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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传诏位 ...


  •   鸿沟南入颖水的交汇地带,魏然矗立着一座大城,其名曰泽州城,泽州城虽为县城,却是庾国北部重镇,远古之时,舜族居住在河东的妫水谷,古俗以地为姓,族人姓了妫,再后来妫族的姓逐渐确立为陈,泽州城所居住的人大部分是妫部族,此地土地肥沃多有沟洫,陈人同时也善于耕作,农事兴旺,泽州城内已完全可以做到自己自足,且城墙修得坚实雄峻,自是分外显赫,难以攻克。

      凌乔跟着百姓入城,轮到凌乔被查验时,她脸不红心不跳地从腰间掏出令牌:“我是卫兖的夫人,我要见主将!”

      ……

      倏忽暮色降临晚阳斜照,一使女来报说夫人来见,卫兖起身便走匆匆来到自己在泽州城所居的庭院,等候在庭院的凌乔再次见到阔别多月的卫兖,很有些不一样,他平日里穿的玄袍已经换成了战甲,正有风从他身侧袭过,卷起半边的袂角,倒是平添几分生动妩媚之感。

      他匆匆上前来,几乎是在呵斥:“你来干什么?”说罢便要拉她往城门方向走:“我遣人将你送回去!”

      凌乔则铁青着脸一声大喝:“放开!我要见平夷王!”一张巴掌大的脸抬起来,微微仰着,生动明媚,即使几日风尘仆仆,也未损去她一分容颜。

      卫兖逼近一步,说:“平夷王乃是乱臣贼子,日后定是要被收叛的,你与他有何牵扯,竟不远万里过来找他!我不管你从前如何,现在你早该与他划分清楚界限,何故又作此态?况此战场危险,可不是儿戏!”

      凌乔正欲扯开他那紧握的手,勿听见庭院外传来一道声音:“要见本王?”

      数臂之远外,站着一男人,面中带笑,举动之间尽是儒雅风流,不经意间又透出层层杀意来。

      凌乔只觉得脊背有所感应一般疼了一下,从怀中掏出诏书,递呈于他:“陛下有意禅位于平夷王殿下!”

      众人皆惊,唯独萧璟面不改色,伸手轻轻一掸衣袍,而后才拿住那份诏书,指节微微发白,飞快上马离去。

      卫兖眼睛眯了眯,冷冷道:“宫中的事竟演变至此,萧培砚主动退位?那份诏书是真是假?”

      凌乔语调不疾不缓:“我哪来的胆子假传诏书?日后他就是新皇,我从龙有功,不再受你辖制!”

      卫兖盯着她,素白俊逸的脸被院中透出的一点儿灯火映照出了一点儿暖色,也转身骑马而去。

      凌乔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被冷水浇灌了个彻底,有使女引她进入庭院,再不许她踏出一步。庄院里只几间大砖房,东西两房相接处有道石门,例当通向跨院,地面俱是青砖,此刻在烛火下泛着灰白的石光,凌乔发现里屋没有任何器物摆设,倒是干净整洁得纤尘不染,转角处是本色木案两张,还有一张足够一人休憩的特大木榻。

      刚坐下,就有小童抱来了一只大陶壶和两只大陶碗,还有各色的菜肴,小童笑道:“万望使君夫人不弃。”

      凌乔自然不会嫌弃,跟随姓卢的那户商旅人奔波几月,真的是风餐露宿,偶尔只能啃卢夫人烙的那几张麦饼,现在终于可以吃上顿像样的,哪里还不肯知足?只是…为什么小童拿了两只陶碗?

      小童匆匆离去,而门帘处又站着一人,娇俏动人。
      凌乔指节捏紧,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你来做什么?”

