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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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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
萧琰牵着朱厌去理发店。
萧琰其实很喜欢朱厌长长柔软的头发,不过喜欢不喜欢从来就不是重要的事情,喜欢某样东西和让它消失,从来就不冲突。
他想着过几天把朱厌送到幼儿园去,这么长的头发,男孩子们打起架来难免吃亏吧。萧琰摸了摸朱厌的头发,很是心酸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萧琰很感激这个城市的冷漠,比如没有人关注他身边多出来的漂亮小孩是从哪儿来的,比如没有人发现他和鹿陆的同进同出有什么不妥。
他是同性恋。
只有一个人发现。
发现的人是个疯子。
于是萧琰觉得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荒谬感,他从来不知道疯子为什么会是疯子,会不会只是因为他们比别人多发觉了一些东西。
每次那个疯女人见到萧琰都会指着他呵呵地笑,同性恋,她说,看啊,同性恋。萧琰芒刺在背,如同在被偷窥监视的贼,一边心虚到死一边若无其事。
可是这次并非如此。
疯女人一见萧琰就尖声叫了起来,妖怪!有妖怪啊!声声刺耳。
当然我们知道妖怪指的是朱厌。
萧琰不知道。他只觉得诧异羞愧,仿佛全世界的人恶毒猎奇的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妖怪,同性恋是妖怪。萧琰有时候想大叫同性恋怎么了他娘的又不碍你们什么事儿!可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过。
萧琰觉得有些窒息,拉着朱厌的手快步走过去。
朱厌好奇地回头张望。
别看!萧琰伸手捂住朱厌的双眼,不让他看到那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疯子,她满脸焦灼眼睛赤红撕心裂肺地吼叫,妖怪啊,那是妖怪!
没人理她。看起来她更像妖怪。
朱厌乖乖跟着爸爸往前走。
后颈上的眼睛倏忽睁开,浅青色的目光一瞬即过,染着些捉摸不定的笑意。
爸爸。
嗯?
朱厌抿抿嘴,没说什么。
其实我不是妖怪。朱厌很想这么说。
理发师第一剪下去的时候,一辆卡车从疯女人的身上碾了过去。
车轮一碾而过,肿胀的腰身瞬间就扁了下去,薄薄贴在地面上一层,肺腑扭曲翻转着挤出体外,然后才是血液喧嚣奔涌而出。
轮胎上的花纹刻在□□上,柔软的腹部空如蝉蜕。
脏污的血液浸透蓬乱的头发。
妖……她喃喃自语,仰面看着天空病态的蔚蓝,清明得一塌糊涂,并且混浊得一塌糊涂。
乱语者,腰斩,弃市。朱厌说。
什么?理发师以为这个小孩对他设计的发型有何不满。
没事。朱厌笑容天真。
剪刀偶尔划过后颈的感觉让他有些战栗,第三只眼紧紧地闭起来,变成难以察觉的一抹浅痕。
妖天生的自保能力。
萧琰忽然意识到那是朱厌除了“爸爸”和“朱厌”以外说的第三句话,可惜他只听见了含混不清的几个音节。
剪完头发出来的时候,鹿陆坐在黑色别克里喝着豆浆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招呼他们。
朱厌挥手,花仙子爸爸。
萧琰脚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
鹿陆一口豆浆扑地喷出来,嘴角残余的白色液体让萧琰一不小心想起昨天自己唯一一次大叫花仙子时的情景,面红耳赤。
这个死小孩。
尴尴尬尬坐上车,鹿陆萧琰各怀鬼胎想着这个小孩昨晚究竟听见了什么。
朱厌一脸好奇天真地看着窗外。
左边路口有一堆人围在一起。
朱厌知道中间是那个疯女人的尸体。人有时候跟秃鹰没什么两样,见到流血死亡就兴奋。这一点朱厌在一千多年前就看得分明,只是不屑地笑笑,摸摸后颈上的眼睛。现在没有了头发的遮挡,它总是要好好地藏起来,真可怜。
