清。”

　　“你若想看得清，就耐着性子瞧瞧，等你多见过她们几次，便知晓这内宅是什么样子了。”

　　“主母，这内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雾朝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却还是问出了口。

　　柳锦柔看着雾朝，笑了笑，仿佛看着曾经年轻的自己，那时的她也不知内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怎样才能当好端王妃，也不知如何当好这乌泱泱一府子人的主母，后来……才从一次次教训中慢慢摸索出了这条道该怎么走。

　　雾朝见她笑而不语，便不再多问，只是一有时间便去到主母的院中侍奉左右，心中想着，见得多了，或许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同样的话题，六姑娘也曾问过自家阿娘。

　　那梁氏只勾起了嘴角的一抹笑，深不可测地朝着自家女儿说道：“这内宅就是得主君心者得天下，什么狗屁主母，不也只是仗着主君的势？日后你嫁了，就记着把准男人的心。”

　　宜淳点头如捣蒜。

　　话说这端王庸碌但目光却是极好的。先王妃出身高贵却不是个贤淑能干的主母，那时府中才几个妾女都镇不住，婆子们嘴巴又碎，端王府的破事传遍了王城，今天端王威逼了良女，明日端王又找了个歌姬，端王好歹也是个要脸面的。

　　因而续弦时端王便计较过，定要选一个镇得住他那诺大内宅的贤妻，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他清净地享受这齐人之福！

　　续弦时比柳锦柔家世好的贵女实在太多，一个出身商贾世家的豪商之女本入不了什么眼，但柳锦柔却能凭一己之力初到王城便能混出个名头，而她那小宅中上下秩序井然，这样的贤惠，惹得王城中不少潦倒世家的追捧，若能娶得这样一个女子，有财又贤，那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端王一眼便瞧中了柳锦柔这点，他深知，只有这样经过世事锤炼的女子才能镇住府中的莺莺燕燕们。

　　身份太好的，进了府，当了王妃，只会要挟着要自己一心一意。脑子不好的，又怕她进了府被自己院子中的娘子们欺负，到时候鸡飞狗跳，怕是日子也没得过了。

　　所以柳锦柔刚刚好，一商贾家女，有钱无势，她缺权势，自己能够给她，自己缺的东西，她足够聪明，便也不会强求自己当个专情郎儿，她不会是一个会自讨没趣的女子。

　　端王府的时光，大半都是在嚼人舌根子中度过的，雾朝来府中有些时日，便从下人那里听来了诸多的闲言碎语。

　　比如，梁氏手段了得，虽上不了台面，但是颇得王爷宠爱，生了好几个哥儿姐儿，六姑娘宜淳是梁氏最为看重的，直到现在都快过了婚配的最好年纪，还留在身边，就是为了能好好寻觅一个婆家。

　　又比如，程氏背景深厚，她乃是正六品国器监之女，年轻时名冠王城，颇有傲名，九姑娘来之不易，是她唯一的女儿，而王府里现在就为了六姑娘和九姑娘的婚事犯难。九姑娘如果嫁得比六姑娘差了，那说闲话的便多了。

　　雾朝倒无所谓这两人谁好谁坏，只是觉得主母难当。这两位谁都不好得罪，若雾朝是主母，怕是直接要昏死过去不理世事了。

　　雾朝以为在这府里自己能彻底与世无争，直至一日，偏巧倒霉地碰上了不该碰见的人。

　　那日雾朝本想着去玉珍坊给柳锦柔买个胭脂，近来柳锦柔为了这两个姐儿的婚事焦头烂额得很，若能哄她开心开心也是好的。谁曾想在玉珍坊偏偏碰上了一位故人。

　　倒也巧了，宋江生近来觉得这王城的姑娘甚是无趣，动不动便让自己掏腰包买这买那，这倒是难不倒宋江生，撒泼打滚跟他爹要来了银钱，全为这些姑娘们买胭脂买首饰了，出门在外，宋江生的面子大大的。

　　玉珍坊内，宋江生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细细柔柔地从屏风后传来。他抖擞精神，悉心想好了该如何搭话，他拿起台上的胭脂，端着便向这声音走去。

　　“小娘子，此胭脂味雅清新，色如朝霞，更适合……”宋江生见那女子娉娉袅袅，弱不禁风的模样，和那王城里的姑娘没什么差别，眸中的神色便黯然了几分，而往后看去，宋江生的眼睛便又重新亮了起来。

　　“小娘子，你可知有句诗写得好。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

　　宋江生还没念完，便看到了雾朝身后的的女子。

　　只听见宋江生痴痴地接着说道：“那人，就在这里……”

　　媚回对宋江生那色欲熏心的模样甚是鄙夷，狠狠地瞪了一眼后，拉着自家小姐兀自进了店。

　　宋江生也是个脸皮极厚之人，见那绝色的小丫鬟不搭理自己，便想向雾朝搭搭话。

　　谁知雾朝却朝着之前那弱柳扶风地女子行了一礼，两人还说上了话。

　　“雾朝妹妹，好巧啊。我还道这府中没几人懂得珍品难求，欣赏不来玉珍坊呢。”六姑娘宜淳礼节性地笑了笑。

　　雾朝对宋江生视若无睹，朝着宜淳按规矩行了一万福礼，“六姐姐万福，也不知六姐姐有没有合适的胭脂推荐一番？”

