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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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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雨,在院子里看不到天,红漆墙跟铁笼一样笼罩着里里外外,像出不去的围城。
院子里的人个个低头行色匆匆,低垂着脑袋,生怕听到瞧到半分旁的什么。
整个宅子挂满了白番,披麻、戴孝、面如枯槁。
祠堂的蜡烛凄凄惨惨的泛着褪色的白,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棺椁前,背挺的笔直,像祠堂外孤独遒劲的青松。
“少爷,柳家来人了。”
老管家小心翼翼低声道,硬生生压低的声音像是老树皮的摩擦声,听着咯人。
半晌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老管家艰难地抽气声,突兀出了一声冷嗤:“柳家?”
他苏寂青弑父夺权的名声在外,这柳家本就逃不过清算竟还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觉得自己脖子硬。
只是这来人苏寂青从未见过,更遑论柳老爷子的得力手下,反倒是一个年轻人——打着油纸伞,穿着天青色长衫。
莫名的,干净的与这挂满白番暮气沉沉的苏家大院格格不入。
好像这漫天雨雾下劈下的一处不染尘的天光。
来人收了纸伞,垂眸道:“柳桥沐见过九爷。”声音清凌凌的,听着倒与山涧的泉声有些相似。
明明穿的是体统的长衫但身姿笔直不折竟无端添了几分离经叛道的尖锐感,立于雨幕,刚而不折,似乎风刀霜剑都无法摧折分毫。
啧,瞧着不是兔子。苏寂青暗道。
苏寂青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柳桥沐站在雨中的光里,均都神色不明,拉满的弓在瞄准,箭矢待发。
这是柳桥沐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苏家少爷——
苏氏幺子,弑父夺权,拥兵自重,目中无人。
苏家儿子很多,按理说怎么着这军权都落不到苏寂青头上,其又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儿更是不可能,可偏偏这权就成了苏寂青的。
苏寂青生的高挑,墨绿的军装收紧劲瘦的腰身,长靴包裹着笔直的长腿,站在台阶上压迫感极强。
反倒是苏寂青的相貌落在阴影里柳桥沐并没看清。
站在苏寂青面前,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在肩膀上,感觉每一层皮肉都被掀起,祠堂的穿堂风一过,带着潮湿的凉意。
明明刚刚来时没有这么冷,柳桥沐心道。
柳桥沐垂着的眼睛颤颤的,纤长的睫毛带着薄雾的潮湿,天青色的长衫在雨丝的浸润下泛上潮湿,像晕开的山青水墨。
苏寂青:腰挺细。
苏寂青迟迟没开口,柳桥沐只得定定地站在雨里,长衫浸水,思绪难免飘远。
察觉到柳桥沐发起了呆,苏寂青走进了雨中,两人距离拉近。
柳桥沐垂着的眼并未瞧见苏寂青瞬间变化的眼神,只看到黑色的长筒靴离自己近了些。
还没来得及把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下巴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强硬的抬了起来。
长睫掀起,雨珠从颊侧划过,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冰冷如寒潭的眼睛,被这双眼睛盯着竟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无端让人觉得下一秒要被咬破喉管而亡。
柳桥沐本就孤注一掷以命搏生路的心思竟生出些本能逃离的错觉。
那个抵住他下巴的东西不是什么旁的东西,是一把手枪,冷洞洞的枪口蹂躏着脆弱的喉管,冰凉与炙热在雨中纠缠。
雨下得更大了,苏寂青也站在雨里,雨丝顺着军帽淌下水,隔着雨幕正正看着柳桥沐。
“柳、桥、沐?”三个字硬是被苏寂青在舌尖绕出了温柔缱眷的感觉,若不是下巴上搁了把随时能取柳桥沐小命的枪,怕是要以为这人在跟他调情。
下人对此似乎置若罔闻,甚至连张望的人都没有,唯一的变化就是管家站的远了些。
“你谁啊?”苏寂青漫不经心的问道。
“来干什么?”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唇角微勾,甚至带上了几分兴味,拎着手枪支着柳桥沐因淋雨有些发白的脸,像个品鉴古玩的大少爷,匪气又张狂。
柳桥沐生的是好看的,本是清清冷冷的长相却因左眼下侧一颗殷红的泪痣无端添了几分欲色,像朵娇花儿。
手枪下的喉管滚动,出了声。
“嫁你。”
明明是怕的不行,垂在身侧的手都发着颤,这话说的倒是生猛。
苏寂青轻嗤了一声:“自荐枕席?”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柳桥沐身上来回转了几圈道:“你?”
“配吗?”
