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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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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初开,日照青山。千年万岁,月满千江。”
这句俗语大抵是一万年前根据上古传说流传下来的,要理解起来不难。
传说呢,在天地还未分离时,世间是一片混沌黑暗。一切生灵都是仰仗太阳的光辉所生的,而太阳的光明业有尽时。能在黑暗中始终守护世间的,是月亮。
李景明始终觉得这两句短诗没什么文采,也不过就是镜月楼为了显得高大上才编出来的顺口溜。但是愿意为这句酸诗买单的人还真存在,不仅有,还很多。
今夜就是镜月楼五年一度的祭月大典了。这可谓是人间的一场盛会,除却奉衡国七大修真玄门会登台护法,还会有无数的江湖人士自大陆各地慕名而来。
门派现在上上下下忙得是一塌糊涂,那边的小师妹扛着三米长的条幅奔过来,这边的师弟举着半人高的酒碗飞过去。胡子长得拖地的长老急得拂尘都已甩出火星子:“手脚麻利些!动作迅速些!”
然而这一切忙碌都与李景明无关。他冷冷清清背一柄剑,从忙碌的人群中穿过,像只孤高的鹤。
“一壶酒,打满。”
酒葫芦底稳稳地朝下一坐,被按在了蟾宫酒铺的柜台上。酒铺王大娘麻利地将葫芦接过去,月泉酿打满,再送上一碟花生小菜,就完成了惯例的安排。李景明在这里喝了五年的酒,五年来每天一直如此,从无变化。
按理说,落花小镇本也该如此毫无变化,可今日实在不同。向来不算人多的小镇如今熙熙攘攘,蟾宫酒铺座无虚席不说,就连向来生意冷清的对家酒铺也是热火朝天。
对家酒铺说是酒铺,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烂摊子。酒旗是店家随意画的,已经褪色破烂看不出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摊子是辆木头板车,放在此处不知经历多少风霜雨雪,已经霉得斑斑点点,轮子掉了半边。酒坛子是脏的旧的,数十年来擦洗次数屈指可数,可见摊主对自己的营生事业毫无热爱。
然而就这么一个破店,如今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实在古怪。
不远处一行人在两间酒铺之间张望了几眼,贾固思索片刻,向为首的男子商量道:“师兄,我看这破镇子也就两家酒铺,这家连个板凳都没有,还是去旁边这家蟾宫酒铺吧。”
“嗯。”为首的男子正眼也不瞧贾固一眼,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朝蟾宫酒铺走去。
眼看这几人道袍飘飘,身上别的长剑也是精美非凡,定然是贵客,王大娘笑着迎了上去:“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打尖。”贾固回。
“里边请里边请。”王大娘抬手将几人引进去,可为首的男子却并不迈步。回头一看,原来蟾宫酒铺已经坐满,竟没有任何一处空桌了。“呀,这可怎么办……”王大娘犯难了。
那为首的男子目光傲慢,昂首在酒铺之间扫视,随后落在李景明身上。
贾固也立刻注意到他。李景明虽然要了一张桌子,可周边的座位却是空的。贾固转向王大娘:“老板娘,我们师兄弟正好三人,这位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老板娘颇有难色:“可是这位客官向来都是一人一桌,不与他人同座……”
为首的男子嗤笑一声,贾固熟练地提高声量:“你可知我们是谁?”
“几位、几位是……”老板娘颇有些汗颜,显然她自是不认识这几人什么来头。不过有酒客倒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不是江湖七大玄门之首,临枫城的道爷吗?”
“七大玄门……岂不是这次祭月大典的贵客?”“那可不,你瞧那位道爷身后的剑,怕不就是当今临枫城这辈弟子中最炙手可热的天才曾盘。”
周遭议论纷纷,然而李景明仍旧兀自斟酒,对众人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眼见他没有让座的意思,曾盘的眼神染上几分阴鸷,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有些剑拔弩张。
王大娘汗如雨下,尤其是听到这几人是来自临枫城的,更担心他们打起来把她的酒铺都掀翻了,忙向周边的酒客使眼色。
那几名酒客见状便起身道:“咱们这边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老板娘,过来收拾收拾让几位道爷入座吧。”
王大娘忙不迭地朝那几名好心人道谢,赶忙地擦干净了桌子,又端上最好的酒菜。“几位道爷,这是本店最好的月泉酿,出了名的好酒,道爷尝尝。”
曾盘端起酒杯,细闻了闻酒香,道:“味道倒是不错。”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好。”
王大娘喜笑颜开:“道爷喜欢便是!”
