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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烛庄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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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南风,大木船在氤氲广阔的明湖上航行。
明湖生机盎然,湖面上漂浮着一片又一片的芡实、荇菜。不只如此,船行过每一丛苍绿芦苇,还总惊飞为数不少的鸳鸯水鸟。
天色还暗着,云雾缥缈之间,一座背椅青山,前临港口的村庄进了青杭等人的眼底。
远远望过去,约莫有数百幢屋舍错落交织在离岸边一里的的平原上。村中有一条南北向大街直通到港口,其余则是照井字型分布的小巷弄。
小村子极为安静,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与鸡鸣声,瞬间就能响彻整个平原。
几个中年人默契十足,你看我,我瞧你,没有异议。
不用想太多,也不必众里寻他千百度,灯下的,就是最好的。
落脚处就是这里,就这么办。
众人撸起袖子,把一整船的厢笼一一搬下岸。
青杭则四处张望,想再次确保此处地势足够险峻得以屏障贼匪,离港口够近方便逃难。
她可是在外头生活过的人哪,她最清楚危机在哪里。
在众人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之时,浑然不知,不远处有一大群人正在黑暗之中凛凛注视著。
黑丧丧的密林之中,一队约莫百人,身着黑盔黑甲,手持利剑坚刀的将士,不动声色,矗立在布满溼泞草叶的泥土地上。
他们隶属皇城军无难营,乃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屏气凝神,任由南风在耳边呼啸,动也不动,犹如大片黑雪眇无声息地铺盖在大地。
但,只要一有敌人不经意踏过,黑雪立时化成黑狼,跃起厮杀,发狂似的攀上去撕咬,宛如恶狼般席卷猎物,震动整片山林,血溅明湖。
骁勇军队簇拥为首的将军,是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俊美将军。
皎皎新月下,高立在马背上的男子,身形雄峻挺拔,筋骨坚硬修韧。他的面庞白净清绝,鼻梁顶拔,双目炯艳锐利,犹如雄鹰般睥视四方。
为了在暗夜之中执行隐秘搜敌的任务,他一袭靛黑长锦袍,黑长靴,外披乌墨色的雪绒披风,用以掩饰行踪。
这样无趣的黑,无论是穿在谁身上都会显得黯淡无光。
可此刻垄罩在他壮实颀长身躯上的浓黑,却比任何颜色都夺目耀眼。
犹如黑色火光,隐于黑,又于黑中流幻明灭,深不可测。
十几日前,青年将军在遥远的北方,与燕浑国死士厮杀交战。北境正值雨季,鲜血,泥泞和尸身浓浓稠稠黏在盔甲上的可恨感觉,记忆犹新。
甫结束,不怎么体恤将士的皇令又到。皇帝命他至南边的一方小县城查探逆贼王赫的行踪。
日夜匪夙的下场是,如今,整队人马疲备至极。
是以,他想赶紧确认港口边这群人是否为逆贼。
若不是,早些放弟兄们回去休息。
若是,那便,杀了。
"将军,要把他们拦下来盘查么?"一名精明干练的属下问道。
"不必。他们不是王赫的人马。"男子纹丝不动,简单道。
这么个一问之间,他忽然就想通了,心下一松。
王赫是个跋扈张扬的,这种摸黑偷来的勾当他还不屑干。要来,他会明著来。
所以这群半夜行动的人,不会是王赫的人马。
那会是谁?
另一名长相憨厚老实的属下有别的意见。
"纵然不是王赫的人马,三更半夜的在这里鬼鬼祟祟搬运货物,也是有鬼!搞不好是走私黑货的奸商呢!将军大人,你真的不动手?"
精明干练的那位立刻就听不下去了。
"我们是奉皇命来此查探王赫军队为何出现在此,其余的,没我们的事,小虎,你不要多管闲事!"
