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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爬龟婆·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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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天,天气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街边旧雪被冻结,却又即将融化。谷阳因有舟山和元宝山的阻挡,裹挟着玉片一样的雪花的北风都被其挡在城外,城中相较其他苦寒的北郡城池要温暖不少。
原本只零星挂着的灯笼,现在挨家挨户都已经高悬出来,排成一条华美温馨的市井长街,幼童们通常穿着红色的新衣,个个精致可爱得像年画里的娃娃,郎朗笑声伴随着炮竹声穿过大街小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享受盛典前珍贵的安宁。
何卿云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氛围中缓缓颤动睫羽,睁开眼。
她记的当时她快要被迷晕了,眼前雪花一片,好像有一个侠士路过,和刘武灵共同出手,击退了那帮比恶鬼还阴森的老头老太们。
正当她躺累了,想坐起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臂弯穿过她的头发把她扶起,动作小心翼翼如对待易碎的琉璃一样。
“要喝水么?”刘武灵问她,又给找个软枕靠着。
“……要。”
她身上除了疲惫以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神志也清醒,这让刘武灵放心下来,便转身出去找大夫来。
何卿云这才有闲心去观察这个屋子,鹅黄织锦的软枕,上面还有淡淡的茶香,屋内整洁,且装点雅致简约,听外面的声音,这应该是一栋在繁华市集内的酒楼。应当是第一江山酒楼没错。至于她榻边的杌凳,估计是刘武灵在她没醒前一直在旁边守着。
刘武灵请来了大夫,连带着还有当时路过的侠士。
“李队长?!”何卿云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李灯笑笑,让出道给大夫看病。
“是你?!”何卿云眼睛睁得更大了。
昨夜纵火,那个单独前往药局遗址给他爹烧纸的人,是给她看病的大夫。
裴杏不太好意思,他面颊飞红,却又熟练地伸手切脉。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多喝水,多排汗,这种迷药剂量虽大但没什么毒性,将养几日就好啦。”他语气很欢快,有种莫名的殷切。
何卿云收回手,垂首致谢。她此时乌发披散凌乱,肤色苍白,一双翦水秋瞳中眸光点点,楚楚若星,好一副柔筋脆骨,弱柳盈盈的玉美人。
裴杏忍不住看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本来就红的脸颊这下更是红到耳朵根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行医用品,搞得整个屋子里都是叮叮当当的乱响声。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夜被这美人狂追二里地的事情。
李灯实在看不下去裴杏的傻样,让他上一边呆着。
“何小姐,有些事情我已经听刘校尉讲过了,你们的怀疑我都能理解,不过你不要担心,我能保证我和我商队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李灯的样子很真诚,又因为是救她和刘武灵的人,何卿云对李灯还是信任的。
“如你所见,我们商队每年从涿州出发,报给上面的是外出做生意,实际上是来谷阳祭祖。我们都是十二年前那些死在谷阳的涿州难民的后人。有一年我们在祭奠先人时候,我发现药局遗址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在那里长居,但因为我们暂时无法做到迁坟,于是往后每年我也就给他们一袋米,既作他们没有破坏坟茔的感谢也作报酬。”
他坐下,“今天你和刘校尉弄出声响,我本来以为是那些可怜的老人在偷偷躲着,所以帮着糊弄过去,但后来我又觉得不对,这才折返回去救了你和刘校尉。”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暗中接济的人竟是一群害人的魔鬼。不过那些人已经被夹山寺的人控制住了,先不用担心。”
何卿云直起身,与刘武灵对视上,“李队长,其实我想问,你都知道些什么,能否告诉我们。我们两个暗中跟踪,就是想要查清十二年前,还有谷阳近年频发的疑案。”
李灯表示理解,他也干脆地将十二年来谷阳城里发生的事,其来龙去脉,悉数告诉他二人。
“当年封城后,启州药局的人一直想办法施救,当时药局里有个杨大夫,所有的办法都不管用的时候,他从古书里找到一个秘方,这个秘方上所记载的方法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胆寒。”
何卿云好奇,“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这个方子连同那本古书最后都被杨大夫给烧了,世间再无人得知。如果真的想知道,或许只能找到那个经过杨大夫改良过的药方了。只是……杨大夫改良后的药方现在也已经下落不明。”
“就是那个传言中可治愈一切疫病的神仙药方?”刘武灵问。
“是。”李灯道,“这个药方,连带这杨大夫整理的整本医书,西郡三州包括西戎国都一直想要找到,只可惜十二年过去了,依旧没人能找到。”
何卿云点头,“李队长,你继续说。”
李灯看了一眼裴杏,他继续道:“裴家在涿州当地是很有名望的行医世家,十二年前裴杏的父亲裴老大夫也逃亡到谷阳,来到启州药局和杨大夫一同钻研医书。为了实验那本医书的方法,已经病入膏肓的他自愿献出自己的遗体供杨大夫研究。”
何卿云震惊地望过去,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半个字来。
“别这么惊讶,何小姐。”李灯失笑,“当时大家都走投无路了,为了医治好疫病,很多人都这么做。像药局后的碑林,里面埋葬的都是心甘情愿在这场实验中牺牲的涿州人。为了纪念这些人。杨大夫还特意整理了一份名单,供后人瞻仰。”
李灯说到这冲旁边的裴杏拍了一巴掌,“我记得名单在你家保存对吧。你这回带出来了么?”