可曾盘却打眼一望,目光落在对面嘈杂的人群上。“不过,既然老板娘此处的酒已是最好的月泉酿,那么敢问对面的酒铺卖的是什么琼浆玉液,竟引得,啧啧,客似云来?”
谁知这话倒像是触了王大娘的霉头,她满脸的不快,撇嘴道:“琼浆玉液?我呸!阴沟里的马尿还差不多。落花小镇上的好酒唯有我蟾宫一家,她家的甚至称不得算酒。唉,道爷,奉劝您还是不要好奇的为好!”
曾盘这样的人,最听不得有人与他唱反调。他眉头一皱,倒装出一副大方风流的样子,摇摇头将掌一拍:“虽说同行是冤家,可偏偏你这样说太是小气!”
先前叫王大娘谄媚不已的那股子害怕劲儿,如今已经被与对家的怨气盖过,她白眼一翻,嘴碎碎道:“那您不妨去喝上一盅,别怪大娘我没好言相劝在先!”
曾盘大笑起来:“我曾盘名号太多,世人只记得我‘天才一剑’、‘十年飞升’的名号,却不知道还有‘酒剑公子’一说吧!”
旁边的贾固听着一脸无语,心道:什么“酒剑公子”,谁叫你了?前面那两个更是懒得吐槽,好像也是你现编的吧?
“让我来品鉴品鉴!”说罢,曾盘猛然站起,几下轻功点地,便挤进对面的人群,在众人的骂咧声中抢了一壶酒出来。随后便故作翩然之状,仰头豪迈风流地干了一口。
谁承想下一秒便尽数喷了出来,弄得身上那临枫城弟子的鹅黄色贵气裘袍都凌乱不堪。看他那已然皱在一起的五官,可见这酒是难喝到了极点。
光喷出来还不够,还要再干呕几下才作罢,这前后摆出的两幅面孔,惹得看热闹的酒客们哄堂大笑。
王大娘挑眉道:“客官以为如何?”
堂下有人悄声道:“说是马尿你还不信,不见棺材不掉泪!蠢货!”“我瞧着他那副装出来的酸样儿就可气,这下可出了洋相喽!”
更是有一人指着曾盘直接笑出了声:“哈哈,酒剑公子!”
就连一向淡然的李景明,听了这几句饶舌,也忍不出漏出点笑意。
可偏就是他这点子笑意彻底激怒了曾盘。他猛地将身后的佩剑一拔,恶狠狠指向对面那酒摊:“摊主出来!你这卖的是什么破酒,竟敢脏本公子的嘴,今日你必要给本公子一个说法!”
这剑招虽未砍出,气势却已经凛冽怖人,懂行的立刻便能分辨出此人是功力高深的名门之后。
原本抢酒的人群被他剑气震慑,以他剑尖为左右纷纷散开,露出原本那辆破旧的板车。
曾盘定眼一看,那摇晃酒旗的下方,竟然是个神色自若的明艳女子。
那女子明眸皓齿,眉心一点朱砂红。三千青丝只用根木头钗子挽了几缕梳在脑后,配上身粗布麻衣,倒反而衬得她像出水芙蓉,不着雕饰。只是眉眼慵懒,暧昧不明。
听得曾盘大喝,才懒懒地投过来一道目光。却也只是这一眼秋水,便将曾盘也看得呆住,手里的动作也滞慢下来。
“你问我?”
她语气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立马将曾盘的怒火点燃:“不错!”
那姑娘反而笑起来,好像他问了什么蠢问题似的:“卖的是什么酒,自然是美酒了。”
曾盘气得青筋直跳:“美酒?你管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叫作美酒?”
