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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青杭失踪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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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杭偏头端详眼前的男子:"原来那日我大放厥词,说你看似风流不羁,其实爱恨分明,是个内心至真至纯之人,还真是让我误打误撞蒙对了。殷叔夜曾经提醒我,你其实是个内外反差极大之人,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今日之事应证了他的话。"
听到情敌的名字,稽广稍稍往前几步,青杭被他清瘦高大的身躯垄罩。
他语带妒意和懊恼道:"往日我被身世之事所困,自愧冒领别人的身份,觉得自己不配有情爱,在该为你挺身而出时,总是慢了殷叔夜一步。"
"哦?"
稽广目若清泉:"在周立府上时,妳被周氏部曲围困,我空手赤拳,没有能出手相救。在金溪园会里,石楚楚朝妳泼烛油,我虽也扑身过去,身手却不如殷叔夜矫健,让他抢先了一步。不过我心底还是很感激他,若不是他,焦肤体疼的人便会是妳。而昨日妳被劫走,我又再次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氏部曲行动。"
青杭淡淡的笑道:"其实稽公子并非像自己说的这般无能为力,当日你可是用一张利嘴狠狠刮了络陵阿母刘氏一顿呢。甭急,今日之事过后,你若能奋发向上,前途一定比现在明亮。"
他语意真挚道:"我知道,我太晚明白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如殷叔夜积极。可是,既然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我便一定会有所作为!"
青杭望进稽广情意深深的双眼:"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曾困于往事走不出去。你知道吗?别看我这样,我曾经以为是我克死了阿父阿母还有祖母,而差点活不下去了!"
稽广面露惊诧:我从未听你说过此事。"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很伤怀,偶尔也会替我身边的人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危,怕他们哪天走着走着便被我克死了。毕竟算命的说我是颗灾星哪…"
稽广小心琢磨道:"这些事情你和殷叔夜说过吗?在石府之中,我见你推拒过他,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心中猜测你并未属意于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也撞见他俩举止亲密,不过他选择性忽略了可恨的这段。
青杭回忆起和殷叔夜相处的那些时刻,有些失神。
"并不是这样的…其实,许多时候,我无需多说自己的事,他都能准确猜测到,甚至比我更早摸透我自己的心意。在乌城县,我们初次碰面时,他连我姓啥名甚都不知晓,仅凭我几句话便能料中我的心思,知晓我怀疑他也是贼匪,便一条条分析给我听,解除我的疑虑,而且他更预先安排好我的去处,让我感到无比放心。当他带我入宫面圣时,他也知道我会不舍裴王妃,可他没有单刀直入地安慰我,而是明言裴王妃有她身负的重任,她重回皇室是一件好事。
稽广微合双眸。
"当我拒绝他的情意,他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负气绝交。他答应我要来日方长,便真的说到做到,一点压力都没有给我,什么明示暗示,一丝丝都没有。他就是这么嵚崎磊落的一个人,示爱时毫不遮掩,放手时更不拖泥带水。"
听到女孩说曾拒绝过殷叔夜,稽广反倒心情非常好。
他落井下石道:"哼,这么轻易就放手,看来他也没有多么喜欢你。"
青杭跺脚:"才不是。他依然对我很照顾,离京之前还特地来来告别,叮嘱我要小心京城周边环绕的敌人。只不过,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子就是了…"
稽广不悦的盯着她晕红的脸色,沉声问道:"哪样子?"
青杭在心中嘀咕:就是老用无边春色灼伤她呗!
可这话怎么能在稽广面前说呢?
