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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雨欲来风满楼 ...

  •   “可行!”霍玄恭精神一振,立时应允。

      毕菱见他热切地教自己如何踩马镫、如何在马上摆正身姿,竟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他仗义相助,他却更为欣喜,竟不知是谁帮谁解了困。

      待她坐稳,霍玄恭牵着缰绳走在前方,脚下生风,心中欣然。

      方才他远远望着她孤身一人走在街巷中,脊背僵直、步履蹒跚,便知她是摔伤了,顿生愧疚担忧。

      想到此处,他回身道:“若是太过颠簸,我便慢一些。”

      毕菱紧抓前鞍桥,笑着摇头:“不必,莫误了郎君回程。”

      于她而言,肌肤骨骼一时之痛算不得什么。

      若他不来,她也会忍着赶路。

      可他竟来了……

      两次偶遇,他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两人一马,在长安城的夜色中疾行。

      周遭寂静一片,只听见马蹄声飒沓。

      转过弯,发觉务本坊的南门就在眼前,毕菱眼睛一亮:“要到了!”

      霍玄恭也稍稍减慢步伐,牵着马从坊门间穿过。

      一进崇义坊的北门,毕菱便提出归还骏马:“多谢郎君相助。”

      上马容易下马难,霍玄恭停马走至她身侧,伸手相扶:“得罪了。”

      说完,他别过头垂下眼。

      若非夜色已深,怕是要被瞧见耳根通红。

      毕菱本就不拘小节,又知他为人,坦然将手臂交给他。

      霍玄恭攥住她的双臂只觉轻飘飘,还未用力,人已落地。

      毕菱稍退半步,躬身一揖:“郎君一再援手,何来得罪?此番恩情,菱珠来日当报。”

      她的姓见不得人,乳名是母亲所留,愿告君子。

      霍玄恭也没料到她会报上名字,顿觉双耳发烫,肃立拱手:“在下玄恭——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抬眸的一瞬,忽见月华飘然坠落。

      凝神细看,是一枚玉兰花瓣落在她的发间。

      他抬头望去,竟有一树琼雪素葩在月色中迎风轻摇。

      毕菱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仰首,发顶的花瓣随之落下。

      霍玄恭眼疾手快,一把攥住。

      可当微凉的花瓣捏在手心里,他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接住它。

      见她欲离去,他终于问出压在心底的疑惑:“小娘子……为何识得在下?”

      毕菱顿住脚步。

      迟疑之时,周遭忽然响起急促的鼓声——

      是闭门鼓!

      每晚衙门漏刻“昼刻”泄尽,便擂鼓六百声,谓之“闭门鼓”。

      一旦鼓声停歇,长安的城门、坊门统统关闭,左右街使及其手下的士卒会在街巷中巡逻查缉“犯夜”之人。

      鼓声隆隆,敲在二人心上。

      霍玄恭伸手去抓缰绳,眼却紧盯着她。

      毕菱被骤雨般的鼓点催得心头狂跳,慌忙避开他的目光。

      若是道出王母庙之事,便要承认自己和毕渊的关连,毕菱当然不情愿,可又不想扯谎骗他。

      他数次相助,如今只问自己这一个问题,偏偏不能答他。

      就如同眼睁睁看他领着队伍踏入大雪纷飞的寒夜,她有口难言,心中有愧。

      否则就凭她平日信口胡诌的本事,岂会落入此等相对无言、张口结舌的尴尬境地?

      思绪百转千回,连带着鼓声急促相迫,竟险些要将她的泪逼出。

      她松开紧咬下唇的牙齿,挤出一句:“数日前匆匆一见罢了,还请郎君速归!”

      霍玄恭看出她的为难——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恐怕早已编好理由只等他来问,岂会这般局促不安?

      他只想解惑,并不忍心相逼,加上闭门在即,他利落翻身上马,道一句“告辞”后匆匆离去。

      马蹄声渐远,一地玉兰花瓣被风卷起,她想到王母庙外的碎雪。

      毕菱也不敢耽搁,忍痛朝清都观快步走去,心中还担忧着青桑、青杏是否设法留了小门。

      令她心惊的是,在门外迎候的竟是昨日迎陆逢春拜见公主的侍女。

      翠绢上前行礼后侧身相让:“小娘子,请随奴前往丹若院。”

      毕菱疾走生出的热汗黏在背上,心头狂跳。

      此时陆逢春还没回来,公主定是要过问。

      这清都观中大小事务,她但凡想知晓,何人敢欺瞒?

