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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委屈将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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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堂。
梁氏一记眼风扫来,祁卉圆讪讪地将咬了半口的蜜桂山药糕悄悄放回小碟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乖巧坐好。
上首的卫老夫人将她这番小动作看在眼里,一脸慈蔼:“卉圆,想吃就吃便是。”
祁卉圆眼中欢喜一闪而逝,旋即瘪瘪嘴,委屈巴巴地道:“祖母,我不能再多吃。阿娘说,别家小娘子都是娇滴滴的,我吃胖了就嫁不出去了。”
“胡说,我侯府的姑娘,须得按照别家小娘子的规矩长大不成?”
梁氏急得哎唷一声:“母亲错怪!都是儿媳教儿无方、口无遮拦,从前对卉圆多有纵容,只是她明年及笄,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了。”顿了顿,她偷偷觑眼卫老夫人的神色,提道:“再者,卉嘉的婚事……”
卫老夫人睡了午觉,头疾稍缓,此刻精神头略足。闻言,颔首道:“卉嘉也一十有七了罢?可有心仪的郎君?卉嘉气性高,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你作为娘亲,也得记着仔细替她把把关才是,考量对方郎君的才学、品行、脾性是否合适。”
梁氏垂首默默听着,却始终不闻卫老夫人提及家世高门、权贵显要,心里头打翻了醋坛子,顿时酸溜溜的。忿忿道,洛瑜是个沾不上一点边儿的穷亲戚,卫老夫人却替她亲择世族贵婿;轮到自个儿的亲孙女,却只扔下几句话来打发。
“母亲说得极是,儿媳记下了。对了,”
她清清嗓子,故作姿态地转个话头:“母亲此前替瑜儿相看了好多郎君,眼光定比儿媳要好,依母亲来看,可有适合卉嘉的?”
卫老夫人放下茶盏,自然听懂了梁氏的言外之意,说道:“你且与卉嘉好生相看,若有合适的,再作打算不迟,我与你一道把关。”
得了卫老夫人一颗定心丸,梁氏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叠声说好。
祁卉圆吃完了一整块糕点,举着小胖手:“祖母!能不能替卉圆也相看一位好郎君?我要嫁像三哥那样的男子!”
梁氏闻言,如遭雷击。
一个月前的回旋镖飞回来,扎得她口吐鲜血。
彼时,她也是在明善堂、也是坐在这把藤纹椅上,与卫老夫人提及把洛瑜许给祁凛彻一事。
“三郎?”卫老夫人默然片刻,似在回忆,然后直摇头道:“不可行!三郎冷冰冰的性子,哪里是个会疼人的?再者,你瞧他成日宿在衙门,一年到头,连我、都难得见他一回。”说到此处,她轻哼一声,气得胸口起伏,“整日里也不知是在当差什么公务,竟比青天老爷还忙!”
洛瑜对梁氏而言,只是个外人,梁氏本不愿闲操这份心,只是自己的大女儿今岁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可卫老夫人不关心自家亲孙女,却整日张罗外人的亲事。
梁氏着急上火,嘴里起了燎泡,心里头十分清楚,只要洛瑜还未出嫁,她大女儿的婚事就提不上日程。
“母亲,男人有事业心才恰恰说明此人稳重可靠呢。依儿媳看来,三郎早晚不归家,不过是因着房里头没个知暖知热的贴心人。待日后成了亲,男人有了小家,他的心自然就挂在自家夫人身上了。”
卫老夫人摆摆手,“三郎长得那么凶,连我瞅几眼都觉唬人,阿瑜本就娇柔,将她嫁过去,岂不得被吓哭?两人相差太大,时日一长,这与守活寡有何区别?”
“母亲,您给瑜儿相看世族高门的郎君,本也是为了让她往后有个身份倚傍,免她日后受欺负。三郎毕竟是咱们侯府的郎君,人品端行,自家人更是知根知底,倘若瑜儿日后当真在三郎那儿受了委屈,您在后头不正好可替她撑腰?若是嫁进别家深宅高门,她纵使再委屈也不好回侯府来找您哭诉呢。您偶尔费些心神,多提点三郎,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学会疼媳妇了。”梁氏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杯盏灌了一大口凉茶。
后来,卫老夫人果然做主,将洛瑜许给了三郎。
也果然如梁氏预想的那般,成亲月余,三郎照旧宿在衙门里,倒真应了卫老夫人那句“守活寡”。梁氏心中藏着看笑话的心思:侯府里,要说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视的,当属三房。既然洛瑜想攀高枝儿,她自然得“好心”顺水推舟。
可万万没料到,自家的傻女儿此刻也嚷嚷着要嫁给像三郎那样的男子!
卫老夫人笑眯眯问:“哦?卉圆倒是说说看,三哥那般男子有何处吸引你?”
梁氏:“……”
完了!完了!
