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30、第 30 章

　　“你去散步完了？”
　　何礼航见到我，很自然地问我。
　　我点头，说：“我们今晚也一起散步吧。”
　　何礼航说好，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轻。
　　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只有他的身上有这么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又让我想到我抱着他的时候。
　　我很喜欢拥抱，我喜欢用力地去抱住一个我很喜欢的人，把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然后和他亲吻。
　　可惜现在我们不能拥抱。
　　在自习室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教室的最前和最后变成并排，中间只隔着一个座位。很像那些在学校里面一起出来自习的异性情侣，想要黏在一起但是为了学习效率，需要保持距离。
　　何礼航很多时候会和我分享他们研究领域里面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高管的美貌是不是会影响他们的绩效，还有什么经济学研究里男性比女性更容易过度自信之类的。他还和我说以后想读书，硕士在国内，然后去申请海外的博士，未来也想在海外生活。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多。我目光所及之处就是面前这一小片的桌面，以及上面的书本、文具和我的电脑，还有挂在本科生院的考试成绩和写在excel表上的排名。
　　然后我又会想到施阳和贝糖，还有金金，还有我的姐姐，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再想下去，就会想到我不堪的从前，我也许会怪罪从前，从前让现在的我郁郁寡欢。
　　所以我说，我和何礼航是两条池子里的鱼，彼此接触到的水分、氧气、阳光都不一样。还需要考虑这么多问题吗？
　　这天晚上，我们走到南大门出去，绕到校外，再走回北大门。何礼航在夜色里牵着我的手，和我说他今天复习的内容，他谈到所学知识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他喜欢自己的学科。
　　我问他：“为什么你那么厉害？”
　　何礼航不以为意：“顺其自然吧。”
　　我说：“我身边的人都很厉害，你，施阳，贝糖，还有我们的另一个好朋友金金。”
　　何礼航扯了一下我的手指，说：“因为你厉害你身边才有厉害的人。”
　　“也是因为你对我好才愿意说这样的话哄我。”
　　何礼航笑起来，他总是因为我一些话发笑，我不懂有什么好笑的。
　　他一边笑一边说：“我没有在哄你，这是事实。”
　　我犹豫了很久，感觉自己这么说很伤人，但我还是说了：“可能因为你不了解我吧。”
　　何礼航像怔住了，我们俩直直地朝前走，好久都没有说话。
　　我脑子也很乱，沉默更让我心烦，我靠近了何礼航一点，这下我们手背贴着手背，手臂贴着手臂，肩膀贴着肩膀。
　　我像在解释什么一样：“我有一个很优秀的姐姐，她现在是大学里的老师，好像很快就可以升任副教授了。我妈妈说她从小就听话懂事，在学习上无师自通，聪明也懂事，还独立自主，有自己的规划。我的家……我的家不像你，甚至也不像大多数人的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爸我妈都是初中文化，我妈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我爸天天想着中彩票的美梦，赚到一点钱就是买烟买酒买彩票，家里的钱都是我妈妈一年一年硬攒下来的，看起来我家就是正常的家庭，但早就摇摇欲坠了，因为支点只剩下一个。我的家，这么说很奇怪，我觉得我的家像一个鸡蛋壳，表面上看起来很光滑很完整，但其实很脆弱。有时候我很讨厌我的爸妈，他们目光短浅，自大愚蠢，成天掰扯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这么说也很让人讨厌吧？我这么说自己的父母。但是这样一个家里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姐姐。我以前总觉得我爸妈偏爱姐姐，但后来才发现姐姐觉得父母偏心我，而且她也很讨厌这个家。但是她逃出来了，她还活得很好。我爸妈一直说我不如我的姐姐懂事，说我不像个男的，脆弱小气，不成器。”
　　何礼航搂上我的背，这个时候我又想离他远一点，这样他不会感受到我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颤抖，这么艰难的事情，我竟然就袒露出来。
　　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何礼航也许听不懂，但我还是想说。
　　“我一直被笼罩在姐姐的光环和父母的阴影下。他们对我其实没有很糟糕，我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爱，可是爱里有太多杂质。我不是一个优秀的人，我再想成为都不是。”
　　何礼航把烟掏出来。我喜欢他抽烟的样子，但是他很少在我面前抽。他问我介不介意，我不介意，我甚至也想抽，但何礼航不给。
