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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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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桥沐长睫微颤,眼角的红痣迤逦非常。
像个妖精,苏寂青想。
“求之不得。”
柳桥沐盯着苏寂青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苏寂青笑了,起身下车走到柳桥沐那一侧,开了门。
倚着车门道:“夫人。”
“请——”
门口刚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副官伸出去开门的手落在半空中,偏头看他家督军笑得一脸荡漾的样子急忙收回自己不合时宜的手,恭敬道:“督军,晚膳已经备好了。”
“不用。”
“已经有晚膳了。”
苏寂青缓缓说到,每句话都像是在唇舌间打了几个弯儿。
像个发情的狐狸精,柳桥沐心道。
听到这句话柳桥沐下车的动作一顿,旋即又神态自若的下了车,顺带拂了下长衫,跟着苏寂青进了督军府。
一旁的副官看着他家督军一脸春色的样子微微扶额,案子腹诽:您老悠着点。
你看看自己有半分传闻里的样子嘛!老大!
我知道柳少爷很好看,您老不至于这么改头换面禽兽行径吧!
“害……”
可怜的副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任劳任怨地关了大门。
督军府很亮,照亮了半边夜色,半个临城。
夜晚被拉得格外的长,混混沌沌走不到头儿。
翌日清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整个临城的大街小巷都像是一夜之间挂了红绸。
柳桥沐一大清早就被人安排回了柳府。
身上被人换上了红色的喜服,戴上头冠,坐上喜轿,锣鼓声震响了整个临城。
柳桥沐坐在轿子上,听着震天响的锣鼓声,思绪被拉回昨晚的疯狂。
“衣冠禽兽。”
柳桥沐骂了一句。
忽然,轿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儿倒去,瞬间一声枪响柳桥沐身上乍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踉跄地爬出轿子,头磕出了血,肩膀上汩汩地流着血,街上所谓的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不过是造势。
根本不是街而是山路,根本没有百姓只有山匪。
看向远处那个执枪的人,身形无比熟悉,是柳家私军的首领。
柳家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连自己死后柳家人的唱词柳桥沐都能想来——
什么我们苦命的儿啊。
什么我们也没想到这山匪如此猖獗。
……
总之,鬼哭狼嚎。
没人会来救他。
自己于柳家而言无足轻重,于苏寂青而言不过是一个有一张好看面皮的旁人。
还有谁呢?
就连亲人都是推他堕入深渊的推手。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
“我会有路的吧。”
柳桥沐轻声道,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容有点凄凉惨淡。
就连眼尾的红痣都在颤。
“没人拿我当人看啊……”所谓婚礼,不过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葬礼。
他们算计的多好啊,苏寂青树敌无数,匪寇猖獗,他自然死的顺理成章,和他柳家没有半分关系。更深一点呢?苏寂青或许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自己赌命换来的“生路”,不过是另一种死路一条。
他身上一把能伤人的冷兵器都没有,手无寸铁,身无旁物。
大红的嫁衣是他的寿衣。
至少比旁人的好看些。
远处那个人似乎是朝他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剩下的只有他和穷凶极恶的山匪。
一个、两个、三个、成群。
匪首召唤下,不断的有人出现,逐渐包围。像是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围成了没有出路的围城。
山路,山匪,穷途末路。
每一个因素都是恰到好处的求生不得。
柳桥沐伸手摸向头顶有一根发簪,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他随身带在身上的,今天倒是起了大用。
在一个山匪靠近时瞬间拔簪反手刺向来人,瞬间血溅当场,那匪人应声倒地,脖子被开了洞。
柳桥沐的脸上溅上鲜血,嫁衣的红显得格外妖艳。
见状,群匪一拥而上,枪声和簪子没入血肉的声音连绵不绝。
疯狂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得钻进鼻腔,好难受。柳桥沐心道。
混沌间眼前一片片的不再是山路,似乎恍惚回到了母亲在世时一同住的那间叫玉树居的厢房,天青色的帷幕衫帘是他的童年。
柳桥沐颤着手向前,似乎想抓住什么,天青色的温柔画面却飞速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殷红——全是鲜血。
大梦初醒刚刚的迷惘似乎只有一时半秒,但劫匪已然直击面门!
