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与君绝》方子非

1、第一章

　　刚至冬月，南清便迎来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日，瑞雪兆丰年，众人皆说定是好意头。

　　果不其然，北河八百里军报，十日前肃北王陆九洲带着一万精锐夜破敌营，重伤北元齐王叶楚逸。陆九洲连战连胜，追回三座城池，军心高涨，将北元敌军逼退至北河以外的三水湾。

　　北元皇帝亲写休战书派人送至南清京都，这场长达三年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南清文帝大喜，召肃北王陆九洲回朝受赏。

　　听闻肃北王不日回朝，朝中的风云涌动，不为别的，这肃北王已经二十又三，却还未定亲，朝中各大臣但凡家中有未出阁的女儿，都想与之结亲，只是这肃北王长年征战，身边从未出现女眷，不知道他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今日飞雪虽停，眼瞧着有丝丝暖阳，但一出门便又觉冷风刺骨，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屋里，将火龙烧的足足的，暖的让人感觉像是在春天。

　　宋姝拿着一本书懒懒的躺在软榻上，听着侍女连云讲着宫外的消息，虽只是一些流言，但有关陆九洲，她也爱听。

　　“这肃北王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先帝最后一个儿子，又是南清的大英雄，小姐，你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肃北王呢？”连云坐在塌下的小凳上，囫囵吞枣的吃着刚刚太子差人送来的玉子糕。

　　宋姝将手中的书轻轻翻过一页，“无所谓配不配得上，只要是他喜欢的，那便是最好的。”

　　“那什么是喜欢？”

　　宋姝被连云的话逗笑，果真是个心思单纯的，世间最难讲明白的便是情，哪是一两句话便说得清楚的呢，若真要她讲，那便应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连云像是听懂了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那小姐喜欢太子吗？”

　　宋姝翻书的指尖一顿，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窗户上雾气十足，让人的视线模糊，她依稀记得好像也是一个冬日，她离家入宫，至今已是十年。

　　今天下分两国，以北元和南清为盛，其余的小国也都选择依附于这两大国，北元尚武，南清重文，自十年前北边战事一起，两国便一直战乱不止。

　　自南清开国以来，宋家儿郎便为国征战沙场，开疆扩土，立下了汗马功劳。凡宋家儿郎，三岁习武，八岁学剑，十二岁便能杀敌阵前。就连与宋家婚配的，也基本上都是将门之后。

　　十年前战事再起，宋老将军临危受命，圣上亲封他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出征，宋家儿女皆披挂上阵，自此便一直固守北河，鲜少回朝。

　　那年宋姝方才八岁，文帝为了让宋家放心上战场杀敌，下旨赐婚宋姝给太子，还将她接进宫中，按公主之礼与太子陆知昊，朝阳公主陆叶儿同养，等陆知昊及冠之后，俩人便完婚。

　　“宋安安，你个懒乌龟，整日躲在屋子里，你莫不是也要冬眠？”

　　还未见到人，听到这穿云裂石的声音，宋姝便知是谁来了，她连忙收回已飘絮高飞的思绪，整理了脸上的情绪。

　　连云也赶紧起身去备茶，这朝阳公主可不是好惹的，稍不注意就会得她一番教训。

　　陆叶儿身着一袭桃色鹤氅，扎着个牡丹髻，衬着她圆圆的脸更加可爱，宋姝起身行礼，她虽是按公主之礼养着，但在真正的公主面前，还是得礼数周到。

　　陆叶儿一屁股坐在宋姝刚刚躺着的软榻上，宋姝接过连云端来的茶，亲自给陆叶儿奉茶。

　　陆叶儿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抬起脸看向宋姝，撅着嘴生气道：“父皇真是待你极好，连藩国进贡的顶级大红袍都舍得赐给你，连我都没有呢。”

　　宋姝知道陆叶儿的脾气，笑盈盈的吩咐连云将剩下的茶叶都打包好，等会儿给公主身边的宫婢花荣带回去。

　　陆叶儿听后这才作罢，“本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天下好物自然应该紧着本公主享用。”

　　宋姝点点头，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幅笑模样，这句话自她入宫以来已经听得无数次了，甚至午夜梦回都能一字不差的入梦。

　　好在陆叶儿虽骄傲跋扈，但人却不坏，只是从小被宠的自视甚高，从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她对宋姝其实还算不错，在这宫中数年，幸好有陆叶儿，才不至于如此孤独。

　　“公主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到弦月宫？”宋姝将刚刚看的书合上放在一边，坐在陆叶儿的对面。

　　“本公主来此自是有要事，花荣，将本公主今日新得的大氅拿来。”陆叶儿一脸骄傲的模样，“这件大氅可是织锦局最好的绣娘，从去年春日做到今冬才算是绣好，上面的皮毛是银白狐狸毛，可舒服了。”

　　宋姝接过那件银白色狐皮大氅，皮毛光滑亮丽，在光下闪耀着自然的光泽，触手温软，一摸便知是好料子，“公主之物必然是顶好的。”

