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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民女乔藜,是暂时借住在贺府的远房亲戚。湖米所说的争吵,不过是刁婆子送来晚饭时,晚了片刻,饭菜受凉,便与之发生些许口角,如此小事罢了,何必致人死亡?”乔藜含笑望着湖米。

      湖米藏了藏拭泪拭汗的素巾,虽受了乔藜一帕之恩,哪抵得过自家性命。
      人总是自私的,她安慰自己,遂坚定诋毁道:“你或是想教训一下刁婆子,但谁料到她竟死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乔藜意味深长:“刁婆子先前为难你,适才又伤了你手臂,愤懑之下,你伸腿绊她,没想竟死了。勿以恶小而为之,当听孔圣人一言呐。”

      “不,不对。你是蓄意害她,她因你而死。我只是太害怕了,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湖米认罪,但决意拖乔藜垫背。
      贺家根本不会保乔藜,她就算当真要死也要拉个作伴的。

      虽不是因为可怜湖米而好心给予手帕,乔藜心里仍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酸意。她连走数步,逼近湖米,湖米装腔作势地横眉冷对,勉力维持自信。
      但背在身后的双手颤颤发抖,泄出紧张。

      乔藜蓦然眉眼一弯,从怔住的湖米手中夺过手帕,嫌弃地捻起一角,随手丢在一旁盛放落叶的铁皮框里。

      “啪啪”响起的擦手声,像是一巴掌隔空打在湖米脸上,她面色全红,总算有些羞意。

      “好了。凶手之一已然认罪。书吏,让他签字画押。”沈瀛断言,随后缓缓走到距离乔藜一步远的位置,依旧面朝尸体,道:“至于凶手之二……这个位置,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倒是为难你了。”

      两人站得很近,乔藜仰头,光明正大地盯着向沈瀛,他眼睛上的绢布黑到极致,边缘在白净的皮肤上压下一条明显的印记。

      心想,沈瀛虽瞎了,看不到世间万物,但别人也妄想从眉眼、目光揣测他的情绪及想法。

      她将双手一掀,白净但粗糙的掌心朝上,话里有话:“沈评事,民女的双手干干净净。杏果味道浓烈,短时间可去不掉。”

      解释已毕,沈瀛却漠然转身,朝向院子东侧,那里有扇雕镂四角云纹小窗,虽窄却长,他问:“窗户后面通向哪里?”

      乔藜心一跳,去看那杨妈妈血色尽失,忧形于色,即使再强装镇定,可声音藏不住那浓烈的虚张声势:“那里是库房~有道门~通向内室~”

      沈瀛微微偏头,随之响起不良重重的脚步声,杨妈妈当即跪下,粗声粗气道:“老奴,老奴看见乔藜,看见她捡了银杏果。你们看,她裙子上有黄色污渍……对,还有丹桃那婢女,她刚刚消失了好一阵子,定是替她的主人乔藜掩藏证据去了。”

      雨过初霁,晚来的灿灿朝晖洒在屋顶砖瓦之上,波光粼粼。
      可库房看上去阴森,冷漠。

      见过太多遇到太多,乔藜没有失望,反而是有点好奇,那库房究竟藏的是什么,让杨妈妈如临大敌,不惜撒谎攀扯到她身上。

      她向丹桃点点头。

      “贵府真是家风清明,怪不得贺家书院名扬天下,下人都大义灭亲呢。”沈瀛笑了,是明晃晃的嘲笑,又说道:“是那个有些拳脚功夫的婢女?年纪小,脚步却稳。”

      丹桃站出来,缓缓道:“沈评事既然留意到民女出去,想必也知道是什么情境下回来的。”

      “只因小娘子告诉我,她好似看到一角黑色的阴影从窗户闪过。内室有道角门通向后花园,小娘子便让我抄近路去花园,看看有没有身穿黑色衣物的人从里面出来。我堵了一会,没看见人影,直到后来等到县衙的不良守着那扇门,便悄悄回来了。”