      外面立着的好挥退了屋中的女使,只一身水蓝色的烟裙轻扭纤腰款步进来,连发丝都散发着妩媚:“自然是伺候主子…”
      说是伺候,她却是泰然自若地坐下了,连眼神中都带着挑衅。

      中年女子带着小童又捧上来一菜一饭,萝卜炖羊肉和七八张焦黄的硬面大锅盔,此刻正往外散着令人陶醉的香气。

      水袖先将放好的陶碗上注满酒,才抬眸看向凌乔:“夫人来这儿,定是多日劳累,快快尝尝泽州城的蒲桃酒…”

      凌乔挑眉笑了笑:“惺惺作态什么?我竟不知原来你和其他人一样,表面上处处讨好,背地里却干着吃里爬外的勾当!你可对得起烟云平日待你的好?”

      水袖眼睫微微垂落,将酒一口闷下,冷声道:“她是个软弱人,就算没有我,将来又会有千般比我心思歹毒的人来谋她,倒不如我来下手!以你之力,能护得住谁?你要指摘我,我自是无话可说,我不忌讳,我就是要顺着竿子往上爬,将来日后不用屈居于人下!”水袖轻轻抿了抿唇,冷意更浓:“世道不公,却要我仁慈,凭什么?!水袖…多么难听的名字!我明明叫即墨猗!”

      即墨氏…
      凌乔对这个家族所知不少,即墨氏煮盐起家,累金当在五六十万之间,算得上天下巨商,且还是大商之中唯一的王族支脉,只是王族顾忌,素来不事张扬,若非六年抗庾打光了家底,即墨氏才算得上天下第一巨商。即墨氏忠心于后周,自然开始被新朝拼命打压,表面上赏赐给他们伯侯爵位,实际上却收回了民间盐铁生意经营权,实行盐铁官营制度,后十几年,即墨氏连三千秩石的食秩都被当廷削为一千秩石。
      宝元二十四年余南王事起,即墨氏自然举力相助,兵败后贬为庶民,后代子弟永不得入仕。

      凌乔冷笑一声:“这世道比你苦的多了去!难道从都要像你这样卖主求荣?反倒如今我是看清了,你就是一个喂养不熟的白眼狼!”

      水袖皙白的脸骤然浮上两团红晕,狠狠瞪住凌乔:“那又如何?现在使君宠爱于我,他已经吩咐了,你在这儿的生活起居全由我代为照顾,哪怕我每日给你的都是馊饭冷汤,你也不得不吃,他们这一去,少则说也要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你尚且活着都难说…”她拍拍掌,挥手召进来几个女使:“使君夫人不想吃,你们拿出去分给外面的人吃,不要浪费了!”

      ……

      歇息得一日,卢翦的马队继续北上,兼程奔驰两日,第三日清晨看见了苍莽葱郁的郢山群峰与古朴雄峻的同州城箭楼。
      望城已只有……三十里。

      依着邦交风习,马队历来在三十里时开始缓车走马,一则表敬重与国,再则也为免去在车马行人稠密处夺路扰民。卢翦老于邦交,正要下令马队稍事歇息而后缓辔入城,依稀却见官道上一队骑士卷着烟尘飞驰而来,商旅车马庶民行人纷纷匆忙躲避。卢翦知道绝非常人,立即下令马队转下官道树林以示礼让。

      正在此时,对面马队喊声响亮:“平夷王官兵!让开!持诏招抚!”卢翦不禁愕然。喊声未落,一男人飞马而来,火红斗篷墨绿玉冠腰悬短剑手执马鞭,一派飒爽英风。

      当此之时,无论国事朝局发生了多么突兀的隐秘的值得人们关注的变化,国人都不得不在紧张繁重的劳作中淡然处之,后周从钟鸣鼎食的名望大国变为籍籍无名的诸侯小国,大抵也是在此种心态下顺利过渡的,然而无论是后周国人还是妫部陈氏人,事伐纷乱,光大门庭的心渐渐淡了,经邦济世的心却渐渐浓了。

      中年侍女行事果真干练,偎身扶住几日昏迷的谢寂,左手揽住他的肩头,右手轻轻将褐色汤剂喂入他的口中,再用过一碗麋鹿汤,让他重新安睡了。

      同州城向来是几国来往贸易的重要辖口,胡域来的医士对治疗伤寒向来称得上回春妙手,这日女使将谢寂回转见好的情况上报给王绾后,王绾也不自觉放下心来,然纵有此筹码,他也不知如何脱困。

      城围附近到处都是密集的官兵,上次他若降了,后周便没有再复起的可能,现下的日子只能乖觉等待房州那边来援兵。

      日近正午离榻梳洗匆匆用饭,一盅绿蔬野兔汤未曾喝完,便有数名军士急闯而来:“大人!外头城墙下平夷王的兵骑又来了!”王绾惊讶拍案而起:“将谢寂押到城墙上去!人若没醒就用冷水泼醒!现在正是该用他的时候!”

