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图霸业》芙占

16、爬龟婆·二

　　那个男人手里还挥舞着家里带来的菜刀，嘴里还发出野兽一般的粗喘声，他指望着砍死几个流民给他的孩子出气，周围的流民像鸟兽一样四散逃开，好几个用来支撑济民蓬的木竹棍都被他在混乱间砍断，今晨刚刚搭建好的济民蓬转眼就倾塌一片。

　　全城平时最清幽的古刹如今成为了比闹市还混乱热闹的地方。

　　“拦住他！”刘武灵逆着人群冲过去，他大喊道。

　　宋横玉闻言立马抽出腰间的武器平抡横扫，那武器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宛如一条灵活的银龙，是一根十三连环的九节鞭。

　　九节鞭一般由铁制成，无论多少节都统称九节鞭，十三节的长鞭被称为十三连环。阙都也有不少人在用，但像宋横玉这条光洁鲜亮至此的品相，何卿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宋横玉的九节鞭缠在那个男人的腰间，把他向后一拉，那人手脚失去了控制，砸在地上。

　　人横在地上，菜刀还腾在空中，眼瞅着就要砸在那人自己身上。

　　“夫君！”他的妻子惊慌失措地喊道。

　　天上有道人影一闪而过，刘武灵凌空横腿转腰，把那菜刀踢开，稳稳地插在旁边的空地上。

　　“吁——”周围人见到菜刀落地齐齐松了一口气。

　　“夫君！”那妇人撞开人群冲向她的丈夫。她男人被摔得暂时无法起身，她扶住她丈夫的头对他哀戚道：“我们回家吧！不要待在这里了！这里人太多，小虎不会回到这来的，我们回家等他吧，好不好。”

　　宋横玉侧身收回九节鞭，她冷眼瞧着这群乱作一团的百姓。

　　“从西江雪灾处到你们谷阳，我们这些人一路上从未行恶，更不要提平白无故地去害一个稚子。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你们这样说倒是把证据拿出来。”宋横玉道。

　　“哼。”人群中有人冷笑，“你们这些流民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们没有粮食饿极了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群人保不齐就……”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白。

　　大旱大灾时期确实有‘人相食’的情况。可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三国之间的仗打得实在是太久了才发生这样的情况。这种情况也只发生在边境地区，三国皇都附近也都还好好的。

　　旁边有人拉那人一把，示意他孩子父母还在，这种残忍的话就算要说也不要当着他们的面。

　　那人悻悻地闭嘴，看样子并不把孩子父母的心情放在眼里。

　　宋横玉脸色十分难看，她道：“不管怎样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没有罔顾人性到如此地步。”

　　又有人几乎要指着宋横玉的鼻子骂，“哦，你说与你们无关就真的无关，拿出证据来啊！我看你们这些流民就应该滚出去！”

　　“对！滚出谷阳！”

　　“滚出去！”

　　“……”

　　百姓纷纷响应，他们聚集在此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些骤然出现在谷阳的流民赶出去，至于小虎一家子，那只是个来的凑巧的借口。

　　声音愈演愈烈，两拨人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为什么闹成这个样子也没见官府出面管管？出了事大家都不报官么？”何卿云问道。

　　夹山寺的僧人大多被这两拨人甩出来，百姓对于屹立谷阳城三百年的夹山寺还是保有一定敬意。

　　“没有用啊。”刘武灵说得极自然，“谷阳府衙一直形同虚设。反正从小到大我是没见过那群人长什么样子，跟死了一样。”

　　说完他又回过味来，“哦。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州里或中央的赈济粮赈济银都揣他们自己腰包里了。从这个角度看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首留守的僧人对何卿云解释道：“其实百姓们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自从启州药局关闭后谷阳的钱粮方面就一直不充盈。这些年又动荡，粮食不够吃，报给上头的数字就更难看了。老谷阳人，就像刘谷雨这小子家里的，大多数都走了。现在肯留在这荒地的，谁家不是有困难走不了。”

