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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爬龟婆·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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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茔前供奉的贡品已经凉透了,何卿云拿起一道盘子仔细嗅闻:干料份量很足,重油重味,菜品口味多酸辣麻辣,更重要的是这些菜品以牛羊肉为主。
这种风格的吃食,在前庆朝的宫中典籍《物华录》中仔细记载过,除了西郡的涿、洛、凉三州,也就西戎人爱这样风味的吃食。
再加上前些年一半掩埋在土里如陶俑泥塑、藤编的小物件,应该是前来供奉的人从家里带来的。这些东西拢在一块分析,这个商队来自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涿州。
大虞唯一的世袭异姓王,赵氏郡王的世居地。赵家人骁勇善战,其赵家军在中原与西戎的百年对抗中所做出的贡献更是不可磨灭。这一族人历代的使命就是抵御外敌,镇守边关。
对于何卿云来说,赵家人就像荒原尽头,屹立不倒的墓碑,是黄沙上空恒久盘旋的黑羽神鹰,赵族枯骨所铸的城堡是王朝最后的防线,永远遥不可及,永远丰功伟绩。
“这个商队来自涿州。”何卿云对前来找她的刘武灵解释。
刘武灵道:“涿州特殊,这么多年一直不曾解除备战状态。他们涿州上下都被赵氏管控极严,这支商队能多年不间断地来到谷阳,说明确实向上层报备过。”
何卿云提问:“有没有可能这支队伍找到了从涿州通向谷阳的暗道或山路,所以多年来涿州官兵一直没发觉。”
“从涿州到谷阳确实有更隐蔽的山路。不过我依旧不认为他们能逃过赵家官兵的追查,我当时在军营里就听见有传言,说赵家人的眼睛来源于虞朝图腾上那只神鹰的双眼,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耍小聪明,没几个人能做到。”
“那照你这么说,这个商队虽然奇怪,但是它其实还蛮正规的。”
刘武灵点头,他还想说什么,但一队人逐渐靠近的脚步打断他。
一群人牵着一匹皮毛光滑如水缎的骏马,棕红的色泽耀眼夺目。这匹马的背上放置了两袋子米粮还有一些杂物。其余的一些小东西,都背在人的背上。
刘武灵拉着何卿云躲到刚才梅娘指的那个简陋的避身所,为了躲得严实点,还只贴在窗下的墙根处。
打头的那个李队长看到了新供奉的祭品后,愠怒道:“昨天有人来过?是谁?”
队伍里有人站出,“李大哥,是我。”
“你单独行动,万一被人发现你知道有多难办吗?”李队长语气里充满对这人的头疼与不满,“涿州那边还以为咱们是做生意来的,咱们为了来外州祭祀,骗了赵家的人,一旦被戳穿在座各位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祭祀也是大事啊!”那人很是委屈,“我就想单独跟我爹说两句话嘛!每年就来这一回,我老娘又想他,今年她身体也不好,我就是害怕嘛!我就是告诉我爹希望他保佑我娘!”
“这几年,乡亲里是这些埋在谷阳的人的后人越来越少,我们替乡里乡亲带的祭品也在逐年减少,那些远一点的坟墓都已经长草了还不是我们给清的!有的去年还来,今年家里就死绝了,真正能来到这里与亲人相见不也就我们几个吗!”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心中发苦。
一大小伙子说得声泪俱下的,给李队长倒是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被人发现吧。”李灯问道。
那人顿住,过了一会他回答:“……没有,没有人看见我。”
李灯以为他哭累了,所以对这虚飘飘的否定并未起疑。
躲在墙根底下的人可不这么想。
何卿云撇嘴:“撒谎。明明就被我发现了,我和慧遥追了他二里地都不止。”
“你敢说,人家不敢说啊。”刘武灵低笑道,“要不你现在出去喊一嗓子。”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把何卿云往外推。
“诶!”何卿云低呼。她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
“谁?”
“怎么了?”李灯问。
听见异动的人站着离他们近,他仔细翻了翻背后能藏人的杂草垛,“我好像听见有人的声音。”
李灯警醒起来,“有人?”他也走到草垛,窗户沿附近。
草垛就放在窗户底下,如果要翻草垛,不免向窗户里顺带看一眼,到时候俩人被发现猫在窗子底下听小话,搞跟踪,他俩有理也说不清了。
刘武灵立马把她捞回来搂在怀里,何卿云吓得在他怀里直闭眼,心都快不跳了。半晌后伴着商队对草垛的搜索,她又听见刘武灵像漏气一样的憋笑。
何卿云震惊地爬出来,对着他比着口型: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刘武灵摆摆手,又指指何卿云,最后又捂着脑袋一耸一耸地憋笑。
好家伙,这个人就没害怕过吧!
仗着此刻刘武灵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何卿云痛下毒手,狠狠拧了一下刘武灵的大腿。
刘武灵表情骤然变得扭曲,用口型说自己好痛。
“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个草垛里根本不可能藏人。我们还要赶时间。”李灯道。
“可……”
“你到底听到什么声音?男人的声音?”
