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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石府风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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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楚楚立刻激动地起身,全身珰玉珠佩顿时互击颤响,望穿秋水般地盯着厅门。
殷叔夜俨然是东观城最璀璨的那颗星。
他身姿挺拔,容貌出色,举止风流却又有威仪。徐徐步入大厅时,令在场观者都觉得有如在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石乐看起来非常高兴,客气道: ”殷将军大驾光临,真是石某的荣幸,令蓬荜生辉,来人,请殷将军入座。”
一名婢女恭恭敬敬的将殷叔夜带往石乐旁边,可是殷叔夜却谦虚的推辞道:”石公子,殷某不擅玄谈,就不坐在主人旁边了,免得扫了你们的雅兴。我自己找个位子随意入座即可。”
青杭自打殷叔夜进厅之后便一直假做浅斟低酌: ” 络陵,你不是说殷叔夜从来不参加金溪园会吗?怎么他今天会跑来了?”
周络陵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兴许….兴许是来找他妹妹的?"
此时,石楚楚眼看殷叔夜往另一头走去,他离她越来越远,心有不甘,嗲声嗲气的开口:"殷将军,您难得来,别坐这么远,兄长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石乐一愣。他又不是从军之人,也不在朝中任职,哪有什么话要和殷叔夜说,顶多是寒暄几句罢了。于是,竟呆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殷叔夜走到青杭对面的案几旁,上头已经坐了左脇。殷叔夜才看了他一眼,患有口吃的左脇有自知之明,立刻识相地让座。
殷叔夜坐下后,虽然话是对着石楚楚说的,但双眼始终盯着把头垂的低低的青杭:"石娘子,殷某已经有位子了,不劳你费心。"
石楚楚顿时气的满脸胀红,重重的坐下。她的阿父是京中首富,她从小便是养在金樽玉贵之中,只有人听命于她,没有她听命于人的。也只有殷叔夜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
在场宾客纷纷窃窃私语的吃瓜。殷叔夜嘴里说随意找个位子入座,却摆明着要抢左脇之座。莫非那是个能看到风景的好位子?对面明明只坐了一个臻首低垂不知长的什么模样的少女。
话说这个左脇,虽然文采斐然,但天生口吃,讲话甚是不利索,竟然胆敢来这个要比拼口才的金溪园会?真是找死。还有那个大美人石楚楚,殷叔夜已经明著拒绝她的追求少说也十次以上了,怎么还是不死心呢?
喧闹私语了一阵之后,各个宾客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斟酒的斟酒,干杯的干杯,扒饭的扒饭。宁青杭耳听八方,感到殷叔夜席卷过来的一阵狂风已经退散,便松了一口气的把头抬起。谁知一举目,便跌进殷叔夜那双瑰丽深邃的眼睛之中。
他今晚似乎来的匆忙,尚未换上常服,而是身着紧致硬挺的戎装,拢得他的身体更加精壮,双腿更加瘦长有力。
青杭脸上浮现一丝羞红,一时竟不知要把视线放到哪去。殷叔夜倒是非常大方,任由少女对望,直视少女,自始至终眼里只有她。
青杭心中有股子恼怒,暗骂"殷子季,你肯定天天都被思春少女瞧,被瞧习惯了。但我可没日日有美男子可以看,哪禁得起你在我面前晃悠晃悠。你这样诱惑无知少女,真是太过份!"
幸好这时,今日聚会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石乐首先开场:"今日的辩题是论言尽意,请各位持正反意见,一一提出论述。"
散骑郎谬琨是站在言尽意那一方,而扶子秀站在言不尽意的那一方。谬琨受前朝谶讳思想影响颇深,深信象挂易数,他首先问众人厅内共有几人,一名管事代大家算了算,连同奴仆共有四十又九人,四十九这个数字精准的呈现出厅内人数多寡,可见文字的准确性。然后又说儒家经典上的文字若没有完全呈现圣人伟大的思想,那么照儒家治国的前前朝怎么会创造出空前的治世?