　　刘武灵站在何卿云身边，把那菜刀拎在手里玩花样，“本来夹山寺时不时的能接济一下他们，这下好了，在他们眼里属于他们的粮食被这群流民分走，能不让他们着急么。”

　　寺外，一个和何卿云和刘武灵差不多大的青年在门口踯躅。估计是看见寺里乱象有点发懵。

　　“那人是谁啊？”何卿云眯着眼，率先发现门口的人。

　　“啊！”僧人头子看清来人面上大喜，“是岳县尉！”

　　岳县尉？刘武灵眉头轻蹙。

　　这位岳县尉根本没穿官服，反而是一套洗得泛白的衣服，袖口曾经破损，简单补过但似乎又被刮开线了，只依稀可辨这原来是一套瓦松绿的太学学子服，脚上的布鞋打过很多次补丁，恐怕把这个人扔进流民堆里也找不见人，只是这看起来是个清贫文弱的文人，怎么会是个县尉呢？

　　“哦，释德大师。”岳县尉微微欠身。他现在倒不出手来合十行礼。

　　“您……”释德震惊地看了看趴在岳县尉怀里的小人。

　　“我是来把孩子送回来的。我看手脚有冻痕应该是灾民们谁丢的，呃……”他无措地抱着孩子，又看看乱成一锅粥的夹山寺，“大师……这是怎么了？”

　　释德不知道从何说起，还不待他组织好语言，岳县尉怀里的小孩拍拍手一眼看到人群里的他亲娘。

　　“娘亲！”脆生生的童音一时间把人群熄火。

　　那孙妇人定睛一瞧，可不正是自己的小三子么！

　　小孩子脸嫩，脸上还挂着冻伤痕，一咧开嘴便疼得挤眉弄眼起来。

　　孙大姐眼泪倏地涌出来，飞奔过去从岳县尉手里抢过自己仅剩的孩子。

　　“谢谢你……真的…如果小三子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她之前孩子丢了的时候样子混像个疯子，如今孩子回来了她又立马恢复理智，可整个人流露出一种西江边境人特有的悲情气质，总让人看着心里不好受。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何卿云本也这么想。但她看到那对夫妻，那个女人发丝微扬，用一种她无可名状的目光看过来，随后又转过头在鼎沸的人声中搀着她的丈夫悄悄离开，发尾还缠着长长的白色发带。

　　显慈年龄太大了，他步履蹒跚地赶过来，与那对夫妻迎面撞上。

　　“张郎君，张夫人，请节哀。”他再度致礼。

　　他们没再说话，只稍稍还礼就离开了夹山寺。

　　张家的那对夫妻离开了，而住持显慈又回来了，故此余下跟着起哄的百姓也不好意思再在寺庙闹事，渐渐的人都散了。

　　“真是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老朽在这给各位赔个不是。”显慈在谷阳十分有威望，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宋横玉收敛了一下她那浑身是刺的气场。

　　“诶，岳县尉也在，要不一起去内室一叙。”显慈道。

　　岳清穆听后连忙摇手，“这声县尉晚辈岂敢答应，我现在只是一介教书先生，还望显慈大师不要折煞晚辈了。至于内室一叙……我这里确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

　　“哦，好好好，请。”显慈从善如流，他突然转头道：“对了，那个何……”

　　“额……何安静！”通缉画像上的名字是肯定不能用了，刘武灵自作主张替她回答。

　　“嗯对。”何卿云在背后怼了他一把，面上还微笑着冲着岳清穆介绍，“他是刘小雨。”

　　显慈眼尾笑出皱纹，他道：“好吧，何安静还有刘小雨，你们两个也跟来吧。”

