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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云乍起(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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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皇后小产的消息,湘妃并无意外之感。
腹中无福,又能怨谁。
自己为防刻意被构陷,除每日请安外都甚少出门,重华宫上下都惊惧于自己这个主子的捉摸不透,短时间无人敢生事。
当真是体弱小产,还是另有蹊跷?
待湘妃着装完毕与其余二位妃子赶到长乐宫中时,主殿中早已传来来泣涕哀怨的哭声。
只见李后伏在表哥的肩头,鬓发不填钗环,面颊不施粉黛,半卧于锦被之中,如清波灌过的水莲,仿佛轻轻一阵风略过,便能带走几片娇嫩的花瓣。
见众妃毕至,李后的泪光似乎在日晖下衬得更为柔弱可亲。
李氏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刻意,向帝王怀中钻得更紧,末了意味深长地瞟过一眼正跪地行礼的湘妃,幅度很小,掩在鬓发之中,似乎并不想让眼前的帝王和嫔妃注意到。
湘妃自幼时便见惯了此等场面,纵使敏感于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氏面颊的每一丝变化,也不想多事,便主动开口道:
“听闻皇后娘娘不慎小产,臣妾等深以为憾,还请娘娘保重自身,将养凤体,待来日必定能重又孕育龙子。”
湘妃想试一试李氏胸中的沟壑。
“不慎?妹妹是说,本宫遭此大难,倒是自身的不是?妹妹初入宫不久,未曾有孕,怎知本宫心中的愤懑与苦楚?”李后早已哭红了双眼,将崇庆帝肩头的华服濡湿了一大圈,嗫嚅着哭诉命中莫非无子的哀怨。
湘妃早就想好了回驳之语“臣妾不敢,只是——”…………
却不想崇庆帝突然开口,将湘妃的呼之欲出的话硬生生送回了她腹中。
“好了,湘妃心性单纯,向来粗枝大叶,难免有错漏之处,皇后身为中宫,不要与一介妃嫔计较言语上的得失。
皇后小产事发蹊跷,传宫正司司正,朕必亲自过问。”
崇庆帝眼下一片乌青,面容憔悴,俊朗的面容爬上了阴翳的苍白,想来是好几日都不曾好好歇息。
“皇后娘娘孕中可曾不适?又兴许遇到了何种陌生人?误用了有滑台之用的草药?”湘妃见帝王玉竹般的骨节轻轻摩挲着李后婉约轻盈的臂膀,便在皇帝意欲开口前抢先一步。
“回皇上,娘娘宫中有一姑姑,乃是掖庭自娘娘有孕时拨来伺候的,娘娘体弱,害喜得厉害,故此姑姑精通推拿技,我们娘娘因受用不少,便不曾注意,若湘妃娘娘所提,想必是只有这位姑姑了。
只是姑姑自昨日娘娘小产后,便消失不见了,还请皇上明查!”
听完皇后宫女义愤填膺的质疑,湘妃刻意让胸臆脱口而出。
“想必不是跑了,便是死了。”
“大胆!本宫宫中人,湘妃不得信口雌黄!”李氏的面孔突然狰狞,只一见身边帝王的眼神,便重又温香软玉了回去。
“臣妾是为娘娘的凤体安全考虑,为何大胆?!皇上,此中缘由恐怕牵扯不浅,倘若是后宫臣妾等三人嫉妒娘娘有孕出此贱策还有查明的余地,若是牵扯到朝堂,恐生风波,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湘妃终是不想掩饰,不顾李氏的连连泣涕,开口直谏。
“朕还有朝要上,尔等退下吧,皇后体虚,晨昏定省等身体恢复了再来。”崇庆帝似乎眼下并不想在李氏身上再浪费过多的时间,起身预备离开。
“湘妃,下朝后,你来一趟未央宫。”
帝王温和却不失利落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显然已是动了怒,未给众人拜别的机会便先一步离开了皇后住所,带给嫔妃的只有拂过的安神香气。
湘妃行礼后退下时并未不想注意到身后李氏怨毒的眼神,明知此事于自己无关,却仍旧毒蛇一样死死缠住自己不放。
当真可笑。
风起云涌的不只是后宫,还有更尔虞我诈的前朝。
吏部给事中贺清明突然上疏大骂国子监祭酒李泽林,称其公然为狱中的张鹤端辩护,二人暴言帝王无道,戕害手足,言行无状,罪无可恕。
李泽林当即暴怒,公然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言语间直指贺清明为外戚党羽,行大逆不道之事,意图祸乱朝纲。
“陛下,小女不慎滑胎想必就是张氏一族所为啊!陛下!当日小女曾于宫中与汪氏互生龃龉,他们夫妇二人怀恨在心,便狼狈为奸,意图戕害微臣一家,还请陛下明察!”已年过五旬的祭酒被少壮官员从给事中身上拉开之时已是老泪纵横。
如若是平常发生此乱象,崇庆帝的性子一定是厉声喝制,只是当下的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扭作一团的群臣,待众人冷静下来请罪辩驳后才缓缓开口。
而接下来新帝的一番话,让朝堂上下都惊诧于这个青年帝王远远比想象的要高深莫测。
“给事中是想借弹劾祭酒之策,在朕面前洗清自己犯下的所谓莫须有之罪,只是你何以见得朕会信你?何以见得日后追究起来,朕不会算到你头上?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张鹤端下狱当日,便被朕处死在了狱中!”