柳桥沐挥簪猛得用力血浆溅了满脸,淅淅沥沥的从脸上流下,血腥的视线和幻觉中的殷红在现实中重合,无比真切。
羸弱之身,可溃千堤。
最后站着的是柳桥沐。
身上中了六七颗子弹,嫁衣变得深红,苍白的脸上染上血迹,极致的红和极致的白在交融,无端让人想起大雪漫天时遒劲的梅。
今天是十月初七,母亲温柔的童谣从幽冥深处来回荡在柳桥沐耳畔,今天是他的生辰。
死生同日,挺好。柳桥沐暗想。
卸了力,簪子却仍死死握在手里,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忽然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闻了闻,有一股玉茗花香,太特别了,是苏寂青。
“小新娘怎么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柳桥沐耳鸣不止,眼前明明暗暗,只能依稀听到人声。
明明昨晚这个人还在跟他用手枪赌命,今天却又救了他。
明明自己于苏寂青而言不过是一颗难为柳家的无足轻重的棋子,现在目的大都已经达成,上次已经是多此一举,他没有再救自己这个麻烦的必要了。
可是为什么他来了?
种种疑问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般纠缠在柳桥沐心头,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打开魔盒窥探一二。
你这样,我舍不得了。
苏寂青看着柳桥沐昏过去的脸窜起一阵无名火,转头对副官道:“去替我‘问候’一下柳家。”
转身抱着柳桥沐上了车,又吩咐道:“处理一下。”
点了点地上横七竖八叽叽歪歪的一堆。
“叫张老来督军府。”旋即驱车离开了山道。
坐在车上,看着柳桥沐身上的嫁衣和深深浅浅的血迹枪伤心里无端涌出一抹烦躁,再看看白的都能直接送火葬场的脸——啧,更烦躁了。
这种情绪在以前似乎从未出现过。
“开快点儿。”苏寂青吩咐道。
“冷……”
声音很小,细若蚊蝇,但是在沉寂的车里却格外清晰。
像是个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求救。
苏寂青瞧了柳桥沐一眼,解下披风扔到柳桥沐身上。
“疼……”细细密密的冷汗在柳桥沐额头上蔓延,露在斗篷外的那只手不复以往的温热修长,泛着惨败的颜色带着不自觉的颤。
苏寂青坐了过去用斗篷把柳桥沐整个人搂在怀里,方才察觉怀里的人发着细微的颤抖。
“疼……”
“救救我……”
“求求你……”
“杀了我好不好……”
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是无意识的错乱呢喃。
仅剩的血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灰的死气逐渐漫延。
“杀了我……”
“救救我……”
语速越来越急促,像是陷入了某个挣脱不开的无尽牢笼中拼命呼救,猛地一下,殷红的血从惨败的嘴角溢出,带着血沫的呛咳炸响在苏寂青耳边。
把人弄起来防止血呛咳不出导致窒息,苏寂青满手血污。
“再开快点儿。”苏寂青冲司机喊道。
破天荒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自十三年前那件事后再没出现过的恐惧。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手放在额头上只有一片冰凉,唯一能感觉活着的指标就只有一声声的心跳和温热流淌的鲜血。
眼尾的红痣似乎都褪了色。
终于到了督军府,苏寂青抱着柳桥沐冲进了大门,直到把人送到张老手里才逐渐平静。
副官在一旁陪着苏寂青道:“督军,张老在军中多年,会没事的。”
“我知道。”苏寂青道。
声音很大,有些突兀,不知是在否定什么还是在掩饰内心的焦躁。
恍然发觉原来自己的手都在颤,不自觉的颤抖。
自十三年前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应激反应又出现了。
“我真是疯了。”
转身向外走,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副官一脸正色说道:
“张老出来了给我说一声。”
这次是苏寂青把柳桥沐抛出去当饵诱使柳家暴露豢养私兵的事,却没想到还勾连出了私结山匪,明明只是个饵,自己却方寸大乱。
若是只当作棋子,这样的情绪当是错的。
临城的天总是说变就变,转眼间就下了雨,整个城都雾蒙蒙的,倒是有几分江南烟雨如画的美感。
当夜柳桥沐就发了烧,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殷红,蜷缩在床上的一角,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瞧着倒是乖。
柳桥沐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就跟在水里吐泡泡一样上浮下坠落不到实处。
朦朦胧胧间好像有个人握住他的后颈让他喝药。
“妈妈……”
应该是妈妈吧,好温柔,柳桥沐出了声。
竟然见到妈妈了。
就算是一场黄粱梦也是甘之如饴,意识混乱间刻骨铭心的母亲的死亡好像都被淡化了。
原来他也有一天会是被老天爷眷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