这类没有经过思辨的想当然耳,扶子秀一下子就能击破。他曾经和稽子隐和皇甫兴请教过前前朝的溃败是为何,再融合自己所读所思,提出另一番见解。他引用老子和庄子侃侃而谈,圣人的道无可名状,文字顶多是捕捉大道的浅义,不能真正呈现出大道的真义。每个时代的大道意义不尽相同,若用文字把道给说死了,反而令施政者订出不合民情的制度。比方说前前朝篡权的王氏外戚,曾将圣人说过"名字为单字为佳"奉为真理,导致百姓皆只敢取一字为名,不敢用二字,这便造成了能用的名字少了一半。还有圣人曾说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因为要感谢父母在我们三岁前的辛苦照料,可这段看法被写进经书后,当权者奉之为圭臬,不顾人民的生活状况,强令百姓要守孝三年。本是自然而然的孝道,却被放进制度之中执行,这岂不是违背圣人本来之意?可见文字并不能尽显圣人之道,若拘泥于文字,甚至用圣人的文字压迫百姓,反而有害民生,令前前朝终于亡国。
散骑郎谬琨在朝为官,来金溪园会是要露个面过个场,本就没有意思要认真驳倒对手,于是便笑着谦称屈从认输。扶子秀一听便着急了,他可是想着要在殷怀叶面前大放风采,谬琨怎么能才走过一轮便认输了呢?
于是他便提出一个诡异的提议,由他担任正反双方,自己辩倒自己。
众宾客从未见过这种清谈谈法,一时皆感新鲜,等着要看好戏。
殷怀叶也睁着明亮的双眼,关注著这个陌生少年。
有心上人观赏,扶子秀劲头整个上来。
他先用无懈可击的论点说明言能尽意,当大家听得一愣一愣被说服之时,再用另一个完全相反但也一样很有道理的论点反驳刚刚的论点。
一人分饰两角,亦正亦反。
几番操作下来,整场宾客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等天才少年,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陈述的如此有理。他博读经书,儒道两家都很精深,引用起两边的论点完全无碍。殊不知,绝大部分的士人至多只能精通一门学说,要嘛站在儒士这边,要嘛站在黄老这头,像扶子秀这样能将儒道两家融合在一起的人,当属凤毛麟角。
东观城中有些人苦读十年没没无闻,却因一朝一语惊人而一战成名。今日,扶子秀其实只是单纯为了让殷怀叶对他倾心,于是将全身的本事都抖落出来。没想到,却因此语惊四座,不久后便要名扬上阳国。中场休息时,厅内几个名士名儒都上前和扶子秀敬酒相谈。
周络陵和青杭窃窃私语:"子秀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也没见他这么爱辩论,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青杭也是大感意外,胡乱臆测道:"八成他终于在这里头发现什么可心之人了吧,我看他刚刚似乎一直在偷偷瞧着某个人。"
"话说这谬琨也太不认真了,居然只准备这样的程度便来。"
"是阿,连我都能说出几分道理,他却这样就放弃了,可见他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殷叔夜不知何时来到他俩身边,语气轻快道:"哦?那么妳有什么高见?"
男子脸颊离的近,居高临下望着她,颇有一股温柔的意味,青杭不自觉心跳加速。
她顺了顺气才道:"在我看来,这种辩论实际意义不大。什么道阿圣人阿,太玄了。其实很简单,说话的那个人有没有真心实意的表达出内心想法,还有,听的人有没有屏除杂念认真听,才是关键之处。"
殷叔夜若有所思:"这两件事情恰恰是最困难的。"
"所以阿,与其辩论到底言语能不能尽意,倒不如讨论是什么阻碍,让说话之人的真心实意不见了,是什么让听者无法听到言说者的真义。"
周络陵歪头想了一下:"若只是单纯无法明了呢?"
青杭不加思索道"那就再多说几遍喽,说到他懂。"
"若是像我阿母那样执迷不悟,怎么说都听不懂又该如何?"
青杭大笑:"那就骂醒她,就算骂不醒,出个气也好。我的伎俩很少的,只会这几招,还是子季厉害,三言俩句便让她明白了道理。"
殷叔夜闻言也笑了出来,话语里却有几分犀利:"我不过是以威势迫人,用利益相诱罢了。人活在世上,时光有限,有时候,没这么多闲功夫慢慢耗,一招毙命来的更快。"
周络陵话锋一转:"不过,子季兄长对青杭倒是很有耐性,并不像你说的用威势迫人。"
青杭没有听出周络陵的言外之意,全无心机道:"是阿,子季心思缜密,聪明果敢,若要耍手段有的是方法,可对我却从来没有施展过机谋,倒像是自家兄长一般经常开导疏通我的困惑,给我指引一点明光。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殷叔夜眼里大放异彩,离她更近一点,温柔地看着她:"妳知道就好。"
青杭这时才猛然警觉她无意间将两人距离又拉近了,轻咳一声,把头转过去,假意斟酒浅酌。
一整晚盯着殷叔夜的石楚楚,此时也嗅到殷叔夜对青杭的不一般了。
殷叔夜何时这样热络地和她谈话了?她一直以为殷叔夜是个冷情冷性之人,才会每每看到她都如此客气有礼,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温煦热情之面?!