      王绾是周恭帝着意留给新君的良将,后来之所以虚其相权,为的便是新君实其将权时能给王绾以知遇之恩,而终得才士死心效力;说到底,周恭帝不曾大用王绾,恰恰是为了后来新君大用王绾,所以几个承袭封君爵位的王氏外戚都是王绾当年的老根底,王氏家族对郑王这个周后主更是一力拥戴,如今占据一城,哪里肯轻易投降?

      王绾心沉甸甸,直到看到被押上城墙的谢寂,他刚上来那刻,只感觉四野山川寂静呆滞得石雕陶俑一般,唯有当那烘烘热浪裹挟着滑水的蒸腾湿气扑过来时,人们才醒转过神。风中脆弱站立的少年人,纵使狼狈,也耀目得如星河翠玉一般。

      同州城墙高耸,守城将士大部分为不服庾政的后周士兵,可也仍有极少部分为了时谋或生计而加入王绾的庾将,他们平日训练有素,随束绥那厮退入同州城后,心知没了退路,特别是那日萧璟冒死送免死谍,他却一箭而发,这又宣告了这样一件事:他王绾绝不肯降!

      原来还抱有那么一点生存希望的兵甲立刻地清醒过来,只能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境遇感,他们牙关狠狠一咬,挺直了摇晃的身躯,强打着精神拼尽全力护城,望着这险峻天成的同州城,油然而生的豪迈中夹杂着沉甸甸的思绪。
      可这世上多的是忠肝义胆之人,也会不少有左右逢源的墙头草,一吹就倒。

      后周将士当然选择为后周出生入死,可是后周中的庾国人呢?
      他们不过是为了几张麦饼,几吊铜钱而已,能有多大的志向呢?
      更遑论同州城被兵卫围困几个月,早已弹尽粮绝,庾将们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潞州兵马,不如后周将土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早已产生退却之意,只待再有一点风声,便可即刻毫无负担地反戈。

      萧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几个月以来都在逼迫这群庾将主动做出选择,攻城不难,难的是如何保全谢寂。萧璟倘若不是顾忌着这些,他早抬手将同州城给一锅端了!
      在烛火明灭之间,他抬手亮出那份传位诏书和国玺,张牙舞爪的金玉在此刻肃凝之下竟仿佛有了无比的威慑力。

      这看清诏书的瞬间,众将都不禁讶然,这意味着他们再作反抗便是与一整个庾国对抗,平夷王不再是乱臣贼子,而是一国之君!

      同州城的兵甲这回真的是瞠目结舌了,王绾后背被惊出一身冷汗,他余光见已有军士惊慌失措,打倒了旁边的旌旗,不禁恼羞成怒,站直身体在风中嘶喊:“怕什么?我今日既来,就没想过再有命回去!后周的将士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这同州城几十年前被屠过一次,后边的太郢山上都是无人认领的骨,大不了,明儿或是后天,我们也会长眠在那儿,就凭我们忠肝热胆,将来是要留名青史!诸位与后周甘苦共尝,栉风沐雨历经艰险,此等流血拼杀大功大德,报偿王某当年破财救难虽百次而有余!”王绾不禁一声哽咽,稍稍平静心绪又道:“诸位都是热血之将,各人家族与庾国或多或少都有血战仇恨,若受降入庾,心下岂能坦然,束绥那厮已死,只要我在的一日,后周绝不肯受降!”