      为首的健壮不良走向库房,待了很短功夫,窗扇便从外面打开,阳光斜进去,里面无人,地上尽堆积着杂乱的笔、书、木雕……

      不良回道:“秉评事,窗纸腐朽破损,有几个洞。”
      顿了一下,又说:“超过杏果大小。”

      杨妈妈一脸狠毒,当即驳道:“你们莫要扯谎,院子里的下人全是女人,老太太自己简朴,却从不克扣下人,她们的衣物,用的也是好料子,好颜色,哪里是那阴沉沉的黑色呢。老太太好意收留你们,竟如此恩将仇报,简直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锤死了的湖米也颇为怨恨道:“我作证,她们的确穿红戴绿,但没有穿黑衣的。”

      一旁的黄柳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游离不定。

      “我想不止我看到了,记得事发之后,沈评事的书童也盯着库房看了好一会儿呢。”乔藜视线不再停留于库房的窗户,盯着沈瀛眼睛上阴沉沉的黑色,和自己身上的灰暗颜色,无声微微一笑。

      “疏桐,小娘子问你呢?”

      “回主子……”

      “院子里,没有黑色衣服的下人,她们也不去库房。只有一个顽皮的不懂事小孩子在里面躲迷藏罢了。我看呐,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凶手之二,刁婆子身上的伤多半是和捉她的下人,拉扯之间,不小心磕碰所致。”

      贺老太太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另披了一件庄重的暗紫外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湖米也是我府里的婢女,心肠不坏,只可惜造化弄人,误打误撞。也怪我管理失当,故而贺府将承担刁婆子丧葬一应费用,另赔偿她的儿女白银三百两。”

      贺三爷老老实实站在她身后。很快地扫了一眼沈瀛,又低下头去。

      “贵人这是微服私访,听三弟说,您是陪同致仕李中丞前来,择定居所颐养天年。晋源好山好水,民风淳朴,想必李中丞定能称心如意。贺家作为晋源大户,扎根于此,见证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还望沈评事转告李中丞,待他休息好了,定不要推辞贺府的筵席。

      对了,想必,贵人出自京畿沈家,听说沈家向来家学渊源,风气甚好,怪不得出了沈评事如此能谋善断的端方郎君。当年,亡夫还在京任职时,和你父亲私交甚好,险些说要成那儿女亲家呢?我儿在京时,也说受你照顾,时常一起比文弄墨……”

      贺老太太看上去真是和蔼可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拉扯家常,好让沈瀛不再追究,到此为止。
      显然,她决意藏好那个躲在库房的幼童。

      书童从善如流,低头不语。

      奋笔疾书的书吏,也听懂了贺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搁了笔。

      “也曾听过父亲,说起贺老爷过去卓越的才华。”沈瀛转向书吏,让他们诵读笔录。

      一时间,老书吏呆板平白的语调,一波三折的杀人案,响彻暖阳之下。

      “贺老太太,你看,这案件有头没尾,还是请小公子出来罢,也在这上面签字画押。要不然,到了大理寺,也是要驳回来的。”

      “自然。他是远房孙子辈,名唤小珩。”
      贺老太太说罢,婢女红玉牵着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孩子,看起来才四五岁大小。

      他将半幅身子藏在红玉身后,只露出一张肥嘟嘟的可爱嫩脸来。好奇地盯着沈瀛上半张脸。

      红玉主动将幼童干净白嫩的双手展示给书吏看。
      幼童身子扭了过去,目不转睛。

      “我眼睛看不见,你可以帮帮忙,牵着我的手吗?”沈瀛问。

      “可以、可以。”小珩兴高采烈。
      红玉不安地松开他的手,又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在沈瀛指引下,朝着乔藜走来。离得近了,这个孩子越发眼熟,可他太胖,五官难以分辨。

      沈瀛问他:“是不是该叫姐姐,听说你们都是亲戚,想必长得也像。”

      “姐姐!”幼童乖乖叫了,又诚实说:“是个漂亮姐姐,可瘦可瘦了,我们不像不像。”

      两人并不是亲戚,沈瀛也已知晓。
      乔藜本可以不用说话,但事已至此,她蹲在幼童眼前,余光暼向红玉,故意道:“你长得可爱,嘴也甜,倒是有点眼熟,像谁还真说不好。”

      不出她所料,红玉身形一紧,下意识转身,那个方向,应当就是贺老太太所站的台阶之上。
      她悄悄收回视线。

      这个孩子不简单!

