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李林桦

27、鱼死网破争一线机

　　长安城早已风声鹤唳，我趁夜躲进了舅舅的旧宅，曾经煊赫的深宅在夜色里说不出的凄凉。

　　半月后，正值深秋的夜里，苏姑姑带着山秋逃出了皇宫，短短不过半月，山秋消瘦枯槁，见到我死白的眼眸中泛出了眼泪，她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

　　苏姑姑将山秋往我怀里一塞，急道：“你们赶紧进去。”说着就要转身离去，我上前挡住去路，忙道：“苏姑姑，你不一起留下来吗？”

　　山秋又紧紧的扯住苏姑姑的衣袖，苏姑姑看了我们一眼，叹了一口气：“皇上驾崩了，太子殿下一时半会也没时间找我们......”

　　苏姑姑直接回避了我的问题，山秋也听出来，打断道：“所以我们赶紧一起走啊。”

　　苏姑姑顿了顿，笑着道：“自然是一起走，只不过我还要回宫。”

　　我与山秋异口同声道：“回宫？！”

　　苏姑姑轻拍着山秋颤抖的手：“太子要的人是你不是我，不会那我怎么着，再说了我的年纪大了，走到哪儿都是累赘，留在宫里倒是享清福了。”

　　山秋大声喊道：“姑姑，你不要去，他会杀了你的，我们一起走吧。”

　　任山秋怎么扯，苏姑姑踏出的脚步再未缩回半分，她的目光望向我：“三殿下，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吧？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自然记得，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姑姑再回宫，苏姑姑怒道：“三殿下，你想让秋秋死在这里吗！”

　　说完她一巴掌甩在山秋的脸上，冷声道：“秋秋你听好了，你给我滚，不要当我享清福的绊脚石。”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决绝的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苏姑姑走后，山秋追着马车跑了很远，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我背着她，一步步走回了秦家的旧宅。

　　次日天一亮，我乔装打扮去探听外面的消息，果然皇上驾崩的事早已传开，城门处的盘查又减了一层。

　　我回去时，山秋已经醒了，她坐在长满荒草的台阶上，无知无觉的靠在栏杆上。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侧：“醒了？饿不饿？”

　　她摇摇头，只问：“苏姑姑呢？”

　　见我不回答，她忽道：“秦棣哥，你走吧，我想回宫找苏姑姑。”

　　我立即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答应过苏姑姑一定要带你离开长安城。”

　　山秋掩着脸，哭道：“那苏姑姑呢？苏姑姑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安慰道：“三个人出城怕是容易被人发现，我先送你出城，然后我再回来想办法混进宫送苏姑姑出城，怎么样？”

　　山秋止住哭声，半信半疑的看着我：“那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忙道：“不会的，皇兄抓了我能干什么，他只是想抓你而已，只要你逃出去，他一定不会杀了我和苏姑姑，你想啊，如果我和苏姑姑都不在了，就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了啊。”

　　我用这个蹩脚的理由说服了山秋，也说服了我自己。

　　事不宜迟，我与山秋装作长安城城外的村民夫妇，顺利的混出了长安城。

　　出了长安城，我们又走了几日到了偏僻的村子，荷花湾村，村里有处城隍庙，我将山秋安置在那里，把身上半数盘缠和那只簪子送给了她。

　　我小心的拔出簪子里的匕首，解释道：“阿秋，这支簪子拔出来就是一把匕首，你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被这把匕首划破，因为这匕首上我涂了剧毒。”

　　想到这是我此前精心寻人打造的生辰礼，却是柄沾满剧毒的匕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压下了心头的无奈，道：“虽然错过了你的生辰，但这生辰礼你一定要收下。”

　　不知生辰那日山秋身上发生了何事，生辰两个字一出口，山秋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我没有问，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让她回答这个问题真是伤口撒盐。

　　最后我道：“阿秋，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又独自一人折回了长安城，可我不知道的是我与山秋分开后，我入城，而皇兄出城，直奔荷花湾村。

　　哪怕手眼通天传出皇宫的消息扑朔迷离，我只能花了银子买通了出宫采买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得了银子嘴巴一松，竟真的说出了苏姑姑的下落。

　　那小太监道：“大约是死了。”