      “后周万岁——”
      城中一片呼喊,这时,王绾拎过长刀,就要划破冷风直直向谢寂砍去!
      谢寂此时身体勉力支站,眼神视线一片模糊,两支手臂又被左右两名军士反绑在后背押着,根本动弹不得。

      王绾眼神凶狠,他知自己再无退路,可这名良将自是不能留给新国君,否则后患无穷!萧琮此刻驭手挽任马缰一声大喝,车旁的三四名甲士飞一般跃上大车合力上箭,而在这电石火光之间,城墙上静默的甲兵一刀斩在了王绾的手上,顺至将谢寂从城墙上拉下,那支长箭发出极嘹亮的声响,不偏不倚地谢在了王绾的心口!

      碰壁于萧王室,王绾绝望了,也伤心了。
      那一刻,他痛楚地咀嚼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也真切地咂摸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眼中是泪,心头是血,却没有半点儿奈何。萧王室在后周国君臣面前的冷漠高傲固然事出有因,身为当年当事人,时常负疚的王绾确实没有责怪萧王室之心。

      高耸的城墙视野分外开阔。
      遥见穿戴黑金色战甲的潞州兵马遍野杀来,后周官军一排弩机似乎滔天洪水前的一道短堤,眼看便要被洪水吞噬,王绾不禁开怀大笑:“天意也!萧氏也有今日,王爷已是老夫手下败将也!”

      萧璟再不理会,转身一声令下,掌旗司马将晴空下的大蠹旗猛然划来飞舞得一大圈,猎猎作响!随着黑色的“平夷”字大旗在天空翻飞旋转,无数牛角号呜呜吹动,长长的队伍迅速合拢,恰似一条黑色长龙突然收缩。

      萧璟的万余王师原本环列在城墙数围之外,其他的铁骑则一字长蛇地排列在这个巨大的红环之外。后周官军开初列阵阻击王师,王师始则愕然,继则欣欣然地在外围作壁上观,只要看后周官军笑话。

      荒寂之下的城外,已经乱纷纷铺开了一场奇特的攻杀。

      萧璟骑兵人多势众,而后周国力久衰,诸般装备老旧不堪,战马岁齿老幼不齐喂养精料不足蹄铁日久不修马力极是疲弱,马具笨重且破旧失修,兵器铜铁混杂长短不一,每骑士箭壶只有五六支长箭。

      更有甚者,这五万兵马是叛徒束绥捧着王命金剑从三城紧急凑集而成,各军状况不一相互又无统属,冲杀起来全然没有章法。唯一能激励将士的,是王绾事先下的全数夺同州城中百姓财货的劫掠令,否则,还当真不知能否发动得第二阵多头冲杀?

      王绾一死,后周军心已散,不乏有为活命挣功的庾将反戈杀向后周官军!而拼杀中的萧璟远远已见城门大开!熊熊火光中,几名庾将挟着一玉色少年向外城空阔之地奔来!

      ……

      刚入四月,京中便传来捷报:萧璟率二十万大军渡河北上,一举攻克同州,正挥师南下猛攻庾国腹地。独孤氏立即派出干员出建邺对抗,萧璟则筹划设立太原郡,方过三月,又来捷报:萧璟大军连克庾国榆次、新城、狼孟等大小三十七城,庾军连连败北。萧璟直觉太过顺当,深恐独孤氏中庾军诱敌之计,连忙赶赴三川郡商议。谢寂认为萧璟顾虑不无道理,提出:为防万一,派老将石守信率五万精锐铁骑猛攻建邺以为策应,使庾国不能从侧后袭击军师。萧璟欣然赞同,请准上邺慕容氏,当即命谢寂率兵北上策应。

      及至入冬,谢寂军传来捷报:建邺大小城邑全数攻克,险要陉口全部占领,斩首六万,庾军败兵三万余逃出中原之地!已经赶回建邺的萧璟立即亲赴晋畿,正式设置太原郡,辖晋畿与建邺之间全部新得的大小四十余座城池。

      在此期间,萧璟大军东寻庾军主力不遇。本欲猛攻剩下几大州府,又恐激得庾国调遣捷云边军回防,遂休整两个月。次年开春挥师南下,一举攻下庾国北岸的两大要塞高都、汲城,斩首八万。拔城不多,庾军主力却大半覆没,以致逃到北漠还溃不成军。萧璟接着挥军东进,准备领军入京。

      ……

      凌乔昏晕着,掀帘进来的人面露不悦,粗着力放下一碗稀饭,那碗饭是真稀啊,连米粒都见不到影!