　　“哦，还有宋小姐。”他补充。

　　山下夹山寺的内院种满了凤尾竹，枝叶细密婆娑，潇洒有风韵，青翠的竹叶一片片好似凤尾，如今是冬天，冰霜覆叶，如飞絮般的白雪却把亭亭竹林压得轻摇微动。

　　内室点着檀香，暗处内凹的小型佛龛供奉的佛像仅用山上随处可见的木料制成，香炉上方紫烟袅袅，满室氤氲茶香。

　　显慈交代各位请随意就坐，茶水已妥帖温好，随后把话口递给岳清穆。

　　“我？”岳清穆指着自己问。

　　显慈点头。

　　“可……”岳清穆看着同他一样年轻的三个陌生人。

　　“好吧好吧。”显慈让他们先做个自我介绍。

　　岳清穆率先开口道：“我叫岳清穆。现在在谷阳做个教书先生，平日里就在舟山山脚那个茅草屋里教教孩子们《千字文》《训诫文》这种启蒙读物。”

　　听到‘教书先生’何卿云不经意地瞥了眼刘武灵，换来刘武灵屈服般地把自己移远了点。

　　“我祖籍兖州琅琊，三年前，我在谷阳城就职县尉一职。不过不久就被革职了，兖州已失，我家里又已经没有人了，幸得百姓垂爱，如今还能在谷阳混口饭吃。”

　　谈及兖州，室内氛围一滞，这算是中原王朝每个人的心病。兖州失得太轻易，而棠丘又胜得太惨烈。

　　“我叫宋横玉。西江口人。家里雪灾，全家只有我爷爷和我活下来。因为爷爷和显慈大师有故交，所以我爷爷带着同乡走山路来到谷阳投奔夹山寺。”

　　宋横玉言语间略有迷茫，不过很快就恢复清醒。

　　她的介绍结束，众人转而看向何卿云和刘武灵两个人。

　　“我叫……何安静。”顶着刘武灵戏谑的目光，何卿云僵硬地开口。

　　“我的祖籍也是兖州琅琊人。”这话不假，从何家论，她何氏祖宅还在琅琊，从谢家论，她外祖曾任兖州刺史，在琅琊也是有府邸的，说她出身兖州琅琊一点问题没有。

　　“我是来……额……”

　　刘武灵压着嗓子提醒，“探亲。”

　　“对！探亲！”

　　“探谁的亲？”岳清穆一听这何姑娘同出身琅琊不由得格外关心地问。

　　“我的。”刘武灵举手抢答。

　　哦……

　　众人眼神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目光在何卿云和刘武灵之间逡巡。

　　毁灭吧，刘小雨。何卿云面带微笑，咬牙切齿。

　　显慈咳嗽一声，“你光说别人，那你呢？”

　　“我叫刘谷雨。就是谷阳本地人。”他看了一眼何卿云，“我们两个从阙都而来，是来回乡探亲的。我自小与显慈大师相识，我们是老熟人，所以在夹山禅院住几天。”

　　显慈点点头，他意味深长道：“我们这位刘小郎君肯从前途光明的帝都回到谷阳小城想必也是有任务在身吧。”

　　任务？显慈一拳打死刘武灵这油嘴滑舌的老师傅，他脑子没跟上，暗想显慈这老头究竟说什么胡话呢，他哪来的任务？逃亡的任务？

　　显慈继续道：“你小子在阙都发达了还想瞒着我？你那令牌我可都看见了。”

　　令牌？

　　岳清穆猛然站起身。

　　刘武灵带到谷阳的东西何卿云每一件都知道，其中确实有一块令牌，那是他带领镇北东营守卫阙都时，让他暂领镇北军副校尉时的令牌。

　　楚虞王朝更迭的时候这令牌也就没收回去。又因为楚虞铸造令牌时规制差不多，刘武灵还把这个令牌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何卿云灵光一闪，显慈大师在告诉他们：这是一个机会，这个令牌能给他们带来一个崭新的，能在谷阳这没人管的地方方便查案的好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