这家伙刚决定从良,她可不想又把他赶回去过往愤世嫉俗的老路。
青杭忽然觉得思念在心口泛滥。
"总之阿总之,和他在一起时我很安心。他是个在走一步之前,便先想好十步的人。可他这些筹画和计策,都藏在心中,待时机成熟之后才昭然若揭。他身上扛了这么多重责大任,可他在我面前却很少提起,总是一副自得淡然的模样。"
这大概也是因为,殷叔夜其实也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只要见到她,那些阴暗的,要豁出性命的,都被他抛在脑后。
她说到后面,忽然看清一件事情。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她和殷叔夜已经共同经历这么多事。
他多次如天神降临般救了她,还顺便救了其他人。
这份情意的厚度,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单薄,甚至已逐渐积厚到能和她与引雁的那段相比拟了。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似引雁一样待她好。
可是,她却没有待殷叔夜如引雁这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凉薄了。
听着女孩细絮絮叨叨数着情敌的好,稽广急道:"青杭,其实还有一事我并未告诉你,往日皇上赐官职时我总是推拒,可今日之事算是彻底把我敲醒了,男子汉大丈夫若无权无势,如何守护至亲之人?"
青杭啊了一声,表示不解。
"明日,不,今日,我就会请阿父向陛下求个像样的官职,最好是做实事的浊官。我定会靠自己的才能挣出一片天,我要协助地方和中央建立一套文书传递通道,这样政令才能下达各地,前朝便是因为驿道四通八达,才能有地方和中枢齐心协力壮大国力的局面。我还要奏请陛下凿通明湖到京城的运河,这样冬季水量干枯时,食粮米粟能运送无碍,避免南方流民再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那便是重振太学,若举国百姓皆有礼义仁孝之道,心中以亲族仁道为重,那么似天钧道这般敬神崇鬼的乱党便无能为力再做乱。未来,我将拥有忠心的部下,还有能驱使的部曲。虽然我不敢说会做到像稽氏族老守卫一方郡县的程度,但保护你的安危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会武,但在政事上的才能绝对能拼过殷叔夜。
青杭在心中暗骂。
这洋洋洒洒的一大串待办为官清单,到底是谁说稽广不想做官的?
他分明就把民生经济教育种种政策都彻头彻尾地想过一遍,想来那不屑为官的姿态又是一种反操作。
───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是要表现的他一点都不要。
稽子隐你不要再说反话了好吗?
我这么单纯善良外加天真无邪,是真的会信了你的反话好吗?
眼前的男子似乎在一夜之间长成,伟岸的身躯直立有如木窗外的梧桐树,天生便是栋梁之材。
他眼里坚定不移顶天立地的豪情壮志不知得迷晕多少京城少女,更别说那闪烁扑跳的情愫,在他瞳眸之中呈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
可即便如此,为何这个美男子没有在她心中掀起半点别样的波澜?
她该死的心如止水哪现在。
她终于恍然明了,为何她从未留心稽广过去不小心泄漏出的心思。
一来,他从未如今日这般敞开心胸和她抒发心事。
他总是像在遮掩著什么,也摸不清他究竟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直到今日才真相大白,摆脱断袖之嫌。
二来,也是由于她刚刚盘点殷叔夜对她的好,她才领悟出来的。
原来,她的眼里一直只有殷叔夜,这才瞧不见稽广。
什么家世权势保护,别人都能给。
可只有心意相通这件事情是世上最难得之事。殷叔夜每次碰见她,只消看一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思啥想啥。
多少夫妻过著说好听是相敬如宾,其实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婚姻生活?
新婚后有激情和热爱支撑著关系,可等到潮水退去后,能支撑情意的会是什么?
思及此处时,北面五六里外之处,忽然有点点火光绽现。
青杭凝望着火光,不无认真道:"子隐如今脱胎换骨,我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可是,我好像并非对殷叔夜一点意思都没有。"
稽广眼中露出惋惜:"青杭,殷叔夜是一介武将,你跟他在一块,并非是好事。"
青杭问道:"怎么说,难道你也轻视武人?"
稽广正色道:"并非如此,也不是我故意为了拆了你俩才这么说。皇上如今甚是礼遇殷家,纵使朝廷中有着殷家与皇室共天下的谬论,他依然只当笑话听。但这是因为皇上势弱,事事皆仰仗殷东山和殷氏,因此他才隐忍不发。皇上孜孜矻矻,对政事相当认真,将来重握大权是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忍受殷氏的功高震主吗?"
青杭继续凝望着那越来越壮观的火光,心中开始不安。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可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火把在河上点着?你瞧瞧,那个方向是不是江水和龙藏浦交会之处?"