　　宜淳见那小郎君气宇非凡，衣着配饰皆非俗品，便有意与他搭话，她走向宋江生，接过他手上的胭脂，轻笑道：“我倒是赞同公子，这一盒胭脂花香味清丽不俗，轻染面庞便使人面若桃花。”

　　雾朝看了看宜淳姐姐，又看了看宋江生，只觉得这两人真是“郎才女貌”。

　　宋江生察觉到雾朝的眼神，又开始搭话：“小娘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雾朝不语。

　　“好些时日不见，小娘子面色红润，更是灼灼美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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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嘹亮如磬玉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僵局：“数月不见，小娘子倒是变哑巴了。”

　　雾朝见那来人是靖王张溪云后，只觉得今日可真是晦气之至，拉着脸向张溪云行了一礼后便拉着媚回匆匆离去。

　　张溪云未曾认出其余两人，六姑娘宜淳倒是认出了自己的这位叔翁，便也顾不上勾搭那小郎君了，回来后便绘声绘色地告诉了梁氏。

　　梁氏正摆弄着叶子戏，想着学会了烦闷时也能与王爷一同消遣消遣，可听到宜淳的话后，顿时没了摆玩的心思。

　　“可见咱们这位主母，偏心得很。”梁氏将那叶子戏随手一撒，赌气般扔到了桌上。

　　六姑娘宜淳一听，便急地哭了出来：“主母偏心，可姨娘能怎么办？我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要想嫁个好人家不得早些结交些达官贵人么？可就连那外宅女都能认识的，我却……”话还未说完，便委屈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梁氏听得既心烦又心疼，自己出身不好，祖代都是乐工，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妓，年少时精通舞乐，名动京城，不少豪商都争着抢着娶自己为妻，端王相貌平平，她不在乎，一想着自己的孩子能摆脱了这贱籍，便觉着这日子就有了盼头。

　　梁氏心疼这世道的女子。自己生个男儿，他若是没什么出息，好歹也是宗室子弟，娶个大家庶女进门，和和气气地靠着王府的庇荫过日子，日子也是过得去的。可自己的两个女儿让自己操碎了心。

　　三姐儿出嫁，一时风光无限，可后来被她那婆家厌弃被迫改嫁，自己心疼得宛如刀割一般！

　　她拍了拍女儿的背，为她顺了顺气，心中暗自谋划着，若这主母偏心，那就只能自己为了女儿努把力，拼一把了！

　　梁氏花钱找来昔日教坊的朱嬷嬷，只盼着她能给自己指条明路。朱嬷嬷也是个明白人，坑了梁氏好几十两银子，过了几日才告诉她，不日会有几个公子哥儿要去周家茶坊斗斗茶。

　　这可让梁氏来了精神，宜淳最喜摆弄茶艺，点出来的茶沫乳白胜雪，咬盏凝而不动。于是欢欢喜喜地让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又在大门□□待好了车夫送她去茶坊。

　　梁氏这厢一送走宜淳，回过头来便被家仆五花大绑着送去了堂厅。

　　梁氏被送到张乞舟面前时，张乞舟震惊地看向了端坐在堂上的柳锦柔，柳锦柔仿佛没看到一般，稳稳地从雾朝手上接过了茶水，饮了一口。

　　张乞舟又看向站在柳锦柔身旁的程氏，程氏倒是满不在乎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梁氏，眉头拧结：“主君，姨娘也太不讲究了，好歹宜淳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地去那种地方？”

　　张乞舟见梁氏被帕子堵住了嘴，听见程氏的这番话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随即递给了旁边小厮一记眼神，小厮呆呆的看不懂王爷的眼神，还是柳锦柔指了指，吴嬷嬷才心领神会地拿走了梁氏口中的帕子。

　　梁氏连忙解释道：“王爷，宜淳说今日想去周家茶坊看人斗斗茶，去个茶坊而已！茶坊！”

　　张乞舟闻言，勃然大怒，狠狠地扇了梁氏一巴掌：“蠢货！那周家茶坊岂是一个清白娘子能去的地方？”

　　见梁氏还不清楚，程氏才解释道：“周家茶坊明着是斗茶喝茶的地方，实际上是找私娼，作淫媒的地方！”

　　梁氏闻言两腿一蹬，瘫坐在了地上，立马又跪了起来，抱着张乞舟的腿，恳求道：“主君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宜淳年少，不知这些事！我若知晓也断不会让她去！”

　　张乞舟又看向柳锦柔，柳锦柔抬眼看了看地上的梁氏，说道：“我已经让门子去追她们了，想必这会儿在送她去博慧寺的路上了，今日且让六姑娘去寺里转上一圈，跪一跪，礼礼佛，听听佛音，净净心罢。”

　　这件事便也就这么了了，雾朝不由得佩服自己的主母。柳锦柔看似温柔贤惠，从不发脾气，却把所有的事情早已做绝，自己不落一人口舌，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爹爹架在火上，而那程氏竟也肯甘当柳锦柔的刀，真不知这雕栏玉砌中平日里上演了多少出精彩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