那姑娘大摇大摆地叉起手来,虽是个美女,却毫无美女的样子,像个泼皮一般地耍赖道:“美是名字,并非形容。这酒就叫美酒,我这样的美人酿的酒,怎么就不算美酒?”
众人听得她这话,又是忍俊不禁。
眼瞧着曾盘气得满面通红,贾固连忙上前阻拦:“师兄,再不来尝这几道菜,一会儿咱们的酒可要凉了。”
他这一拉扯更是火上浇油,曾盘一把甩开贾固的手,骂道:“这女人满口胡言,造出骗局引得无辜路人入店蒙骗,你不帮我一同教训这黑心商家,还拦着我作甚?”
贾固满头黑线,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装逼,如今窘相毕露还不够,还要强行丢人?也不过是看在临枫城式微几十年才出了你这么一个武学苗子的份上,才强行按下心头烦躁,继续劝阻:“好了师兄,掌门师尊叫我们出门与人为善,少生事端,咱们大人大量不与她个小女子计较就罢了。”
“哎,小子,你可不要胡说。”那姑娘又是一屁股坐在了身后那破摇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我这可不是黑心买卖,所有的注意事项都有提前告知的,不信你瞧。”她两指一并,指向摊子边那根酒旗。
沉默半晌后,曾盘问:“你说这面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的酒旗?”
姑娘点头:“是啊。你没长眼睛么?”
“找死!”
“唰”的一声,一道剑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曾盘剑下飞出,锋芒猛地将板车摊子破成两半,摊下酒摊铮然碎裂,酒摊老板也是连人带凳骤然被撞飞出去。
待剑气消散,那姑娘已被打得披头散发,她仰面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嘴角滑下一道鲜红,分明是血。众人纷纷骇然,谁也料不到这临枫城首席弟子竟然如此阴毒,真的能对手无寸铁之人下此毒手。
“师兄!”贾固也惊呆了,赶忙按下曾盘的剑,压低声量道:“你怎能在镜月楼山下对凡人动手!江湖上九流百家都聚集在此,你这般鲁莽行事,临枫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是她出言挑衅我在先!”曾盘吼道。
“那也不能打人!”贾固也急了。
那女子轻浮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哪只是打人,他还想杀了我呢。”
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这女子身上——她慢慢悠悠地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眼中堆满了促狭,笑意极其轻佻:“来啊,朝这打。”
曾盘勃然大怒,再次紧握手中利刃:“你自找的!喝啊!”
不好!这一剑会要了这女子的命的!“师兄!”贾固还想再拦,可曾盘已然势起,一个肘击猛然将他撞开,下一道饱含怒意的剑气凝于剑尖,瞬息破风而出!
“砰!!”剑气击中,却是一道铿锵之响。
贾固定睛一看,那剑气竟撞上了一个木制酒葫芦,一番拼杀却击不碎那葫芦分毫,随后便绵软无力地化解消散,随风逝去了。酒葫芦挡了剑气,也骨碌碌地落在地上,软弱无力地转了两圈便扑棱倒下,全然不像方才那般坚不可摧。
贾固松了口气,却见人群外李景明慢条斯理地走来,矮身将葫芦拾起,随后又旁若无人般要漫步离开。就仿佛方才危急时刻,一个酒葫芦将女子挽救于危难间的,是路边那条叫大黄的狗,而不是他。
李景明这般淡然超群的人,贾固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他一个酒葫芦就击碎临枫城首席弟子剑气的实力,他也是心有余悸。
这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然而曾盘并不这么想,他直接问出了声:“喂,你叫什么名字?”
李景明仍旧朝前走,就像没听见似的。人群纷纷为他让路,还有人为他叫起好来。曾盘又气恼地加大了音量:“喂,刚才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李景明头也不回。不过这次他倒是开口了:“鼠辈。你不配问我名字。”声音清冷,惜字如金,但是帅得一批。围观群众们都不禁为他竖起大拇指。
但是贾固知道曾盘听了这话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想捂住师兄的嘴,却又被一巴掌打开。
唉,算了,世界毁灭吧。他放弃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曾盘的剑又指向了李景明的背影:“今日不留下名字,你休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