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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周氏遗孤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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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叔夜的目光顺着声音游过去,隐约觉得她有些面熟。适才她一直低头不语,表情木然,眼神空洞,一副要睡着的模样。
他此时还不知,青杭向来在不认识的陌生人面前,特别是在摸不清对方性情的人面前,就会呈现出如现在这般如一尾”低调再低调的死鱼”,以免招人注意,被看穿心中真实的想法。
“小娘子有话但说无妨。”
青杭尚未开口,一旁的刘氏露出凶恶的目光,尖声大喊: ”宁青杭,你休想整出什么么娥子,殷大人已经许诺要带我们上东观城,你还想坏事吗?”
殷叔夜目露惊色。二十多日前在明湖边无意撞见割血祭湖的清绮女孩,名字就叫青杭。
青杭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迳自朝着殷叔夜福了一福,依旧垂首,十分恭敬道: ”殷将军适才一开口便说『驰援来迟』……敢问殷将军本来便要来施援,可是因故耽搁了吗?”
殷叔夜长眉一挑,漆黑的琉璃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青杭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凉,忍着想逃走的心情,继续道出她的疑虑: “整个望湖村,就算是阿猫阿狗都知道一件事实……那就是十几日前皇城军便抵达乌城县。想来是殷将军早已收到线报得知王赫会乱事,但为何一直等到整个周府的人被杀个精光,府邸被焚,殷将军的人马才来施救呢?”
殷叔夜一旁另一个看起来比较精明,但略显斯文的手下不悦道: “这个小娘子,你是在怪我们将军动作太慢吗?将军日理万机,事情多的去了,如果不是将军,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说话吗?”
青杭不为所动,紧闭双唇,不解释亦不反驳。
殷叔夜救了他们不假,可是有些困惑她一定得再三确认过才能放下心。
殷叔夜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挺直背脊的女孩,她看似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实则心中盘算的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皇上亲自指派的荆州刺使王遵,他麾下的军队居然跑来扬洲,堂而皇之的灭了另一名官员的一家老小……”殷叔夜审视着眼前微微颤抖的女孩,一语道破: ”若我是宁小娘子,此时此刻,也会很想弄清楚,现在站在眼前的皇城军究竟是真来救援,还是又是另外一桩黑吃黑的阴谋?你真正想问的是,无难营究竟是奉皇命来做什么的?你怕我不肯吐实,因此,便旁敲侧击先问了我被何事耽搁,再从我的言谈之中找出可疑之处,我说的对吗?”
青杭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呆呆的看着殷叔夜,然后又机警地低下头,尽力压平语气: “既然殷将军知民女心中所想,那便请将军不吝说明。”
青杭浑身出汗,这殷叔夜是住在她宁青杭肚子里的一条虫吗?怎么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啥?
不对不对,堂堂殷叔夜将军和一条虫着实不能相提并论,人家不过就是太精明罢了,怎么就跟一条虫扯上关系了呢?
“半个月前,无难营得到线报,王遵的弟弟王赫,领着一队精兵,在乌城县出没。年初时,王遵率大军差点攻破石头城,幸得周立大人死守城门,加上无难营及时救援,皇城才得以重归平静。王赫虽然在此役并无参与其中,但他是王遵之弟,在他的麾下当差,所以当他出现在乌城县时,陛下有所警觉,命我领着右部来乌城县察看。”
殷叔夜的嗓音低沉温润,语速不快不慢,听者无不觉得如春风拂过双耳般,想沉醉在其中。
青杭亦忘记要保持低头的姿势,忍不住抬头,看着殷叔夜俊逸非常的脸,问道: ”既然殷将军已预先得知乌城县有异象,为何却不先通知周府先行准备,今日早上殷将军在县城里和周仪大人商谈要事,这是连望湖村这个小地方人人皆知的事,难道不是因为殷将军已经知道今日会发生何事,而提前警告周仪大人吗?”
“这个小娘子,刚刚跟你说过了,我们家将军……”一脸忠厚样的手下本欲再替殷叔夜辩解,但被他瞪了一眼后乖乖地闭上嘴巴。
“你说到点上。虽然我们半个月前便得到线报,但实话实说,王赫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着实摸不著头绪。他在县城近郊随意出没,行踪飘渺。起初我以为,王赫是冲著乌城县来,故意在城外盘桓来个声东击西,想引无难营出城,他们便可攻入。于是我命兵士在城内待命。可我又寻思著,乌城县不过一个小县城,周围沃野千里无掩护之物,既不是军事扼要之处,田垦之事也百废待举,夺了县城又如何?”
“也许是王遵想拓展在扬洲的势力,因此才要拿下乌城县?” 青杭故意问道。
她在周府偷听王赫和周仪说话时,已经得知王赫是为了报周立首鼠两端之仇而来,但她不确定殷叔夜知不知晓此事。
若她泄漏了,不知会不会使得周络陵的处境变的尴尬?