崇庆滔天的怒火好似冬日的一声惊雷,将张守存本就焦虑的心绪炸得七零八落。
正当宰相欲下跪请罪之时,新帝却又开口。
“二位大臣之间的问题,朕早已有数,朕初登基,暂且不想深究,勿要生事。”
崇庆居高临下的眼神缓慢扶起跪地的给事中和丞相,也送走了惊弓之鸟般的群臣。
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在崇庆预料到的范围内,开始出现全新的变化。
好戏终于到达了高潮。
他何尝不知皇后滑胎的缘由,表面的伉俪情深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舍弃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放弃一个和自己一样逢场作戏的女子,崇庆帝深知自己老辣歹毒、刻薄寡恩。
可当下的他并不在乎,自汪氏带着侥幸离开皇宫中的那一日起,张氏一族就必定会一败涂地。
崇庆帝从宣政殿回到未央宫,此时湘妃已经等候多时,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自己养豢养的好几只狸奴。
“你若喜欢,朕把他们都送与你。”崇庆帝身子清瘦,连带着脚步声也甚少有人能听见,他笑着开口,把眼前的女子吓了一大跳,只觉眼前国色天香的女子似乎从未变过性情,依旧是少年时爱闹爱玩的淘气姑娘。
“皇上别跟臣妾客气,臣妾会把客气当真的。”湘妃连跪地行礼都抱着狸奴不肯撒手。
“怀里的这只向来顽劣,扒坏朕好几件新做的衣裳了。”崇庆帝伸手拂过狸奴的毛发,转身拿起一本刚刚被呈上的奏疏。
祭酒的奏疏。
弹劾丞相张守存谋逆弄权,十恶不赦。
这不是第一本弹劾的奏折了,五天内,他接连收到了将近数十本奏疏,弹劾理由桩桩按律当斩。
崇庆收起了笑容,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表妹,却不想眼前之人又先发制人开口。
“想来是臣妾父亲被弹劾了吧?”湘妃语气平淡,却看不出任何担忧与畏惧。
“阿鸢,你可曾偷看朕的折子?后宫干政可是大忌。”崇庆虽宠爱湘妃,却也不想在原则之上破例。
“别,臣妾可不敢,眼下多事之秋,父亲谋逆大罪,皇后虎视眈眈,臣妾何苦以身犯险自讨苦吃,只是臣妾自觉胸中比起寻常脂粉,多了些精通朝野的俗气而已,再者后宫大多与前朝瓜葛,朝中何事,后宫往往也无所不晓,看眼下的局势,父亲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湘妃把狸奴置于女官钗头凤怀中,煞有其事得向眼前的崇庆给出了一个合理且坦荡的解释。
“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父亲早登极乐,还请处置父亲后让臣妾省亲一回,臣妾想亲自会一会府中的女眷。”
崇庆帝点头,对于表妹的请求全然应下。“朕处理张氏一族,与你无关,你自还是你的湘妃,莫怕。置于省亲,朕自然知道你的脾性,若是不允,你只怕是要乔装翻宫墙出去了。”
年轻气盛的二人看着未央宫中娇痴亲昵的狸奴,依旧如幼时追逐玩耍那般言语调笑着。
“皇后小产之事,你是否和朕一样,都觉得是汪氏之人所为?昨日夜间宫正司于宫外内河桥边处发现了涉事宫女,只可惜脖颈已被折断,死无对证,暂且查不出杀手为谁。”
崇庆帝向来对后宫繁琐一筹莫展,眼下除了宫正司的探查,他亦不知要从何突破。
“陛下为何不问问您身边的那位——司礼监?如果臣妾入宫前听闻的消息不错的话,王城泰可是对张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他人呢?”湘妃环顾四周,只见一身量未齐全的小太监拱手而立,其余人皆不见踪迹。
“被朕下狱了,你都知道的事情朕能不通晓?已经拷问过了,明都快没了,也未曾吐露出半个字,凭他的本事,但凡只言片语也早就清开来了,想必是当真不知情。
眼见湘妃也少见地表示出一筹莫展,崇庆帝轻轻揉了揉眼角鼻梢。
“你在宫中处境亦寸步难行,皇后眼下朕还得留着,你切记小心为上。”
“眼下留着,陛下的意思是,以后就不……”湘妃大惊,莫非皇后或其父也身犯谋逆之罪?
“好了,不该问的莫要多问,与你无关,把狸奴带回去吧,朕不在,权当它替朕给你做做伴。”湘妃识趣闭嘴,不再多言。
崇庆的逐客令对湘妃恰到好处。
湘妃走出大殿门槛之时,崇庆帝的手覆盖在了上腹处,额发间沁出了细细的潮湿。
无法,只能暂且单膝撑地,缓一缓熟悉而突然的绞痛。
湘妃还未离开行廊,便听得殿内伴着摔倒的声音,激出一声稚嫩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