　　我又说：“对不起，好像太负能量了。何礼航，喜欢我很累，如果要我和你说我自己，我能想到的东西都很难过。”
　　何礼航看着我站定，他的目光里有奇怪的波澜，飘飘浮浮，然后他低下头吻我，带着烟味，我们就在路边。
　　我很害怕，怕路边的人，怕他们看我们，或者拍我们。
　　何礼航的嘴唇实在是太柔软，这个吻也很温柔，他的嘴唇很快就移开，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何礼航和我说：“那我们把现在和未来都变成快乐就好了。”
　　我捏他的手，手掌很柔软，触感很真实，我没有在做梦。
　　“你不觉得我很难以理解吗？”我经常问何礼航，你觉得我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问了太多次，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有些懊恼，我怕何礼航会对此不耐烦。
　　他又看我，我感觉何礼航又想亲我，他现在可能有点失去理智。
　　不过还好，何礼航没有亲我，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说话了：“别人的理解不重要。”
　　这句话好像志愿者的口吻。志愿者也告诉我，其他人不重要。
　　他又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爱你。”
　　爱……
　　何礼航曾经对我说过我爱你的，最开始我认为他的爱太轻浮，现在我觉得他的爱太沉重。在我还没搞懂喜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爱了。
　　我把手贴到他的脸上，用力感受这个人。
　　“你真的很奇怪。”
　　他的手跟着我移动，盖住我的手。
　　何礼航说：“也许我也是奇怪的人吧？”
　　我们走得很慢很慢，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宿舍大门还敞开着，何礼航朝宿管笑了一下，我们俩一起进去。

　　后来，很快，我就见到了siri。
　　siri名字叫梁思睿。
　　她很明艳，很漂亮，像那种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站在何礼航身边，两个人很般配。
　　何礼航告诉我，他的一个女性发小要来找他，说一起吃饭，何礼航像报备一样征求我的意见。
　　他和我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只是好朋友。”
　　对于这个情况我反而有些惊慌失措。
　　好像只要我和何礼航说不许去，他就不会去的样子。
　　后来何礼航又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这个朋友很想见我。
　　我很意外，何礼航把我的事情告诉他的朋友。
　　然后我就见到梁思睿了。
　　姜星在几天前和我提起来的siri，一个很了解何礼航的siri。
　　用mbti来描述，siri就像一个enfp。“快乐小狗”的形象好像就是她这个样子的。
　　一见到我，我就对上siri双眼放光的神情，何礼航在我旁边嗤笑了一声。
　　我马上就懂了为什么姜星愿意把话说给梁思睿听。
　　梁思睿是一个丝毫没有社交距离的人，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向我伸出手，把她的、我的台词都说完了：“你好，我叫梁思睿，何礼航的朋友，你也可以叫我siri。我知道你，你叫赵只，何礼航和我说过。对了，你应该和姜星是好朋友吧？本来我也叫了姜星今天一起的，结果她今晚没时间，就只有我们仨咯，像三角恋一样，不然的话就可以是double date了。”
　　何礼航拍了一下她的手，语气轻快很多：“这么能说，你不去说个脱口秀都可惜。”
　　梁思睿朝何礼航做鬼脸。她的每个五官都大大的，立体精致，即使是做鬼脸也很漂亮。
　　何礼航又打了梁思睿一下。
　　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梁思睿翻起菜单，一边翻一边说：“这个烤大肠必须要来一份，嗯，干炸里脊也要有，还有这个芹菜炒牛肉也好吃，但何礼航你这个混蛋不吃芹菜，就算了吧……这个蛋羹虾仁也来一个吧，还有这个糖醋茄子。差不多了，对了，赵只你没忌口吧？”
　　我仓惶地点头。
　　我又看向何礼航，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他不吃芹菜。
　　何礼航补充：“再来个素菜吧，赵只比较喜欢吃素。还有甜点也选一下。”他把菜单推给我。
　　我随便看了两眼，点了桂花羹。
　　我问：“你们吃桂花的吧？”
　　梁思睿抢答，笑盈盈地说：“都吃。”
　　点菜结束，梁思睿的目光从菜单上挪开，开始在我们两个身上移动，表情满是玩味。
　　她说：“你们真般配。”
　　其实我已经不好意思到想要钻一个洞进去了。
　　梁思睿清了清嗓子，说：“赵只，让我来给你揭露一下何礼航这个人。”
　　何礼航让梁思睿别闹。
　　我像一个观众，在观看何礼航系列的新一部电影，这次电影的主角变成了梁思睿。
　　何礼航鲜活了很多，好像也开心了很多。何礼航和我在一起虽然很多时候都在笑，但是我总觉得他不开心。他在扮演一个角色，在装腔作势，在做一个温柔又体贴的人，对我好，让我快乐。