殷叔夜不置可否: ”王遵已经雄霸荆州,荆州俨然是他一人之国,由荆下扬仅需靠水路,他无须在扬洲另辟据点。若仅凭军力,拿下东观城于他而言只是两三年内的事罢了。真正阻碍他当上帝王的绊脚之石,是世家大族的掣肘。北方世家多半已经站在陛下身边,因为双方皆希望国土安宁,不愿再有内乱,南方豪族就不一样了。他们早在此根基深厚,彼此看彼此不顺眼,与陛下利益不一致,却又希望陛下主持大局,同时却又恨北人削弱他们的势力,因此立场摇摆,时而站在陛下这边,时而站在叛军那边。因此,王赫来此处,极有可能是来敲打几个南方豪族,让他们不要首鼠两端当墙头草,否则便会被行报复之举。”
月烛庄众人从来只在书卷上读过一国政争内哄的事蹟,却从未身历其境,此时听得一知半解,努力咀嚼殷叔夜话语中的深意。
殷叔夜言至此,忽然眼中现出些许惭愧神色,黯然道: “可当我想清楚这件事时,已经来不及了。赶至周府时,周家人已被灭杀殆尽,手下们也只找出躲在密室中十几个活口。在周仪府中的王赫兵马被我们收拾完,可是火势蔓延迅速,我等虽拼力救火,却也阻止不了周仪大人和陆夫人遗体遭火吞噬。”
青杭双目剔净,定定地看着殷叔夜,无比认真道: “民女曾在周府听到王赫和周仪大人的对话,深知他并非寻常凶恶之徒,此人极其残忍,又思路奇诡,殷将军猜不到他的路数绝绝对对不是你的错,谁想得到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穷凶恶极之举?
许是青杭的话发挥了安慰效用,殷叔夜目光略微缓和。
“其实呢,民女还有一秘事想请问殷将军,能否请您屏退左右呢?”
殷叔夜凝思瞧着眼前的女孩一会,挥手示意手下退至身后。
本来和殷叔夜保持七八尺安全距离的宁青杭,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亦凑上前行至离殷叔夜两尺处。
她这才发现,殷叔夜个头高她甚多,她身长仅及他宽大的肩头。而他身上似乎配了什么草药薰香,靠近时幽微的清香混著男子身上特有的气味,闻起来很是怡人。
青杭低声道: “方才听殷将军所言,想来是隐约知晓王赫与周大人的过节,我说的对吗?”
殷叔夜瞧着她小心翼翼,斟字酌句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吴兴周氏一门三兄弟,宁小娘子指的是哪位周大人?”
青杭踱脚,深深觉得殷叔夜故意有此一问,想把她推入有苦难言之境地,逼着她捅破油纸。
她一会略有薄怒的瞪着殷叔夜,一会担忧地瞧着周络陵,结结巴巴,期期艾艾道: “这……是哪个周大人,殷将军您……您明知故问吗?”
殷叔夜见女孩窘迫的脸都涨红了,有些不忍心,决意放过她。他歛去脸上微微的笑意,正色道: “若你要问的是,我知不知道周立和王遵勾结打开石头城城门之事,我的回答是『是』,其实嘛,不只我,连陛下也是知晓的。”
青杭大惊: “那既然如此,为何陛下还派你来驰援?怎么不问责周立大人?”
殷叔夜口气再平静不过,缓缓道: “陛下成为君主还不到十年,而上阳国八年前才在北边经历一场人间浩劫,好不容易在江南站稳脚跟,陛下不愿意与世家之间起争端,任何一个大族的支持对他都弥足珍贵。再说,勾结王遵的是周立,并非周仪大人,况且周立也在石头城城破之前向无难营求援,最终石头城是保住了。可见他良心未冺,心还是向着陛下的,所以陛下并未下诏罪责,就当他将功赎罪吧。”
“既然皇上知道周立大人开城门的事,那周仪大人援助王遵粮草的情事应该也知道吧?其实,周仪大人也并非这么清清白白。”青杭小小声地问。
“知道。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杖责一顿?降他官职?无论做什么惩处,都会伤了关系。所幸周仪心眼多,粮草多半留着自用自保,真正进到王遵手上的甚少,皇上和叔父都不担心此事。”
“皇上还真是宅心仁厚。”虽不知殷叔夜口中的叔父是谁,但她终于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其实殷叔夜隐约已透露出当今皇上不敢招惹世家大族的讯息。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不敢惩处臣子的不忠之举,可见皇帝有多么势弱。
不过他想着少女面无心机,心中所想都已经写在白净的小脸上,且已经屏退旁人,便对此事无所遮掩。
“宁小娘子,你向我问了这么多,一是要确认我是真的来救你们的,二是要确保刘氏和其两名子女不会受周立牵连,对吗?”
青杭一脸激赏,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呢?”
“啊?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