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俯首》双粥

7、chapter 7

　　酒店的桌椅高度设计得很不符合人体舒适，导致哪哪都不舒服的唐越海写字歪歪扭扭的，分析了半页纸后实在写不下去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把手插进头发里抓了抓。

　　门口密码解锁的声音响起，拽回唐越海的思绪：“你们喝酒到这么晚啊？”

　　“哎呦我跟你说，这儿治安太差了，姜珩被一脑残拿刀报复，幸好我英勇无比及时赶到！”陈靖宇一边换鞋子一边嚎：“你是没看见我那神勇的身姿，太帅了我。”

　　“姜珩被人拿刀报复？！”唐越海差点破音，快步走到陈靖宇身边：“什么情况？他受伤没啊？”

　　“他没受伤，”陈靖宇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我倒是替他挨了一脚，诺，你看，这么大一脚印。”

　　陈靖宇腹部被踹的那一脚并不轻，这会一片青紫看着着实触目惊心，唐越海到吸一口冷气，急忙去翻他的百宝箱：“等会啊，我给你找个药膏，你也没找队医给你看看啊？”

　　“一点皮肉伤，不至于大半夜把人家叫起来。”

　　唐越海找到对应的药膏给陈靖宇扔了过去，他有些荒谬地笑了笑：“你前段时间不还说你恨姜珩吗，怎么还替他挨了一脚啊？”

　　陈靖宇挤出药膏涂在肚子上，闻着冲脑子的草药味，熏得他差点落泪：“我俩一块在国家队待了快十年了，哪能真恨他啊。”

　　唐越海苦笑：“我都快有些恨他了，上半年跟姜珩的两场国际比赛，我一场都没赢。”

　　铜牌安慰银牌：“没事啊海，你还年轻呢，输几场球、赢几场球都不是大事，下次赢回来就是了，哥相信你。”

　　唐越海扯出抹笑，痛苦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没办法像陈靖宇这样豁达，或许是教练对他们的定位不一样，唐越海被教练押注了太多的期望和责任，即便撇开这些，他想要赢姜珩的决心比任何人都要强。

　　***

　　回国后是紧锣密鼓的全运会，对陈靖宇来说比较好的一件事是，他跟姜珩所在的省队获得了冠军，而对他不那么美妙的一件事是，姜珩卫冕了男单冠军。

　　倒不是说他不希望姜珩赢，只是唐越海哭起来太难哄了，他说话稍微行差踏错对方就红了眼眶，有种呼吸都是错误的感觉。

　　一周后陈靖宇宣布了退役，同时退役的还有两名非主力成员。比赛打不出成绩、年龄增长带来的身体机能退化、不间断的训练带来的身体伤病，能撑多久呢。

　　餐馆包厢内男队女队聚餐，灌了几杯酒的唐越海脑袋昏昏沉沉，却还是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不把姜珩打下去，迟早有天他也会带着无尽遗憾离场。

　　他不能接受。羽毛球已经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大半，他没有办法想象不打球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唐越海看着坐在角落喝酒的姜珩，对方好久才注意到他的视线，望过来时清浅地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想赢的欲望从没如此强烈。三年后又是四年一届的奥运。人的一生有几个四年，运动员的生涯能有几个四年。唐越海想，除了赢，他别无退路。

　　男队一帮人吃完饭后又转移战场到了KTV，退役几年的老大哥也被叫了过来，林意被气氛感染得抓起话筒冲上去跟陈靖宇深情对唱着“十年”。

　　老大哥一屁股坐到林意的位置上，揽住了姜珩的肩膀。姜珩跟他倒酒，罗朗嫌弃地把酒杯放桌上，拿起两瓶啤酒熟练地将瓶盖扣在一起，轻轻一拉打开一个瓶盖后递给了姜珩，后者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看口型好像骂了句酒蒙子，隔着几个队友的唐越海完全听不见，耳边充斥着“美妙动人”的歌声。

　　罗朗比姜珩大十岁，往那一坐简直像姜珩的长辈，他跟姜珩一边对瓶吹一边聊天，不知道聊到什么，罗朗直接弯腰把姜珩的长裤捋了上去，随后俩人面色都有些郁结，闷头喝了好几口酒。

　　想过去敬酒的唐越海被林意一把拽起：“海啊，老在这坐着算怎么回事，来，你去唱！”唐越海手里被塞了话筒被推到台上，无奈地合唱起来。

　　林意一把拍在去灌齐璐熙和苏达酒的队友手背上：“人俩未成年，你再倒一个酒试试。”

　　队友瑟瑟地缩回手，寻思往常不都是姜珩训斥他不要作弄小队员，怎么这次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看乐子的林意居然出面了，竟然开始替姜珩操队里的心了，简直奇迹。

　　唐越海陪队友唱【偏偏喜欢你】，眼神还是一个劲往姜珩和罗朗那边飘，他实在好奇，到底在聊什么能聊那么长时间，在昏暗的、不停变色的灯光下，姜珩的表情显得那么难过，他从没见姜珩露出这种几近于脆弱的神情，只想赶紧把话筒传给下个有缘人。

　　罗朗揽着姜珩胳膊的手拍了几下，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唐越海实在受不了了，把话筒击鼓传花般扔到齐璐熙怀里，喝了两杯酒正脑子发懵的齐璐熙举起话筒研究了起来。

　　没等他唐越海扔完话筒走成，林意又抓着唐越海把他按到了沙发上：“正好，你瞅瞅Lucy这眼神迷离的样，看好他啊，上厕所也跟他一块去，别让Lucy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唐越海反抗：“哪个人贩子会拐卖……”