她一颗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不断朝小女儿使眼色,眨得眼皮都抽筋了,对方却毫无所知。
祁卉圆嗓音清脆:“因为三哥从不回……”
“老夫人!老夫人——”
余嬷嬷满脸激动地挑起锦帘,脚下生风,凑至卫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当真?三郎抱着阿瑜回府来了?!”
“真真儿的,前头守门的小厮亲眼瞧见,三爷搂抱着三夫人从马车上下来,三夫人窝在他怀中羞得满脸通红!这会儿估计正往熙止院走呢。”
卫老夫人欣慰开怀,又命余嬷嬷给报信的小厮发赏钱。
祁卉圆眨着溜溜杏眼,看向梁氏:阿娘,你不是说,三哥从不回家的么?
梁氏震惊瞪大眼:是啊,这怎么就直接……抱上了?
……
祁凛彻在踏进熙止院的前一刻,就觉出了不对劲。
他宿在内院的时日少之又少,最近的一回,似乎还是一个月前的新婚夜——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灯笼高挂、红绸喜悬,卧寝内填满了各种闺阁少女的一应用物,院外,则依旧空荡冷清。
才不过月余,空荡的院子里栽满了各种花树、草药,以及墙角处一片冒着芽尖儿的嫩绿细苗,其间夹杂两棵枯黄萎顿的园植;另一处则在树下搭了个秋千,旁边凌乱散摆着几本书卷,未吃完的糕点用油纸包着胡乱置在书册封页上。
祁凛彻:“……”
察觉到他的步伐缓了下来,怀中之人终于抬起一直埋在他胸膛里的小脸,面上酡红一片,仰着脸细声解释道:“这么大的院子,空着很是浪费,所以我就撒了一些些种子……”
洛瑜被他一路抱着,一颗心如擂鼓般仍在怦怦直跳。他宽厚滚烫的大手毫不费力地揽在她腰间和膝窝处,结实坚硬的胸膛蓬勃有力,她整个人几乎要烧熟了。手足无措,为防摔下去,她指尖轻轻揪着他胸口一小片衣角。
他低沉“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洛瑜听不出他话里喜怒,只好打直球问道:“你可是不喜?”毕竟,这从前是他的院子。
没了先前在牢房里唤他“祁大人”的称呼,如今“夫君”二字仍是难以启口。
“我不宿在府中。”
他没有直接回答,洛瑜却听明白了。他反正常年不归家,院子自然随她折腾便是。她弯弯眸子,“好。”
祁凛彻将她抱到榻上坐着,视线里,她溢出来的笑意不加掩饰,他微怔片刻,妻子似乎对他不归家这件事,很高兴?
“云萝和钟伯还未回府……”
“我已派人去寻。”
“噢,好。”
两人一时无话。
他强大凛然的气场令人不容忽视,洛瑜紧张得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你的伤,可要紧?”
她忙应道:“不碍事,不严重的。”
见状,祁凛彻也不再多问,转身去了外院。
荀青跟上来禀道:“大人,夫人的马车并未被人动过手脚,车夫去澄仁药铺常走那条路,并非临时起意改道。车轮碾过的那片青砖目前来看也只是块普通地砖,其下的泥石经年朽蚀,受不住重力,故而马车一驶过便深陷了进去。”
“赌坊里可还搜出照山白?”
“没有了,只门上吊挂着的那盆。”
祁凛彻默然不语,抬脚朝院角栽种的一大片蓊绿翠株走去。灵香草、天门冬、乌蔹莓、西番莲……还有两径开着红、黄、紫各色的小花苗、以及一些他不识得的奇怪株草。
一切都如此凑巧吗?
“荀青,你留下,听她差遣。”
“是。我会及时向大人禀报。”
他止住步子,已走到了她这片小型苗圃尽头,再往前走,便是下人住的偏房。
转身之际,忽然听见前头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你可亲眼瞧见了?反正我是不信!”
“那还能有假?守门的小川因为腿脚快,赶去给老夫人报口信,还得了老夫人赏钱呢!”
“当真?可听说,老夫人原是想将表姑娘许给世子爷,奈何天家先一步赐下他与世子妃成婚的圣旨。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竟又把表姑娘许给了三爷。”
“哼,还能怎么想的?表姑娘一心攀高枝儿,前有世子爷、后有显贵世族公子哥,却都攀不上!偏偏被老夫人指给三爷,表姑娘心里头指不定多委屈呢!”
“……”
荀青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丫鬟嬷嬷的碎嘴子。他觑了眼主子阴沉冷戾的脸,不禁有些哆嗦,忙大步走进去教训几人。
祁凛彻薄唇紧抿,想到她委屈泛红的鹿眼、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霎时明白,怪不得祖母会突然想起他来。
原来,祖母原是要将她许给他兄长。
原来,他是她最不得已的将就。
他蓦地随手折断左边的乌蔹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