　　那天夜里，在那个驶向皇宫的马车上，苏姑姑自尽了。

　　风呼呼的灌进身体里，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重如千金的脚步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我匍匐在地，绝望再一次席卷了心头。

　　我不知如何将这一切告诉山秋，她还在那儿等苏姑姑。

　　可等我连夜赶到荷花湾村的城隍庙时，山秋不见了，那里躺着竟是死去的苏姑姑。

　　我将城隍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寻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山秋的半点踪迹，我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如今山秋怕是又落回了皇兄的手中。

　　我买了口薄棺安葬了苏姑姑，再一次折回了长安城。

　　回到长安城的那日，洋洋洒洒下着鹅毛大雪，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街边的孩童们兴奋的在雪里跑来跑去，我记得年少时我也喜欢在雪天里跟在皇兄的身后，哪怕冻的两耳通红，也缠着他打个雪仗，堆个雪人。

　　如今只有一个时机，一个办法救山秋，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脱。

　　从父皇舍弃我那一刻，我是苟活于世，如今连苟活怕都做不到了，因为我要救山秋，无论如何哪怕是舍了我这条命。

　　可混入皇宫并不容易，就在我愁眉不展之际，事情竟迎来了转机--宫里要招太监。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报名，没过几日就通知我入宫净身，可能是老天终于怜悯我，让我堂堂后梁三皇子不至于沦落成小太监，我一入宫，事情又迎来了反转。

　　给我们带路的那个太监，竟然是曾经我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

　　他自然也认出我，然后偷偷将我藏进了清宫里，他道：“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要是贵妃娘娘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啊。”

　　我抿着唇：“我母妃已经死了。”

　　气的小安子来回走了三四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劝道：“殿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先委屈几日在这里待着，过几日我安排您出宫，您可万万不可再行此事了。”

　　我道：“我不走，对了，你帮我打听一下阿秋，不，静乐公主住在哪里？”

　　小安子闻言一脸震惊，话都结巴了起来：“静，静乐公主？殿下是为了静乐公主来的！？”他也不等我回答，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劝道：“殿下你还是死心出宫吧。”

　　我反问道：“你知道她在哪儿？”

　　小安子垂着脑袋，不答。

　　我又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一间宫殿一间宫殿去找，反正我对这些宫殿熟得很，要是被当成了刺客，那岂不是死得更惨。”

　　小安子终于妥协了，他道：“在梧桐宫，新皇还未登基，也未封为嫔妃，几乎没人见过她。”

　　梧桐宫，正是山秋上一次进宫住的寝殿，离清宫这座废殿一东一西。

　　小安子又劝道：“这几日宫内上上下下都在忙登基大典，人来人往，殿下可千万不要随意出去，宫里的老人可都认得殿下。”

　　我根本没有将小安子的劝说放在心上，其实越乱对我越有利，只有趁乱才能像苏姑姑那样带山秋离开皇宫，于是天色一暗，我悄悄的潜进了梧桐宫。

　　梧桐宫比清宫更像冷宫，一路行来竟没有遇见一个奴婢，宫门大开着，也没有个侍卫，真是脱身的好时机。

　　“阿秋，阿秋。”

　　我朝房间里轻声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就在我以为房间里无人时，房门猛地被拉开，山秋呆立在门口。

　　我忙闪身进去，顺手关上了房门，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山秋猛地冲进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委屈，不甘还有绝望。

　　我伸手轻拍着山秋的后背，安慰道：“不要怕，我来了，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山秋还在颤抖，听到离开两个字时，她抬起头，难以置信道：“我，我还能离开吗？”

　　我摸着山秋的发顶，笑着道：“嗯，不带你离开，我来这里干什么！”

　　山秋满眼希望望着我，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垂下了眼睑，我继续安慰道：“别担心，他现在正在准备登基大典，顾不得你......”

　　我的话还未说完，院中传来小安子的声音：“殿下，你还是来了。”

　　我将山秋护在身后，与小安子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痛心惋惜，但还是妥协般别开了眼，只是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我也只能助殿下了。”

　　他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我，道：“主子们换上这身太监衣服，我今晚送你们出宫。”

　　我讶然道：“今晚？”

　　小安子点头道：“夜长梦多，殿下在宫里我不放心，再说今日来了不少新太监，出宫办事的也多，我今日得了腰牌正好送你们出宫，殿下，抓紧时间，再等下去宫门就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