      那人用力地捶了捶桌子,倾身过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呦!今日还活着呐,那还躺着干嘛,来吃饭!等着下人伺候?如今在这儿我们可都听即墨姑娘的,你虽是占着使君夫人的名头,但使君对谁更上心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说不定等平夹王登基以后,陛下念着使君大人的从龙之功,连即墨姑娘都要封个郡主,你呀,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求求姑娘,让你继续苟活着!”

      凌乔衬着昏暗的光线笑起来:“从龙之功?卫兖倒是识时务!可别忘了是谁给你们王爷送的诏书,若论从龙之功,意究竟谁才有资格?你们从前在我面前伺候,今儿虽说要换个主人女君什么的,你又有什么好骄傲,不也还是为奴为婢,笑话谁呢?她要做什么狗屁卫夫人我拦不着,恰好我也是做久了,做够了!”

      女使被气得脸色发红,用手指颤着向凌乔那边,“好…好!卫夫人既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想必是很有力气,那今日的饭也就不用了…”

      她端着粥汤扭着腰出了门,凌乔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身。
      听说萧璟已经攻进建邺,沈南齐和独孤氏败逃,那她就是死,也要看到沈南齐和独孤氏被斩于刀下的模样!

      女使刚出来,就有了人过来小心翼翼地劝她:“林儿姐,这样的话,里头那位迟早会出事啊,即墨姑娘就不担心使君回城后怪罪?”

      “这有甚的!”林儿瞥了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即墨姑娘说了,里头那位是自己要绝食的,咱们也没得办法,只好任由夫人去了!况且,你以为她之前怎么失踪的三个月…咱们姑娘知道内情,所以才敢这么做,使君回城,说不定会因此更宠爱于咱们姑娘呢。”

      *

      贺珠泪一身收腰的绵缎粉袍,革带上简单地悬了块芙蓉玉,不仅有少女天然的妩媚与灵动,还俏生生地流转出一种英姿飒爽的开阔之气。

      这些日子在军营中,因为既是从前平夷王的未过门新妇,又对平夷王有过救命之恩而受了不少优待,一旦得了什么好东西那都是紧着她的,特别是平夷王在攻入建邺时命人快马加鞭地送来几匹雪山狐皮做成的狐氅,衬得她温婉灵动若水的娇憨,更是令无数军士为之心折。

      她刚路过临水的街道,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虽然刻意压得低,但还是听了个清楚,虽是听了个清楚,她也还是要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上一句:“她们在说什么?”

      旁边跟着的映食则捂住嘴笑起来:“她们都在说,贺娘子要做皇后了!敢情我们姑娘原来是凤命,那一般人家还真消受不住,所以说有失必有得,日后人们提起咱们贺娘子,只会说您是母仪天下的大庾皇后,您那个妹妹只是个命短君王的普通妃嫔,还说她压焦一头,这回她可是比不上啦!”

      贺珠泪妆容素净,仍显出病愈后的苍白虚弱之态,只是多日将养出了一种触不可及之感,眉目之间也稍稍透出几许威严来:“多嘴!我虽是贺氏养女,却也从不肯自卑,我在意别人的目光,生怕她们说上半句我的不足之处,我书画一绝,女红骑马射术无一不精通,可饶是如此,母亲父亲仍更关心疼爱于我那身体娇弱的妹妹。有一天,她嫁人了,那天她美灿如神,叫我生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虽说是侧妃,可是听说她婚后的地位是连正妃也比不过的,大皇子专宠于她,千般可怜,万般娇纵。我那时嫉妒,我说我一定要嫁的比她更好,上天果真又眷顾了我一次,我不仅得到了心上人,还做了皇后!”