“这话说得,我哪回不带。”裴杏从衣襟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要不是今年祭祀发生意外,这张纸每年发挥的作用大了去了。”
这张纸交到何卿云手上,上面的字不少,密密排列,但疏密有致,笔迹秀丽。写了大概有三十号人的名字,不都是涿州人,也有谷阳本地人。
她扫过一眼,在末端看到一个名字,“邝懿……”
邝懿是这张纸的最后一个名字,她是这场疫病中,对于这个药方做出牺牲的最后一个人。
李灯很敬佩地道:“这份名单就是邝懿小姐帮着杨大夫整理的,她有文化,会写字,帮助杨大夫整理了不少东西。”
何卿云这才发觉这份名单上的字迹与邝懿碑文上的字迹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墓碑上的刻文确实是邝懿自己刻下的。
“本来这件事情为了避免百姓恐慌,只是秘密进行。可等到即将解封的前夕,这件事被揭发,百姓无法接受,他们一直以为的神医居然是要通过分尸剖腹来想办法救人,于是他们声讨杨大夫。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杨大夫自杀,妻子梅娘得知丈夫做了这样的事也无法认同,她疯了,离开家去流浪。而他们刚出生的孩子也被认为是妖怪的孩子,被当时的官员扔去山里狼窝,想来也已经尸骨无存了。”
没想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小谷阳城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何卿云听后静默良久,她轻拿茶杯,正欲饮水却被刘武灵打断。
他劈手打掉茶杯,清水溅了一地。
“这水有问题。”刘武灵蹙眉,脸色难看。
“什么意思?怀疑我们?若我们真想害你们还用得着费劲救你们,再把这些旧事告诉你们?”裴杏不忿,站起身与刘武灵对视。
何卿云头疼,辩白道:“……裴公子你先别激动,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这水里有血腥气,我绝不会闻错。”刘武灵对裴杏道。
血腥气?
何卿云闻言又倒了一杯水,“你再闻闻。”
刘武灵五感敏锐,异于常人,这也是谢知礼一开始便想招刘武灵进镇北军的原因。优秀的五感,灵活的头脑,是一个绝佳的做斥候的好苗子。
刘武灵闻过杯子里的水,又把水倒了去挨个闻杯子,最后他停在刚刚烧好滚水的茶壶。
“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杯子和茶具。这些东西是用陶土烧制的,极易吸收茶水中的香气。如今它们的胎层内浸透着血腥气,想必是常年在有血腥气的地方放存。”
“李队长,这茶具哪里来的?”何卿云问。
“客栈给的啊。”
第一江山酒楼的老板自觉倒霉,还没过一天,刘武灵这‘巡视校尉’就又找上门来。这次他们倒打起了他茶具的主意。
他认命,顺从地打开库门,“茶具一般不用就会放在库房,平时客人们带来带去的包裹也都放在这里。”
由于是大白天,库房里的东西基本都能看见,老板并未点烛照明。
库房里幽暗光弱,屋顶又建的低矮,显得有些压抑憋闷,无名冷风吹起人的汗毛,越走越深,越走越窄。何卿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间库房像什么了——一口巨大的棺材。仿佛一不留神库房门就会合死,把所有人都关进去,然后埋进暗无天日的地底。
要不说,人最不能自己吓自己,何卿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欲哭无泪,只能牢牢抓紧刘武灵。
“那些是什么?”刘武灵抬起另一只手去指。
趁着微弱的人眼可视光线,老板眯着眼睛看了会,他又走上前去翻了翻,最后才给出结论:“应该是吴老板的东西,刚在谷阳进的货吧。”
“那那些呢?”刘武灵又道。
“好像是来往境外与中原的那些商队的。”
那就应该是酒楼老板给的那个名单里,自西戎和北燕境内来的商队。
刘武灵既然只点出这两个商队,那么肯定是这两个商队的货有问题。
“把它们都打开吧。”何卿云僵笑着,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更冷了“里面可能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