　　梁思睿当然没管何礼航的警告，她和我说：“我在我们还穿纸尿布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也不能叫认识吧，反正就是天天待在一起。然后到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一起。可惜我学习没他好，考不上你们的大学。”
　　何礼航又小声笑了一下。
　　梁思睿继续说：“这哥们，小时候有倔强又幼稚，还特别安静，老师都怀疑他心理有问题。结果长大了才好。那个时候他就是一副我最冷酷的样，唯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折纸飞机，何礼航特别会折飞机，能飞的老高老远了。没有人比得过他。”
　　何礼航不置可否：“这些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梁思睿瞪大眼睛：“我这不是给赵只分享分享你过去的样子嘛，总得让赵只知道他男朋友是什么样的吧。”梁思睿说完又看我，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得说，赵只，何礼航人特别好，他也不是什么花花公子，这张脸是挺容易让人误会的。不过嘛……追何礼航的人太多，他应该和人家搞过暧昧哦。”
　　说完，梁思睿瞥了一眼何礼航，看他没什么表情，又把目光重新放在我身上，对我笑。
　　何礼航咬牙切齿：“那我真得谢你给我背书。”
　　看他们两个人贫嘴，我也插不上话，这个场面很有趣，我看施阳和贝糖吵嘴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
　　梁思睿又把话题放在我身上，像查户口一样问我：“你也是大三了吗？你学哪个专业？”
　　我规规矩矩告诉梁思睿自己的学院，年级，专业。梁思睿礼尚往来地介绍自己，她在北京上学，学的是化学。
　　梁思睿又问我：“那你要读研吗？还是直接工作？你们学会计的是不是要考很多证书？我们学校学会计的朋友天天把那什么ACCA、CPA挂在嘴边，我都听不懂。”
　　何礼航又替我回答：“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有些难以回答，特别是在何礼航告诉我他想在未来做什么的时候。我摇摇头，装作没有想法：“我都还没想好。顺其自然吧，像CPA这种东西，也是毕业之后才能考的。”
　　后来梁思睿又在和何礼航聊天，主要在说梁思睿自己的事情和梁思睿的朋友。梁思睿吐槽别人的时候，对着何礼航直呼他们的名字，想必何礼航也知道梁思睿的朋友都叫什么名字。
　　晚饭结束后，梁思睿加了我的微信，说以后常约。她还说，我们都是老乡，以后回家了也可以一起玩。
　　我们三个人先走到梁思睿的酒店，把她送回去。路上我们经过了那家很火的蛋挞店，梁思睿很喜欢他家的斑斓蛋挞。她像无理取闹一样让何礼航给她买，何礼航给梁思睿买了两个斑斓的，两个蓝莓的，又自己拎着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我也很喜欢吃蛋挞，我喜欢吃原味的，最普通的葡式蛋挞。何礼航知道。
　　在酒店门口，siri和我们告别，她凑近我的耳边，和我说了一句话，又凑到何礼航耳边和他说了一句。说完她就看看我，看看何礼航，嬉皮笑脸走了。
　　然后我又和何礼航一起散步。
　　我问何礼航：“siri和你说了什么？”
　　何礼航摇头：“她和我说了拜拜。”
　　我好奇：“siri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何礼航点了一支烟，两只手指把烟夹着，挂在嘴边：“她不是来找我的，她找别人的。顺便来看我，也看你。”
　　“看我？”我很惊诧。
　　何礼航理所当然：“我经常和她说到你啊，她知道你的，对你很好奇。”
　　我笑了一下：“你们的关系真好。”
　　何礼航没有否认，我问：“你们是不是那种彼此知根知底的朋友？放了个屁都要说的那种。”
　　何礼航说：“算是吧。”
　　我想了半天，很难想象我和一个人的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的可能。
　　何礼航补充：“她像我的亲妹妹。”
　　我很羡慕，也很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好朋友。”
　　何礼航往空气里吐烟，烟圈飘到空中，融化在空气里，我呼吸着空气和二手烟的混合，又难受又上瘾。
　　何礼航问我：“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朝何礼航笑：“她和我说，喜欢要大声说出来。”
　　我没有骗何礼航，siri就是这样和我说的。
　　何礼航也和我一起笑起来，说siri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很羡慕siri，她陪伴着你走过了好多年。”
　　我也想。我也想很早就认识何礼航，对他知根知底，和他在一个城市里长大，看他折纸飞机。
　　何礼航在我旁边沉默良久，然后抱了抱我，说：“那么早就知道我这个人，可能也没有那么好。”
　　我们又找了个地方拥抱，接吻，我的嘴唇和他的嘴唇都湿乎乎的，何礼航的脖子留下我的印记，何礼航说他很喜欢。
　　在我们接吻的时候，我闻到空气的味道，很清新，我闻到何礼航嘴里的烟味，我也闻到盒子里的蛋挞透出来的香甜。
　　说来很奇怪，但他从来不会从我的心里消失，他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