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至情 ...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什么是情之至呢?
猜叔说,细狗啊。你姐姐从未真正的离开我。
尕尕童言无忌,语出惊人。
自然课上,尕尕对老师和同学们声称——牛顿不对。
有一个来芒市旅游的外国人,来到曷至书店,买了好多书。
在柜台结账的时候,外国人一直——几乎没礼貌地盯着但拓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灰蓝色的,其实并不怎么惊艳的戒指。
那是猜叔送给但拓的“结婚礼物”。
但拓被人家盯得不自在,把左手从柜台上拿走,揣进口袋里了。
Sorry 。外国人说。
但拓能听懂这句,就摆摆手,表示么得啥子。
他把装好的一大袋子书递给外国人,
听见那外国人,紧接着一个“sorry”,语气悲切地说——sorry for your loss。
啥?——但拓问——sorry 之外的,他不怎么听得懂。
外国人指着但拓的左手,正要解释什么的时候——毫无征兆地。
砰的一声。
接着是泡泡窜进来。
但拓奔出去——后窗的玻璃碎掉了。
可是什么人也没有。
可能是哪家的小孩子顽皮。阿墨说。
别瞎想。阿墨说——一只手拉住但拓的手。
她这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
在傅卫军消失在但拓生命里的第五个年头。
冬天。芒市冷雨霖霖,快要到中国的春节的时候。
阿墨忽然变得不对劲儿。
接连许久,许久,她不哭不闹,单是不讲话
眼睛里的光像是都熄掉。
不管但拓怎么问,她都不肯开口。
但拓就不再问。
不敢
再问。
你看,他的心灵深处——背对理智和意识运转的,隐秘之处——
原来
什么都清楚。
那个除夕过得很压抑。
但拓照旧买了许多烟花,
可是大娘不高兴——尕尕也就不高兴。
尕尕乖乖的。也不大讲话。
沈墨喝了许多酒。
但拓拉她,拉不住。
最后她坐在地上,醉得不能起来。
但拓把她抱起来,叫她去床上好好睡。
阿墨抱住但拓,把热泪都洒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搂住他的脖子,哀求他说。
但拓,求你了。我们去做试管吧。
我们去生一个孩子吧。
好不好。
但拓。
你,
你
你和我
咱们两个生一个孩子吧。
好不好。
沈墨觉得,生一个孩子——与弟弟最爱的那个男人——生一个孩子——是她最后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
但拓和她
她亲爱的弟弟,最爱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血混在一起,生下的孩子
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和弟弟本身,最接近的生命。
你没听见,中国人讲么。
外甥最像舅舅啦。
沈墨想要,在自己孕育的婴儿的面孔上,
重新看见他。
医生看过他们的检查报告,像是有些诧异——委婉地说,男方和女方,都——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不采取,更自然更方便的方式。
但拓不知道如何回答。
阿墨说,我的问题——我——我没办法接受——嗯——那种事。
医生露出一副讶异,又倏忽恍然大悟——最终对男方非常同情的神色。
过程非常顺利。
从移植胚胎到成功怀孕,到分娩——大约花了十三个月的时间。
但拓忽然做了父亲。
阿墨做了母亲。
尕尕做了哥哥。
很如愿的,是一个男孩儿。
随妈妈的姓。
取了名,叫小飞。
圆不隆冬的,超漂亮,超可爱的,沈小飞。
尕尕觉得,大伯终于,渐渐开始,像一个活人了。
菩提街,121号,曷至书店的缅邦老板但拓,是这条街上,大有名气的好男人和好父亲。
除了给婴儿喂奶——阿墨几乎什么也不需要做。
做父亲的,全包了。
但拓这样的男人,一旦做起了父亲,很有些吓人。
邻居说,从前见他疼爱侄子,无微不至——已算得上,过度宠溺。
何况是自己的孩子。
何况这孩子这般聪明、漂亮,憨态可掬。
何况,这孩子的眉眼,神采——发呆时,怄气时,难过时,喜悦时,被大人逗着,叹息或焦急时——那小脸儿上的神色——简直是对那个人的复刻。
尕尕觉得,小弟弟自从出生,好像从未下过大伯的肩和怀。
阿墨常埋怨——哎呀,但拓,惯孩子不是这个惯法儿!
阿墨有时候有点儿觉得,作为父母,他们对小飞不很负责任。
他有一次正告但拓——
但拓,他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他有他的未来。
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不能只让他做,小号的阿军。
这话讲得很对。
可是但拓还是没法控制自己。
于是沈小飞1岁的时候,就开始有了,严母慈父。
还有偏爱他到无理取闹的奶奶
还有大他十二岁,喜欢他到,常常逗着他手舞足蹈的哥哥。
还有大忠犬泡泡。
但拓这些年来,愈演愈烈的,烟与酒。
都被这个新生命叫停。
阿墨开始筹备做试管开始,
他就几乎没再碰它们。
可是有的东西,有的人,大约生一个酷似的小亲人——也没办法代替。
所以尕尕依旧看见大伯黑发下面,吹又生的,一茬一茬的白发。
他好几次看见,大伯傻看着小飞,亲吻着小飞的小白脚丫子,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有了小飞以后。
但拓就要总熬夜照顾娃娃。
妈妈和阿墨来分担——常常被他理由充沛的赶走。
妈妈年纪大
阿墨要上班。
其实会更多的好像是——他不愿意,小飞被她们分走。
尕尕担心,大伯会被累死啦。
可是还好。
大家都说,小飞是多么罕见的,省事儿的孩子啊。
从来没见过这么省事儿的!大家都叹为观止。
小小飞,还不会坐起来的时候,就能自己一个人玩儿了。
在许多夜里,但拓困的打盹儿,躺在床边,手还搂着娃娃。
小小飞总能叫爸爸安心地睡好久。
他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嘴角翘起,露出软软的粉粉的正在冒小牙儿的牙龈。
他躺在那儿,扎巴着两只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儿都在蹦跶。
就没见过,自己和自己玩儿的这么嗨的娃娃。
邻居们总这样说。
但拓抱着小小飞,在书房和客厅里,到处摆着的,同一个人的照片。
但拓拿着小小飞的小小手,抚摸那照片上,有点僵硬,局促的,冷酷又英俊的脸。
教孩子——“舅舅——舅,舅”
阿墨也这么教。
“舅舅——飞飞,这是飞飞的——舅,舅”
沈小飞每次见到舅舅的照片,都激动得在爸爸妈妈怀里像一条欢蹦的小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