她轻视的睨著底下这个无论是家世、财富、美貌都不如自己的小家碧玉,歹毒的想着要怎么对付她。
她先命一名心腹糜子蓄意将青杭的案几撞倒,几上的鲜红冷酒果然尽数撒在她的裙子上,宁青杭眼见裙子被污,于是只得跟主人告退。
正起身要走时,糜子语道嘲讽大声道:"宁娘子真是知礼,一看裙子受损便要离席,这样子不就要错过等会的精彩辩论了?"
石楚楚拨了拨发,笑得刻薄:"所谓礼不下庶人,我看宁娘子举止随兴,穿着朴素,打扮寒酸,一看便知是出自民间,世家礼仪你还不配守,在这里坐着就好。"
糜子口气忽然变得温和:"主子,宁娘子虽然一介平民,但毕竟还是女孩子家,还是爱漂亮的,就让她离席吧,反正这清谈谈什么的,她一个没读过书的小家碧玉也听不懂,不是吗?"
石楚楚掩唇轻笑:"阿父在南洋采买珍珠时,依照等级分为上中下三等。在我看来,人也一样分等级,如你这般的下等人连做时府的下人都不配!"
一旁站着的婢女一齐讪笑,一个矮小的更是取笑道:"石家的奴仆都得读过书再来应聘,宁娘子比之他们还不如。"
另一个瘦瘦高高的也比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语带嘲讽:"宁娘子妆扮实在是太简朴,连石府的婢女都比不上。"
出身寒门的左脇很能理解被高门大户瞧不起的感觉,忍不住想帮青杭说几句话。可患有口疾,别说帮她说话了,说不定一开口就被石楚楚给怼回去,想了想又缩起来。
去过县侯府几次的郗元,因为也常被嘲笑不会读书,也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开口帮腔:"宁娘子虽没有读书识字,但她颇会工艺之道,又很勤俭持家,索取材料皆是俯手能拾之物,或是别人用过不要的弃物拿来再次利用,这不是很值得赞赏吗?"
青杭叹了口气,直挺挺的往厅门口走去,丝毫不想和她们起口角。
郗元说错了,她幼时也算是唸过书的,并非大字不识得几个。可她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朱门酒肉臭的地方。
郗元不替她说话还好,一说反而让石楚楚旁边的婢女讪笑得更乐不可支。一个嘴欠的甚至讥讽道:"当代有个姓权的贱民,就是靠拾粪发大财的,听起来倒是和喜爱利用弃物的宁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扶子秀气得起身反驳:"我乃平寿县县侯之子,陛下才刚赐了一宅邸给家父,就坐落在乌衣巷里,算起来和你们这些大世家们也是邻居。青杭乃县侯府里的人,由不得你们这样羞辱她!"
石楚楚似笑非笑地看了扶子秀一眼:"你父亲是平寿县县侯,你是他的儿子,将来袭爵也是县侯。可宁青杭是什么东西?她不姓扶,也不姓桂,根本不是平寿县县侯家的人!"
扶子秀一呆,这石楚楚看似娇蛮,对世家谱系还是做过一点功夫的,于是心一横道:"青杭是我阿父妹妹的女儿,自然不姓扶,也不姓桂。我阿父是济南平寿扶氏扶宝风的后代,扶宝风乃前前朝的大儒,也就是说,青杭的阿母也是大儒之后,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平民百姓!"
青杭停止脚步,转过身来,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扶子秀表示: 身份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造假?万一有心人去查谱碟,不就一拍两瞪眼了吗?
扶子秀也看着她表示: 交给我,我很会掰的。
石楚楚瞪了糜子一眼,低声问道怎么青杭是扶子秀的表妹这件事情她不知道?
糜子也是一脸懵,连声向石楚楚赔罪表示之后一定好好详查。
殷怀叶很是同情的瞧着石楚楚。
她是因为想着要来看兄长的心上人,才特意接下石楚楚的拜帖。虽然她知道石楚楚根本不是真心邀约她,她真正的目的是兄长。可现在石楚楚似乎瞧出兄长的心思,处处针对青杭。
青杭有兄长护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倒是这个石楚楚恐怕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