稽广今天掏心掏肺了一堆,心上人却不甚在意,他有些伤心。
"青杭,我今日真的是倾肠倒腹全盘托出心中所想,再无隐瞒,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我是说真的,这火烧的诡异,看日头已渐下,此时该是昏时,天色还很亮,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火?你来瞧瞧。"
稽广狐疑转过身看出去。
往皇城的方向临水之处,确实有熊熊火焰燃烧着。
平云寺位处坡陵之上,地势够高,故而能一览几里外的连绵火光。
青杭想起殷叔夜临走前所言。
他曾面带忧心的提及,京口军只余一半戍卫东观城,若遇凶猛外敌,即便加上三万人的无难营,也极可能守卫不了这里几十万城民。
青杭恍神:"难道,是皇城遇袭了。你仔细看看火光背后,那是…巨舰?"
火光后有模模糊糊的一排灰影,被火遮掩住一大半,看不清是什么。
稽广道:"走,我们上去塔顶可以看得更清楚。"
爬到最顶头的第八层远眺,两人心中皆是大为震惊。
果然是一大长排的巨舰。
舰约莫十丈高,自最东边的江水处,一路连绵到龙藏浦,几乎要靠近南朱雀门。
南朱雀门向南二里,便是世家云集的乌衣巷。
不只殷氏,稽氏,周氏,连师父师母们也住在乌衣巷。
稽广的脸色相当沉重:"这种高舰楼船,这等数量规模,放眼全天下,只有天钧道才办的到。"
难道,殷叔夜没有在海盐县拦住天钧道?
如若真是如此,那么殷叔夜此时身在何处?
他战死了吗?
青杭摇摇欲坠道:"我们快回去,告诉小虎,告诉殷氏部曲们,告诉师傅师母们,城外出大事了!"
稽广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温言道:"青杭,你别是吓傻了,京中的人,只怕比你我都早知道天钧道攻过来。"
青杭呆愣住:"是阿…他们就在城中,一定比我们早知道。我果真是傻了才说这些傻话…"
"你先别恐慌,看船舰分布的方向,他们应该是从东边过来,虽然巨舰数量众多,但大都在石头城之处围绕,想来那里才是恶战之处。"
青杭试着驱逐脑中不安的念头,冷静道:"是了,龙藏浦不如江水航面宽阔,不过是一条小江,只怕一艘巨舰都驶不进来。细看之下,火光都分布在龙藏浦和江水的交界处,可能是他们上不了岸,便朝着岸上民居射火箭,才会有这些火光。"
稽广攘袂切齿,深恨自己还不是朝廷中的一员。
"东观城这几年来屡遭外患和内祸,一旁的要塞石头城向来驻有重兵,有上扬城大将周立守着。东观城整个外围也有严实的外郭护卫,敌人要攻入城没这么容易。不过像这样从龙藏浦发起的火攻奇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下山吧,欸,你慢点,等等我阿。"
原来,青杭没等稽广说完,便立马提裙下楼。
奔走了几步后还不忘回头大声补了一句"慢什么慢,再慢就会少救几个人了"。
稽广在后头瞧着她几次差点跌落木梯之下欲伸手搀扶,可她迅即坚定的稳住脚步继续往下飞奔。
这个当初为了裴王妃的安危不惜和满屋子周氏部曲对着干的少女,如今得知所有至亲好友突遭战祸,生死未卜,该是多么心急火燎。
可她刚才只是惊慌那么一下下,便恢复镇定,提起不知哪听来的火箭之说───八成是殷叔夜透漏给她的,便忙不迭地下楼要回城救人。
嗯对,他真的没有听错,她刚刚说要去救人。
在如此短促的时间之内,她还能不忘战乱之中必有伤患,真是不容易。
女孩柔美的裙?在旋梯上大步回旋时一把飘起,犹如桃花坠落地面之际般的柔美潇洒。
然后一个侧身,他忽然望见她垂泪的雪腮。
原来,坚毅和镇定都是勉强装出来给他看的。
她果然如他所料,心中极为不安忐忑。
本来他还私心想着和她待在此处,不让她回到城中,免得遭受战火波及。
现下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