“不,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好像……呃……受到惊吓?”
李灯打了个寒战,他指着面前的一个墓碑,“你不会说的是她吧。”
木头草草制成的墓碑经历多年雨打霜欺,早已不能辨清上面的字迹。真正让李灯不寒而栗的是探出土丘的一根纤细完整的手骨。简直就像埋在土里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看形态应该是一妙龄少女的骨骼被雨水雪水冲洗出来了。
“我们……打扰到人家了?”
李灯沉重地点点头,“看样子应该是。”
商队众人稀里哗啦跪倒一片,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小姑奶奶要找人干架,看我们不爽就去找你的邻居们,不要和他们这帮小辈一般计较。
也因为这个灵异事故,这次的祭祀众人战战兢兢地完成家乡的祝祷仪式就麻利地离开了。
人都走远后,何卿云和刘武灵才走出来。
刘武灵拉着何卿云在那姑娘的墓前拜了拜,“人家好歹也算帮了我们。”
何卿云不信鬼神,更何况刚才的动静本来就是她搞出来的。
“你还说,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叫出来。”她给刘武灵一胳膊肘。
刘武灵不管,恭恭敬敬地给这姑娘烧了张黄纸,算是聊表谢意。
何卿云无奈,她转身,一袋角落里的粮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粮食没什么。可这袋子是从涿州府库出来的,上面还印有赵家单独的图腾。赵家的图腾与镇北军一样,都是虞朝皇室图腾的变形形式——一只展翅欲飞,布满黑色翎羽的神鹰。
这个图腾她第一次见,却莫名觉得眼熟。
她又回到那个简陋的小屋,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模一样,已经吃完的粮食袋子。
所以这一袋粮食不是用来祭祀的,而是专门给住在这里的人的。
“大小姐。”刘武灵在外面叫她,“你来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何卿云拎着都吃完的粮食袋子,把它们都甩出来后,才拍拍手上的灰赏脸看一眼刘武灵。
“什么东西?”他问。
何卿云不回答,而是要先回答他的问题。
“哦,我只想问你这写的什么字。这里其他碑上刻的名字我都能看明白,就这个不认识。”
何卿云:“……”
刘武灵就没动地方,他站的还是刚才那姑娘的坟前。
邝懿之墓。
何卿云道:“和旷野的‘旷’,意思的‘意’同音,她叫邝懿。”
“哦……”他又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虽然我不太认识字,但一个人的运力用笔和两个人的,我还是分的出来的。这个‘邝懿’的碑文,明显和其他碑上的碑文不是一个人写的。她笔力悬浮,是个病人。而且字迹有点像你,应该是女孩的字。”刘武灵推测道:“或许这个墓碑就是邝懿本人刻下的。”
何卿云黛眉微蹙,“这上面的字迹秀媚舒展,风姿不凡。这个人临摹的是《宣示经》,而我们的字之所以很像,是因为脱胎与同一个临帖。如果真是邝懿本人刻下的,那能说明很多事情,比如她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再比如……她对自己的死期早有预料。”
刘武灵突然想起旁边的袋子,“诶,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哦,涿州赵家的粮食袋子。有七八个吧。应该是这个商队留给这里的人的。”何卿云答道。
“嗯?什么道理?”
“报答呗。这里的流浪者既没有破坏坟墓,也没拿取贡品,当然吃的除外,人家给你守墓,给他们点保护费不是很正常。”
杂草葳蕤,发出瑟瑟萧索声响,天光大盛,暖黄的日光穿过药局废墟,轻轻投映在如林如丛的墓碑上,亮白的光斑逐渐偏移,此时快临近正午时分了。
背后突然传来稀索的脚步声,草鞋在荒草丛中摩擦。
“你们是谁?”一道苍老的声音说。
何卿云与刘武灵回身,发现一群老头老太静默地站在他们背后。一时间何卿云身上汗毛悚立,这些人像墓碑镇下再世为人的白骨骷髅,不阴不阳地注视着他二人,宛如游荡人间的邪恶鬼魂。
“你们是什么人?”他们再次重复。
刘武灵把何卿云挡在身后,他回答:“各位大爷大妈,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刚刚李队长商队的人,只不过想单独跟已逝的亲人说会话,呃……我们马上离开!”
他说完便牵着何卿云的手打算走,结果被人堵住出口。
他们阴阴笑起来,比一万只乌鸦飞过都难听,“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留在这陪着我们吧。”
何卿云眼前发晕,天空似乎都近在眼前,眼中天地倒转之际,她终于明白刚刚的屋子为什么她待不住了,这帮人手里有迷药!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她捂住鼻子,用力推刘武灵一把,“别理他们,他们手里有迷香!快走!”
“想走?”为首的老太太兴奋得眉毛眼睛都快竖起来“这个迷药的剂量连头牛都可以放倒,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何卿云扯着刘武灵的袖子滑落,她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此行他们以为不会有危险就没把朝仪剑带来,释德去叫人大概还要半个时辰,刘武灵现在虽然站着但明显在硬抗,这回难道真要把小命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