      毕菱本就打算将陆逢春被强留之事告知公主,不过没料到是自己被“请”了去。

      头一回正经拜见公主,竟是这般兴师问罪的情形。

      避是避不过的,毕菱一踏入香气萦绕的房中,立即俯身叩首:“小女毕菱拜见殿下。”

      翠绢将门关上,向永宜公主微微摇头。

      公主得知陆逢春未归,脸色愈发难看,又瞥见毕菱作仆从打扮,伏在地上瘦小一团。

      她冷哼一声:“昨日才入道观追福,今日就去平康坊嬉乐,可真是‘孝女’啊。”

      这指责不可谓不重。

      毕菱背后一凛,忙说:“小女得蒙殿下恩典入清都观,铭感五内。得知表兄受殿下差遣,前往平康坊查访诗文名家,小女不才,惟愿倾力襄助表兄,以报殿下恩德。”

      公主本以为她要连连叩首求饶,不想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虽说连声音都在发颤,但也勉强算得上能言善道。

      公主稍稍坐直身子,命令她:“抬起头来。”

      毕菱依言抬头,却垂着眼不敢直视公主。

      公主一瞧——果然如陆逢春所说,身形样貌只是孱弱少女。

      她对守孝修行之事本就嗤之以鼻,在耶娘生前忤逆的人多不胜数,难不成等他们死后,一个个就顿悟成了孝子孝女?

      只是“不孝”二字用来作罪名,最是好用。

      公主斜倚凭几,问道:“那便说一说今日在平康坊的见闻。”

      毕菱对保唐寺内外的遭遇长话短说,只细讲了路遇韦檀的事。

      撞见王骥是横生枝节,得霍玄恭相助也无他人知晓,因此她绝口不提。

      “表兄被他们架着胁迫而去,小女脱身后立刻赶回清都观,一心想着及早禀报殿下。”

      她说得恳切,跪在原地许久却没等到公主的只言片语,也不敢抬头,只能静候发落。

      好在公主并未再为难,翠绢将她领了出去,在丹若院外问道:“我见小娘子行动不便,可是受了伤?”

      “是。路上急了些,不碍事。”

      “那小娘子先回去养伤歇息,恕不远送。”

      见侍女颔首微笑、客气周到,毕菱猜想自己算是过了永宜公主这一关,也算不辜负陆逢春的仗义之举。

      翠绢回了房中,公主正在问跪在脚边的小宦官周迈:“她方才所言可有隐瞒遗漏之处?”

      “回殿下的话,同陆小郎君相关的事……她倒都说了,只是她自己冲撞朔州进奏院的人被追赶的事不曾提起。”

      翠绢适时说道:“奴方才问起,她倒承认路上着急受了些伤。”

      看见公主颔首,周迈接着说:“奴只跟到平康坊西门,怕误了禀报就先赶回清都观,至于她是如何逃脱的……奴确是不知。”

      公主凝神沉思,指尖蔻丹轻敲在白玉凭几上,心中有了谋算。

      毕菱回了小院,见青桑、青杏焦急担忧的模样,她心中的委屈惊惶又从腹中翻了起来。

      她们两人拥上来问长问短,毕菱只说了被王骥追赶一事,不愿提及霍玄恭。

      他连在赴京途中都要避居王母庙,到了长安想必更是步履维艰。

      与他相识之事,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省得给他招惹麻烦。

      青桑听毕菱说摔了一跤,顿时“哎哟”声连连,要将她按在榻上仔细察看。

      毕菱却发觉她手腕上青了一团:“如何伤着手了?”

      青桑笑了笑:“擦洗窗子棂木条时跌了一跤,不打紧。”

      站在毕菱床头的青杏朝姐姐皱眉挤眼,青桑却只当没看见,扶着毕菱躺好后,她轻轻按在尾椎骨上。

      听毕菱痛呼,青桑连忙松开手来:“不成,明日得请医师来瞧瞧。小娘子皮细肉少,跌在石板路上伤着骨头,若来日直不起腰可怎么好?”