　　陆叶儿很是享用她的赞赏，“你跟在本公主身边这么多年，眼光还算是练的还算是不错，这件大氅送你了。”

　　“送我？”宋姝有些诧异，虽然平时陆叶儿也会赏赐一些珍贵的玩物给她，可那些都是陆叶儿玩腻了的。

　　“听父皇说，不日宋将军要与皇叔一同入京都了，你与你家人三年未见，这次相聚你还不得穿的体面些，否则让他们觉得我们欺负了你一样。”

　　陆叶儿虽然语气还是如刚刚一般傲气十足，但却也能从中听出几分真心。

　　肃北王回朝那日，整个京都可谓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挤在肃北王回宫复命的必经之路上，想一睹肃北王的风采。王军所到之处，皆是万民夹道欢迎，齐跪叩首高呼：“王爷千岁千千岁，皇上万岁万万岁”。

　　文帝率皇亲与百官在宫门口亲迎王军，宋姝换上了陆叶儿送她的那件银白狐皮大氅，还浅浅的化了个妆容。

　　她上次与家人相见还是在三年前的及笄礼上，那时战事不太吃紧，正逢肃北王及冠，文帝下旨让肃北王回宫，将宋姝的及笄礼与肃北王的及冠礼一起举行，由此陆氏夫妇才能一同回京都见女儿一面。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在低呼，引起一阵嘈杂，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长街的拐角处。

　　首先飞声入耳的是阵阵马蹄声，不多时便看见数千位身着黑色盔甲的将士携金戈而入，众人浩浩荡荡，行进间井然有序，黄色的旌旗随风飘舞，上面大写着“陆”。

　　御马于军队最前的是肃北王，他身披玄铁黑金盔甲，盔甲在阳光下泛着烁烁金光。他手握缰绳，身姿挺拔，苍劲如松，一对未曾修饰过的浓眉飞扬，华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颇有一种精致又粗糙的感觉，他的面容冷峻，目光如炬，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宋姝不敢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太久，只匆匆瞥了几眼，便看向他身后两侧身着银色盔甲的宋家将，她眼含热泪的看着他们，父母，二伯，三伯和小姑都回来了，真好。

　　军队行至宫门前，众将士下马俯身跪首，高呼圣上万岁，文帝大喜，连忙上前扶起陆九洲，“肃北王快快请起，朕已在此候你多时了。”

　　“多谢皇兄。”

　　陆九洲又行抱拳礼，文帝哈哈一笑，“你是行军之人，不必如此守礼，朕已在集英殿大摆筵席，快随朕进去吧。”

　　文帝与陆九洲走在前面，其余众人也都按身份地位紧随其后，宋姝趁着人多，挤到陆家将身边。

　　“安安见过父亲、母亲、二伯、三伯、小姑。”

　　宋氏夫妇许久未见女儿，拉着宋姝的手，将女儿的模样看了又看，眼眶也红润起来。

　　自他们随军出征后，便未在女儿身边教导过，他们虽对得起南清的万民，却对不起这个女儿。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多年不见，安安出落的越发漂亮了。”宋小妹宋云荷捏了捏宋姝的脸，可她不敢用力，毕竟她是杀敌的手，怕把宋姝捏疼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宋二郎宋潜哈哈一笑：“咱们宋家女儿自然是顶漂亮的，不过安安，宋家的一水剑你可有时常习得？”

　　不愧是二伯，一回来便先要抽查功课，宋姝点点头：“我虽在宫中，但也会每日温剑。之前二伯让人捎回来的剑谱，安安也习得差不多了。”

　　宋云荷一拳打在宋潜的背上，“谁家的二伯做的像你似的，你都多久没见到安安了，一见面丝毫不关心自家的侄女，只问剑法。”

　　“你这一拳打这么重干啥，我可是你亲哥。”宋潜吃痛，这丫头怎么还下狠手。

　　“安安还是我亲侄女呢！”宋云荷哼一声，朝他挥了挥拳头，表示自己已经收着力气了。“三哥你说，二哥该不该打。”
　　宋家三郎宋元在一旁抿嘴笑，不做回应，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众人笑之，宋姝看着大家，心里感动，真希望每日都能如此，在家人身边，哪怕只是听他们斗嘴，都觉得万分亲切与幸福。

　　“父亲，怎么不见祖父与兄长？”宋姝刚刚便想问，众人皆在，唯独不见祖父与兄长的身影。

　　宋大郎宋章叹了口气，“如今北元虽是递了休战书，但这战事却未真正停止，我们回来了，可北河却不能一日无将，所以你祖父和阿离便留守北河，提防北贼突袭。”

　　宋姝垂了垂眼眸，点点头，她能理解战争无情，只要家人平安，见或不见都无碍，只是她与祖父和兄长已十年未见了，记忆中小时候祖父将她抱在膝上，教她认字，拿的那本书便是孙子兵法。她那时话都说不清楚，咿咿呀呀的随着祖父一起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