"方戟,什么叫我多管闲事?走私黑货于国有害,更无利于税收,你…”
男子额筋抽动。
半夜三更的,众将士疲的疲,累的累。没什么要紧的,赶紧回家洗洗睡,才是正理。这两人居然还有心力拌嘴?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
他低声怒喝,黑眸散发出闪电交迸的凌厉。
两名属下立刻吓得不敢再发话。
几日前,朝廷接到明湖边传来的密报,说是王赫率领的地方军在乌城县出没。
皇帝大为震动,理由有二。
其一,王赫的兄长,亦是荆州刺史王遵大将军,年初才试图率大军攻破离京城不远处的石头城城墙。石头城一旦背攻破,京城也危在旦夕。其二,王赫无诏私自领着地方军跑来乌城县,已与谋逆无异。
王赫的军队似乎是刻意带他们绕圈子,随意出没,如鬼魅般在整个乌程县东奔西窜。一下子窜到明湖的北边,一下子又窜到南边。
无难营一路跟着追来时,王赫却又消失在这个位在港口之处的望湖村。
若说王遵因为直攻京城失败,改成自京城五百里外的南边小县城下手,倒也相当说得过去。先拿下乌城县,在拿下整个明湖,往北反攻京城指日可待。
这也是为何皇帝一收到密报,就立刻派他领着无难营来查探。
可王赫的军对象是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没有一个定处。
他的企图,以及背后的谋算为何,青年将军迟迟未参透。
他瞇起俊目,最后审视一遍刚上岸的这一群人。
他们用的大木船形制古老,构造奇特,他曾在兵书上见过,似是一百多年前北方沿海地区所用的老船,与南方所用楼船不同。
不只如此,他们的衣着迥异于平常百姓,打扮也不似当代常俗。
衣服质料看似是高级的丝缎,可花色相当特异,图样皆不是是此处居民惯用的。
装扮异于常人,加上大半夜在港口边莫名出没。
确实透露出几丝诡异。
男子大胆揣测,近来南境边界的山越部族因为天钧道兴起竞逐土地的关系,不时往北边流窜。
兴许这群人是隐身在山中因战乱不得不出山的野民。
他抬起手,正下令默默撤退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少女忽然往密林走过来。
他屏住气息,手指头轻轻一顿,百来个士兵各个顿时静如雕像。
少女一直走到岸边的芦苇丛才停下来。
距离不够近加上天色昏暗、湖面氤氲飘雾,少女面目难辨,他只能凭肉眼可见取得一点基本讯息。
她身量娇小,筋骨瘦弱,乌发披散,面色因适才劳动而隐约透著嫣红。
还有,少女的衣着与那一群人大不相同。
她身着荩绿色的绸裳,外罩一层薄透的坠银纱衣,质如轻云色如雪,在阴暗的月色下,仿佛有光圈环绕。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貌似困惑,又貌似悲伤。
不知怎么地,她看上去好孤独。
这份孤单的姿态,令男子漾起了一股异样的感受。他握住七星宝剑的大掌,略微松了松。
只见少女仰望珠斗斑斓的穹苍,時間久到他忍不住懷疑她線條柔和的頸項,是否撐得住。
深蓝幕帘似的苍空,除了点点明星,难道还有什么吗?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平首,不再仰望星空,四处张望,有好几眼甚至扫向男子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男子有种少女察觉他隐身在黑林中的疑惑。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答案了
因為,她将纤纤小手负在背后,晃啊晃的,一副少年老成,悠然自得的模样,有那么些可爱的意思。
他瞧着瞧着,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浓黑色的琉璃瞳眸绽放出浅浅的光彩。
两名属下,有些摸不著头绪,面面相觑。
自家将军一向清冷,虽然他总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他们很清楚,将军对女人向来敬而远之,礼仪只是他拿来保持距离的武器。
可今日主子像是中邪似的,对着一个名不见经传,不知打哪来的野生少女,凝神遥望好一会。
这真是旷古奇闻的怪事。
接下来,上演了一件更离奇古怪的事!