      毕菱见过流民被驱赶时被打断骨头时的情形,莫说像她这样硬撑着骑马疾走,便是连站起来都不能。

      况且,陆逢春的事尚未了结。

      明日她还得再去一趟平康坊,将人平平安安送还丹若院。

      倘若真将医师请来,她不仅要外敷内服那些油膏苦水,还会被按着好生休养。

      于是毕菱避而不答,转头同青杏说——

      “你阿姊说什么‘皮细肉少’,倒叫我想起你做的烤胡羊肉,馋虫被勾起来了。今夜我粒米未进又赶了这些路,快与我拿些吃食。”

      青杏正捧着她褪下来灰扑扑的长裤掉眼泪,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小娘子怎好拿自己与什么胡羊肉比……奴这就去拿杏仁饧粥。”

      等姐妹俩出了房门,青杏抹去眼角残泪:“阿姐为何不将毕蒙非礼之事说与小娘子?这回虽将他撵了出去,可若他来日再来观中纠缠可如何是好?”

      青桑摇了摇头:“人在屋檐下,小娘子殊为不易,她今日答应小郎君去平康坊,也是在向公主低头。这点小事……莫要让她再费心。”

      此时的霍玄恭正站在国子监的官廨前,同王骥一道被训斥。

      他策马赶回来没遇上街使,却被余辅国逮了个正着。

      这位国子监事虽是圣人心腹,却因宦官养子的身份备受争议——国子监乃是汇聚天下文人英才之地,怎能听从这般出身微贱之人差遣?

      王骥仗着太原王氏的出身,多次出言不逊,余辅国抓住时机自是不肯放过,搬出律法和监规打压他的气焰。

      余辅国瞥了一眼汗涔涔的霍玄恭,心想此人年岁不大倒行事沉稳,算是这几个藩镇质子中最守规矩的。

      不过今夜闹事的原委他也大致知晓,看在幽州的面子上,余辅国没对霍玄恭说什么重话。

      待霍玄恭、王骥二人回到学舍住所时已近三更,却有人在院中迎候。

      侯旷是平卢节度使次子,人如其名,旷达不羁,在国子监中是出了名的交游甚广。

      侯旷上前搭着王骥的肩,知晓霍玄恭不与人亲近,便没有上手,只勾住王骥一齐看向他:

      “余监事是抓住由头拿两位兄长开刀,咱们都是藩镇来京的儿郎,都是自家兄弟,该一条心才是,莫要失了和气。”

      说着,他拨过王骥的脸瞧了瞧:“啧,王兄嘴角没破、脸也没乌青,可见霍兄没想与你动真格——他骑射技艺超群,若真动起武来,吃亏的定是你。”

      王骥正要反驳,见侯旷嬉笑着使了使眼色,他只好先压下火气,别过头去。

      侯旷冲霍玄恭说:“下月是我生辰,届时我在平康坊摆酒一聚。就当给我侯旷个面子,诸位有何龃龉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王骥不接话,也去瞥霍玄恭。

      又是“生辰”,又是“给面子”,霍玄恭自然清楚侯旷这番话是将自己架了上去。

      平日自己独来独往也就罢了,若这回再拒绝,便要彻底得罪其余质子。

      无论侯旷是真要做和事佬,还是别有用意,霍玄恭都只能先应下。

      “愿为侯兄相贺。”霍玄恭拱了拱手。

      待霍玄恭先行回房,侯旷揽住王骥凑在他耳边小声问:“王兄可知,陛下有意择选藩镇质子尚永宜公主?”

      王骥并不意外,只撩起眼皮反问:“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这两日休沐,我去拜访外祖母广阳长公主,偶然听闻罢了。不过,圣人属意的似乎是幽州那人。”

      王骥倒是不知霍玄恭已得青睐,乍一听见,心中更为愤懑:“就凭他?!”

      侯旷拍了拍王骥肩膀,笑笑说:“兴许只是误传,霍家只在幽州有些根基,哪里比得上太原王氏世代簪缨?”

      “既然只是流言,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幽州势大又如何?永宜公主连回鹘和亲都能拒,若霍玄恭在长安城声名尽毁,我就不信公主会应下联姻之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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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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