　　咚——

　　齐璐熙脑袋一沉，直接磕在桌子上闭眼昏睡了过去，唐越海再扭头看去，发现原本聊得起劲的两人正勾肩搭背地往外面走，他泄气似的靠在沙发上。

　　要是跟姜珩关系好点他就直接去问了，要是关系差点他也压根不会在乎他到底在难过什么笑什么，可偏偏就介于这么尴尬的地步。

　　问也问不出口，心里却还是在意，毕竟是他纠缠多年的对手……也是国际团体赛时同他并肩作战的队友。

　　身旁女队的队长程敏见一个齐璐熙倒头就睡，一个唐越海靠沙发上阖着眼思考人生，啧了一声：“不是，你们男队行不行啊，醉倒几个了。”

　　“别灌他酒，Lucy长个呢还，”姜珩走进包厢，靠在沙发上的唐越海倏地睁开眼，罗朗招呼着服务员往屋里端果盘：“Lucy？队里还有外国人？”

　　提到这个程敏不得不吐槽：“还不是姜珩，非给人家起这个外号，这个队长让他当的，净欺负小队员了。”

　　“璐熙、Lucy，喊起来多顺口啊，”姜珩不服气，恨不得现在就把齐璐熙喊醒问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名字，罗朗瞅了齐璐熙一眼，“别说，这小孩睡眠质量还挺好。”

　　唐越海瞥眼齐璐熙，很难不怀疑齐璐熙其实是酒精中毒晕过去了，陈靖宇灌了一肚子酒水，这会有些反胃地干呕了几下，他话都来不及说地就往外跑，唐越海和乔商两人急忙跟了上去。

　　在洗手间吐了个干净后，陈靖宇一边洗脸一边终于忍不住地哭了出来：“我就是个普通人，退了之后我还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我，老婆孩子热坑头多好啊……我为什么会哭啊？”

　　唐越海知道陈靖宇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还是不甘心，或许要好几年才能忘记，又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

　　乔商扯了几张纸给陈靖宇擦脸：“舍不得我们啊？以后咱哥们聚的机会还多着呢，又不是不联系了？”

　　两人好不容易劝得陈靖宇止住眼泪，两人把陈靖宇胳膊分别架在自己脖子上半扛着他走了出去，路上还撞见了罗朗和林意，二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只对着他三人挥了挥手。

　　林意跟罗朗走到长廊尽头，他靠在栏杆上，见四周没人才开口，语气埋怨道。

　　“我叫你来是让你劝他的。”

　　“他认定的事谁改得了啊？”

　　“所以你劝都不劝一句，还撺掇他继续打啊？”

　　“那要是这几场比赛不打，教练组不给他名额怎么办？”

　　林意仰头看着长廊两侧的筒灯沉默好一会，他感觉眼睛又酸又涩：“有身体重要吗？朗哥，你在队时候他最听你话，你劝劝他，让他接受手术我求你了。”

　　罗朗长长叹口气：“你说我一个手术失败后退役的人跟他说这些有用吗？”

　　罗朗见林意撇过头不说话，劝道：“你以后也别跟姜珩提这事，他也在考量，要么坚持到下一届奥运后手术，要么……就是放弃下一届奥运，争取更长的职业生涯。”

　　一群人唱得嗓子都哑了才舍离开，出了KTV不少人沿着湿地公园散步醒酒，姜珩就慢悠悠地跟在大队伍后面，他忽然瞧见了河里的鹅，露出整齐的白牙。

　　“好多羽毛球在游泳。”

　　众人纷纷回头哈哈大笑，程敏摇头：“这什么地狱笑话？你喝了多少啊？你们男队来个人扶着他点，别一头栽河里去了。”

　　姜珩刚巧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还是强调：“没喝多少，我没醉。”

　　唐越海跟苏达快步过去搀住姜珩，他从脸颊到耳根都泛着红，这半晌不同度数的酒都是掺着喝的，明显已经上头的模样。

　　“没醉没醉没醉，”唐越海揽过姜珩的腰，发现比他想象中的要再细一些，苏达咧开嘴笑：“哥，你好喜欢羽毛球啊，那么大的鹅都能看错。”

　　姜珩几乎是被唐越海和苏达架着走的，他脸上一直带着笑，走了好一段路，他说：“你说得对。”

　　苏达不明所以：“什么对呀？哥，我看你真是喝糊涂了，下次可不能喝这么多了。”

　　唐越海知道姜珩在说什么，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像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翅膀，一颤一颤。

　　——你好喜欢羽毛球。

　　——你说得对。

　　公园里走一段就能碰上凉亭，到下一个凉亭姜珩坐了下来，他拍拍苏达的背：“去找大部队吧，我跟你越海哥说几句话。”

　　苏达对姜珩的话向来是无条件服从，点头应下后就离开了。姜珩示意唐越海坐下，之后却望着远处风景出神，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几分钟后，姜珩偏过头看向唐越海，问道：“你看上去好难过啊？是因为靖宇退役吗？”

　　唐越海反问道：“你不难过吗？”

　　“就算难过该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的，你还小……”

　　“我不小了，姜珩，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唐越海在心里默默补充，我很讨厌你这个态度。

　　姜珩撇下嘴，想说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好吧。”

　　唐越海：“那，靖宇哥走了，我跟谁一个房间啊？”

　　姜珩起初还有些懵，然后反应过来：“这个啊，我老早就想说了，一队大部分都是单人间，陈靖宇性格闹腾喜欢双人间就算了，你怎么不愿意住单人间呀？”

　　唐越海手指缠在一起绞啊绞：“我觉得单人间太安静了，你不觉得一个人很孤独吗。”

　　姜珩疑惑：“不啊，很自在啊。”

　　唐越海无言以对，姜珩想了想：“这也简单，再给你找个室友就行了，让我想想谁住双人间……Lucy怎么样？”

　　“……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