      贺珠泪覆着面纱在僻静的小街巷穿行,在此刻事未安定的时刻,有这么一位曼妙身姿的女躯在街上穿行,自是会招来各种异样目光,可是谁也不敢招惹,因为女郎所环之佩且属于王府。

      仍是有不长眼的。
      贺珠泪绕道走过街角时,冲过来一道清瘦的身影,脸上惬虚,身体畏缩着。
      弄脏了她日白的裙纱,实在难看的很,想到这,贺珠泪的眉头不自禁轻轻一蹙,目光对上的那刻,突然出现的女子已然跪了下来,用力地擦拭着她裙角那块脏污之处,谁知她太过用力,连贺珠泪都要被她拉扯到地上。

      心绪越来越乱,她狠抓开女奴的手:“够了!”
      手腕反被一握,往里塞了什么东西…

      “娘子勿怪,奴是使君府的奴婢,只是家中有急事匆匆赶回,这才冲撞到了…还望娘子宽宥!”

      映食知道贺珠泪并不想追究,便替她喝令道:“娘子心善,素来有名声,你且快去忙急事,日后走路万不可如此莽撞,同州城的贵人还是多的,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娘子这般!”

      那女奴忙叩首:“是是,奴回去后一定日日感恩娘子,叫娘子日后顺遂无忧!”
      贺珠泪反应过来,轻声吩咐道:“知了,映食,我们回府罢。”
      映食扶住贺珠泪,只觉她的身形竟是不稳,似被惊吓到了。

      女奴规矩地垂着头,默了片刻,确定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飞快地跑回了使君府邸。

      守在门口的两小厮逮住了她,目光疑惑:“不是说了,除了采办的使婆,都一律不许出府么?你且去了哪里,速速报上名姓。”

      女奴却不以为然,从腰间拿出两枚香囊,“即墨姑娘喜欢闻云水阁的夜来香,特意让我去买了来,你们阻我,怕是不认识我!你们且去院里问问,即墨姑娘院里最得脸的大丫头是谁?而即墨姑娘的身份…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小厮们面面相觑,在收了她几两银子后,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进去了!

      ……

      精美的一支珐琅簪,宝蓝色的玉石和绿色的翡翠在灯下辉映着,光灿夺目。
      映食讶然:“这么名贵好看的簪子,那女奴哪里来的?怕不是偷府上的东西!”

      贺珠泪反转过簪子,确认是那日卫夫人所赠:“卫夫人来同州城了?为什么我没收到一点消息,你做了什么?”
      映食俊俏的小脸开始发白:“我…姑娘…”“不必说了!”贺珠泪反应过来,“你还在记恨她叫我来同州城的事!”

      映食噙着泪,泣道:“她自己是个不本分的,姑娘将来要做皇后,何必与她走得这么近,那卫兖虽说也是从龙有功,日后会是个重臣,可是他终究为太后和沈南齐效过命,说心里没有点隔阂,谁信啊?就凭卫兖的势力,陛下将来定是要将卫氏一家除而快之!反正都是将死亡人,姑娘不该与卫夫人相交过深,免得将来伤心不说,还极有可能会被她攀咬一句忘恩负义!反正今后桥归桥,路归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贺珠泪不禁喃喃感慨:“这簪子我之前没收,今儿收了,那总该回个礼!明儿一早,你同我带上薄礼去看她,她…说不定是有难…”

      清晨的同州是忙碌的,店铺开张官置房门,长街大道处处都在洒扫庭除,自从萧璟入京后,街上便渐渐热景了。
      因为顾忌华车招摇过市而引来过多目光,贺珠泪的重帘辎车避开了熙熙攘攘的长街大道,曲曲折折地在羊肠小追中多绕了半个时辰。

      这使君府小厮自然不敢拦住贺珠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进去,而门口始终候着一位清丽的小娘子,正是昨天在街上冲撞到她的那位!

      小娘子躬着身行礼:“娘子,请随奴才来…”
      小厮使眼神示意来人去通禀即墨猗,奈何她们步履匆匆地就直往西侧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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