少女嘴里不知喃喃念著什么,而后一只手抚上腰间抽出一把短而小的匕首。
男子忽地全身肌肉绷紧,戒备。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将匕首往自己的掌心,用力划上一刀,痛得嘶了一声。
一刀还不够,再割一刀。
连续俐落数刀后,她细嫩的手鲜血淋漓。
男子的黑眸掠过一丝惊骇。
平常见惯刀光剑影,尸山血海,他心底本不该有半丝波澜。
可她刺伤自己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被震动。
天边忽然绽现曙光,几丝亮灿灿的金光照在少女的脸上,男子终于能看清女孩的真容。
她雪白的面庞上并无半丝脂粉,可莲腮却透著自然粉红,目若丽日,眉若弦月,眼尾勾起上扬,平添一股清娆柔美的气质。
男子看的出来她很痛。
她痛得眉心揪起,绯红小脸有些狰狞。
她见到自己的血时,甚至还一副摇摇欲坠头晕眼黑的虚弱模样。
可她姿态坚定,瞳眸晶亮如天上的星子,眼底隐约透出血色。
嘴角一勾,她目色灿烂的笑了笑。
嘴里又喃喃不知念著什么,一边将手掌上殷红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淌入明湖。仿佛是在进行什么古老部落祭典。
鲜血荡入滢洄湖水,转瞬即逝,化为湖中碧绿微乎其微的一小部份。
在金沙似的缕缕丝光下,少女脸上隐含悲意的笑,令她看起来既我见犹怜,又充满蛊惑。
她柔和似絮的脸,她沉静的笑,都很妍暖纤柔。
可是她的目色冷若寒星,眼底一片苍凉。
“将军,天色已亮,我们该走了。否则,王赫的士兵会发现我们。”方戟提醒。
男子生平见过许多光怪陆离之事,能如眼前少女勾动他心神的人,极少。
他不禁好奇,女孩的举动是为何?
他曾听闻,某些住在湖边的越民会以血祭湖,用以换取心中想要的东西。大部分是祈求风平浪静,渔获丰收。
此刻湖平风轻,少女一家子看似才刚搬过来。他们不似无家可归的难民,却也不似一般百姓。
年纪轻轻的,她心中渴盼的究竟会是什么?
“青杭,箱笼搬的差不多了,咱们该走啦!“禹玠的大女儿,禹琳琳大声呼唤她。
她的家人似乎来呼唤她了。
她默不作声地收起匕首,严实摀住伤口,往港口边慢慢走去。
如青茅似的细瘦背影渐渐消失成一点浮光绿珠。
男子凝望她的背影,有些征然。
片刻后,他收起怜惜的眼神,恢复平淡的眸色,心归回原位。
鸣金收兵。
百人军队静默地自林中啪然撤退,如一条黑色绒毯自黑暗中抽离。
黑狼远遁,山林恢复宁静。
“青杭,你刚刚在湖边做什么? ”
青杭跑回去后,桂桑华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
青杭道:“没做什么呀!我只是在勘查地形,师母你知道的,我们出来乍到,收集越多情报,对我们越有好处。”
“既然如此,甚好。” 桂桑华看女孩鬼鬼祟祟的摀着手掌,嘴上虽没说,心里却一点不信。
但她知道若是继续再问下去,青杭只会把秘密藏的更深,只好暂时做罢。
待她想说时她自会与她说。
见桂桑华被她骗了过去,青杭松了一口气。
问她刚才在湖边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与白引雁发下一个血誓罢了。
她腰间的匕首是他亲手打造送给她的,以此刀砍伤自己,意味着她的血和匕首和而为一,颇有种歃血为盟的意思。
血落明湖,里头的神灵见证她立下的血誓。
青杭的誓言很简单,那就是---
如果再让她克死身边任何一至亲好友,那她就去黄泉找白引雁作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