一家三口去给朱厌买衣服鞋子各种生活必需品。现在朱厌看起来跟这个城市其他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短发,可爱童装,坐在KFC啃鸡翅,只是漂亮精致得过分的脸让他比较显眼。
而且他有两个爸爸。
而且他是一只妖精。
萧琰惊讶地发现朱厌啃鸡翅的技术十分高超,转眼间就能把肉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这么训练有素,不像是野孩子啊。萧琰想。
他不知道朱厌尖锐的牙齿和灵活的舌头能把生肉腐尸都迅速分离,这种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朱厌,你的父母呢?萧琰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朱厌答得流畅自然。
鹿陆摸摸朱厌短短的头发,微笑着说朱厌是我们的儿子。
朱厌低着头啃鸡翅,一不小心划伤手指,
朱厌推开窗,跳了下去。
对面楼里的男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如此荒诞。短短头发的漂亮小孩站在月光下的窗台,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有血色光芒笼罩,脖颈中间,还冉冉升腾着一团紫色雾霾。
他向他挥手,微笑,然后跳了下去。
那个笑容意外地有情色的味道,他几乎在它消逝的一刻射了出来。
荒谬的春梦。他咕哝了一声,再次沉入梦境。
人生总是比梦境有趣。朱厌无声无息地落地,淡红的嘴角扯出甜美笑容。其实朱厌并不知道人生和梦境哪个比较有趣,因为朱厌既没有人生,也没有梦境。
朱厌喜欢潜入别人的梦境。
他在萧琰的梦里看到自己和鹿陆,萧琰叫鹿陆花仙子,他们毫无顾忌地在阳光下人群中拥抱亲吻。
朱厌一边叹气一边看着梦中的自己抱着一筒饼干笑得一脸幸福。
我又不是饭桶。朱厌说着抱怨的话还是恍惚地笑了起来。
午夜的风很冷,有些看不分明的灵在街道上穿行。由于没有形体,所以不能感觉寒冷,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好事。
朱厌觉得惬意,所有的眼睛都得以睁开,幽幽的青色光芒散了一地。这个世界跟他跳下来的地方不同,这里荒诞,冰冷,混乱,却让朱厌觉得无比轻松。
角落里安静啃手指的小女孩。
一只无声咳咳咳出内脏血肉的老人。
提着自己头颅却到处找头的少女。
他们自得其乐地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
他们不会嘲笑朱厌是只妖怪。
朱厌安静地笑了起来,用力呼吸冰冷而微微有些血腥气味的空气。
所有的眼睛一起四下搜寻——
就是这里了。
朱厌走到偏僻街道的中间蹲了下来,歪着头看蜷缩在血泊中的女人。
她一直试着把流出体外的肠子塞回去,把那些柔软的物体一根根理好,细心地把灰尘从黏液中清出来,反过手来擦在衣服上,她的手指衣服很快被深色的污血和尘土覆盖。
在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的时候看见了朱厌。
妖怪!她大声尖叫并且用力往后缩,清理好的肠子又流了一地。
朱厌清澈的眼睛几乎变得悲伤起来,你以为你又是什么。朱厌冷淡而怜悯地说。
你以为你还是人么。
你以为你把它们都塞回去就能假装自己还活着么。
你以为……你不属于这个黑暗世界么。
朱厌微笑着说,这都是徒劳啊。
她看着朱厌,疯狂的眼睛渐渐变得安定而清明。你是朱厌。她一字一顿地说。
朱厌点头,伸出右手,纤细的指节在月光下变成近乎透明的朱红色,女鬼的形体慢慢缩小凝聚,然后变成眼睛大小的球体,安静地躺在朱厌手心。
朱厌拿出一个饼干筒,倒出最后半块饼干塞进嘴里,再把魂魄凝成的血色珠子扔进去。朱厌歪着头看手中的饼干筒,和在月光下半透明的手指。
像是软糖一样。
朱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