柳桥沐本就因天气有些发白的脸色更显得苍白几分,竟生出几分我见犹怜般惊心动魄的美感。
咔噔一声,手枪上膛。
漆黑的手枪在雨幕中逐渐朦胧,但扣在扳机上的那根手指却是清晰的惊心动魄。
柳桥沐愣是没有退缩半分,眼尾的红痣像迷乱的罂粟花。
反莞尔一笑道:“桥沐以身为子,九爷执棋。”
“况且——”
柳桥沐顿了顿,眼中波光潋滟带着水雾的潮湿,接着说到:“桥沐心悦九爷。”
“心甘情愿。”
浅褐色的眸子里是苏寂青从未见过的不掺杂质、不染尘埃。
明明这么些年自荐枕席的狂蜂浪蝶数不胜数,但是莫名的只有今天让苏寂青生出了思绪。
苏寂青垂眸轻笑,低低的笑声在柳桥沐耳边炸响,附身低头在柳桥沐耳边轻声道:
“爷亲自送你回柳家。”
“提亲。”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要命的手枪打了个漂亮的枪花儿撤了回去。
柳桥沐本就生的白,刚刚抵着手枪的地方竟有些泛红,像吻痕。柳桥沐抬手揉了揉脖子——更红了。
苏寂青说完抽身离去,冲隔了几丈远的老管家招呼一声:“取了白番,挂红绸。”
老管家本来要上前的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还活着的柳桥沐,讶异道:“少爷,丧期未满,这不和规矩啊。”
“‘聘礼’备上,爷要提亲。”
给老管家徒留一个军绿斗篷的背影,嚣张至极。
大雨渐歇,天边的云却仍是雾蒙蒙的,像是宣纸上化不开的墨色。
苏寂青亲自带着柳桥沐登门拜访柳家。
“晚辈苏寂青前来拜会柳老爷子。”
苏寂青拱了拱手,端得是雅正端方、礼数周全。
“不知我小小柳府有什么值得苏少爷你登门拜访。”
柳老爷子端起茶盏,并未正眼瞧苏寂青。
毕竟临城原来的督军是苏寂青的父亲,而柳家则是苏寂青父亲的走狗。苏寂青弑父夺权的名声在外,而柳家难逃清算,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当然值得。”
苏寂青跟换了一张面皮似的,装的是深情款款、满眼爱意,连声音都是谦和有礼的。
“晚辈此次前来是来提亲的。”
恭恭敬敬的冲柳老爷子一拜,顺带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柳桥沐。
“什么?!”
柳老爷子手中的茶盏被这句话惊了一刹,猛地放在桌盏上,砰的一响。
“混账!我柳家女儿都已出嫁,你提什么亲?”
柳老爷子这时抬了尊眼才看到站在苏寂青身旁的柳桥沐。
表情从愤怒到质疑再到一片暗沉。
柳家若是许柳桥沐嫁了苏寂青一来则是反水站在苏寂青这边儿,二来则是丢人丢满全城。
“柳桥沐!”柳老爷子怒喝道。
苏寂青挑眉一笑道:“柳老爷子当真是独具慧眼,一眼便看出晚辈想求娶之人。”
“晚辈已然备上聘礼,洋洋洒洒过了临城全城。”
“往后还要敬您一句岳丈。”
“愿得桥沐,白首不离。”
柳老爷子满脸怒色,抓着拐棍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柳桥沐站在一旁打量着柳老爷子的神色,放作平日这拐棍儿已经招呼上来了。
再看一眼苏寂青,敛眸:天赋异禀。
这还没完,苏少爷无比恭敬的补上一句:“明日婚礼,还请老爷子你一定要出席。”
“晚辈先回府了。”
撂下这句话便一把拽过柳桥沐拥到怀里,端的是一脸笑意,仿佛娶到的是此生挚爱,方才白首不离真的是一句誓言,可那手臂勒得柳桥沐生疼。
出了柳府,苏府的车停在外面。
苏寂青没有松手,依旧搂着柳桥沐。
“督军”,柳桥沐在苏寂青怀里道:“没人了。”
“怎么?”苏寂青垂眸看向柳桥沐的发顶,真是奇怪,明明看样貌是个柔弱易碎无害的小白兔,连头发都是柔软的,可也是这样一个人,明知虎穴,偏入其中。
苏寂青:就是不知道有几句真的。
“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夫~人~”
温热的气息混着粘稠的呢喃,论谁看都是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
柳桥沐微微挣动,想避开苏寂青,但瞬间却又一动不动——一把上了镗的手枪正抵在他腰间,在苏寂青大衣的遮挡之下,身后即是柳府大门。
真可笑啊,踽踽独行数载,还不是从一个火坑拼尽全力跳到另一个魔窟。
“你说”
“白绸染上鲜血好不好看?像不像雪天的梅?”
苏寂青在柳桥沐耳边轻声道,明明声音与方才在屋内并无多大的不同,却像魔鬼的低吟,因为柳桥沐正穿的就是白色长衫。
猝然回头,对上一双极尽温柔神色的眼睛,温柔与血腥在同一个人身上复杂的交融。
疯子。
柳桥沐不禁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