      之后,沈瀛牵着他来到刁婆子前,问:“可以告诉我,你认识她吗?她穿什么样式的衣服。”

      幼童并没有害怕,刁婆子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尸婆擦拭干净,只是面目狰狞,他飞快看了一眼,便捂着了眼,闷闷道:“她睡着了。我不认识她。衣服上开花了,也长了草,很大的鸟儿在上面飞,快要飞出去了。”

      “你喜欢鸟吗?很大的鸟?”
      “喜欢。”

      “我也喜欢,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小鸟,它是绿色的毛,尾毛很长很长。”
      “我也想养,但是……”

      “如果有机会,我教你怎么抓鸟,我每次都能抓到很多很多。”
      “我也能。我很厉害的,别人都没有我厉害。”

      “那你抓到这只了吗?”
      “当然。”

      “你没有抓到它,不是吗,它不在你手里。”
      “不,是红玉姐姐不让我去捡。杏子有点儿大,但我射的是软软的杏子,不知道为什么它和这个婆子一样,睡着了。”说完,他又紧紧捂住了嘴,不知所措地看着红玉。
      ……

      事已暴露,贺老太太只好道:“小孩子童言无忌,还请沈评事……”

      “疏桐,说说吧,你看到那扇窗户后面有什么?”

      “当时,刁婆子已经倒在地下,我也只看见一团不高的黑影。但是马上就有一抹金光闪过,高约五尺,应该是个金器。适才,我也和两位书吏说了,白纸黑字写在案卷上。”

      身高五尺的红玉下意识,摸摸头上的金簪子,面如死灰。

      “小朋友,你要不要和我去玩,我教你用更简单的方法抓鸟,鸟也不会睡着,如何?你要是喜欢,我就想办法,要贺老夫人同意,要红玉同意,好不好?之后,我再送你回家?”沈瀛言语朴素。

      幼童点点头,眼睛亮晶晶。

      “那你可以当着这两位叔叔,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抓这只鸟?”

      随后,沈瀛郑重宣告案件:“此案凶手有二。其一湖米误伤致人死亡,已然认罪伏法。其二系幼童弹弓捉鸟所致,幼童年纪尚小,分不清是非,由红玉和贺老夫人,承担相应的责罚。至于当堂撒谎的杨妈妈,严惩不贷。”

      “若有异议,当堂质疑,届时不候。”
      乔藜看到县衙公人眼中的钦佩,真是好厉害的手段,好灵敏的心思。

      众人皆无声,沈瀛吩咐不良带走尸体及湖米杨妈妈一干人等。

      四位不良叉手上前,合力抬起刁婆子,放在板舆之上,覆盖苇席。
      抬走间,只见铿锵一声,一个钗子掉了下来。

      杨妈妈看着脚下的老式银钗,慌慌张张道:“不可能,不可能,这钗子这么在这里?”

      湖米撇了一眼,不以为意道:“这般素朴的银钗,的确不是她的风格,指不定是从哪个小婢女那儿收的孝敬。”

      “停下。”沈瀛摆摆手。

      不良主帅捡起簪子,递给沈瀛,他问:
      “谁的?”

      “一个死了的人的。”杨妈妈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

      “怪不得,说有鬼有鬼。疏桐,都说了有鬼!”沈瀛手很快抚过银钗表面,袖入笼中,跟在书童疏桐后面,牵着幼童,就这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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