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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晏楹知每日卯时要晨起练剑,被唤醒时仍昏昏沉沉,家仆将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替他一件件穿衣,末了半跪着给他套罗袜,指节无意间扫过小主人的脚心。晏楹知这才醒了,脚掌踩住家仆的肩,将其软软地踹开来。

      那人退开一步,发愣似的盯住晏楹知,呐呐唤了声:“……主子?”晏楹知从他手里夺过罗袜,一摆手道:“你记岔了,晏洄,阿爹阿娘说了,你不必再服侍我,我也不是你主子了。”

      小主子蹬上鞋,又唤守在门外的仆人送水来洗漱。晏洄是作侍童伴着他长大的,服侍晏楹知的事从不假他人之手,平日里连净手都有晏洄替他绞巾子,如今这活不好让晏洄来干了,晏楹知便留下送水的侍女给他擦脸。晏洄也不走,人就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直盯着他看。

      晏楹知教这奴才盯得难受,忍了片刻没忍住,几步走到晏洄跟前,巴掌搭上他的面颊,将晏洄的脸轻轻向旁侧扇去,嘴上嘟嘟囔囔:“都叫你别来跟着我了,当奴才当惯了呀。你现在可是大长老了!”

      晏洄原本并不反抗,只顺从地偏过脸,听了这话后才浑身一僵,一手圈住小主子没收回的腕子,大声驳道:“我不是什么大长老!”

      在自己手下,晏洄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晏楹知从不曾被这样吼过,一时间也来了脾气,甩臂挣开那人的手,狠狠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无惘门来要人了你能不走?”

      不等晏洄开腔,晏楹知已经头也不回地往习剑台去了。

      其实说完那话后,晏楹知多少有点后悔。阿爹阿娘早些天便告诫他了,晏洄已经不是他白沙塔小少爷的家仆,而是无惘门失踪了十数年的长老,修真界第一符修法衡。

      自从知道晏洄竟是法衡仙师后,晏楹知自认还是挺客气的,非但不再同往日一般对晏洄颐指气使,指着鼻子就能骂,就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了。这次倒是个意外,只希望法衡仙师重归旧位后能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家小小一个白沙塔计较。

      冬日里,卯时的天还阴着,来习剑台的小弟子寥寥无几。没有了跟班的奴才,晏楹知先在空旷的广场上偷了会儿懒,才勉强照着剑谱舞起剑来。他习剑天赋平平,远不及伴着他长大的晏洄,当年他总是不服气,明里暗里要晏洄在比剑时让着他,好好的比武总被晏洄演的像喂招。如今再想就没什么好不服的了,法衡仙师来喂招,还不是他晏楹知血赚。

      小少爷一面抡胳膊一面翻剑谱,笼统走了一遍招,算是差强人意。晏楹知想起个漂亮的收势,然而剑花挽得并不尽意,白刃一歪险些划破他的袍子,却被另一只手中途截住了。

      那只手比晏小少爷的大出一些,从身后搭上他的腕子,掌住晏楹知的手与他一同握住剑柄,一把沉沉的嗓子正响在耳根后头:“主子,剑是这样挽的。”

      剑光在手里跳跃几番,利落地归剑入鞘。晏楹知却把剑身一松,趁着身后人替他去捡的一时片刻,又要往习剑台外去。晏洄却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领,倒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跟小时候那样从后搂住小主子的肩,着急地说:“您别老躲着我,咱们就和以前那样不好么?”

      “那怎么能行呢?”晏楹知使劲摇脑袋,简直是专捡人不爱听的话讲,“你可是法衡仙师!”

      晏洄恨不能把这不识相的小孩儿掐死。

      对于法衡仙师此人,晏楹知这样一个修真界的黄毛小儿其实对其并不了解,可晏楹知的父母亲却不能不了解。不仅是因为白沙塔的传家功法同法衡仙师一般,也是符修,更因法衡在当年便是无人不知的顶尖修士,离飞升只一步之遥。

      当年步入此等境界的仅有三人,仙家第一宗门无惘门占其二,另有一魔界散修。此三人在十五年前逆天而行,筑起登临天道的通天塔,正待修真界众人翘首观望时,三位大仙师却在浩大的天地异象中齐齐失踪,至今不知所踪。

      直到无惘门的代宗主座下第一弟子找上门来,拎着法衡仙师的画像给晏楹知他爹看了,晏老宗主方才惊觉,他家这仆从的面相分明就是年轻了的法衡仙师,而在盘算过捡来晏洄的日子后,竟也是完全对上。

      白沙塔竟然把这尊大佛当仆役,任家里小少爷差遣了十五年,晏老宗主冷汗都要下来了。

      彼时晏少爷正与家仆在外游历,晏父一个传音符过去,除了叫他们速速归家,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小祖宗可千万别再将晏洄当仆人使唤了”。

      打那儿之后晏楹知果然不再像往常一般差使晏洄,夜里晏洄来给他捂脚都让小少爷踹开了。晏楹知幼时不甚跌进过冰湖,此后便落下病根,到了冬天总比旁人畏寒些,手脚日日都是僵冷的。晏洄做他的贴身仆童时便给他捂手捂脚,在冬天和他偎进同一床被里替他暖床。如今小少爷已经长到十六岁了仍是如此,晏楹知本以为晏洄能给他暖床到老呢。

      思及此事,晏楹知正是满腹怨怼。作为白沙塔晏宗主独子,晏小少爷虽说比不上那些大门大派,可也是锦衣玉食娇养到大,是个星星月亮都敢要的乖戾性子。如此耐着性子把赶着当奴才的往床下踹,他自诩还是头一回,然而晏洄此人并不领情,反而难缠得很,攥着他乱蹬的脚腕就往怀里窝。见晏楹知翻身起来瞪他,还要伸手替小少爷掖好被子,哑着声音作出一副可怜相:“您的脚好冰,没我在这,您夜里冷了要怎么办呢?”

      “没你有什么不行的!”晏楹知将不听话的奴才推搡下床,晏洄还要圈着他的脚腕不肯放,手里用了力气,将他捏得好疼。小少爷不满地蹙眉,晏洄顺势攀上床坐着,一手抚开晏楹知的眉心:“宗主和夫人都不知道,我留在这里,他们不会怪您。”

      晏洄搂着他捂回被子里,像往常一般将主子的冰手往自己的里衣里塞:“主子别皱眉了,别生我的气,也别赶我走。”

      怎么还有人赶着挨冻呢!晏楹知恶狠狠地将手往里伸,贴上热烫的皮肤,将晏洄冻得一激灵。

      可他再要把手缩回来,却被坏奴才攥住不肯放。晏楹知被压着陷进榻里,晏洄功法修得精妙,身体像一樽烧着炭火的暖炉,夜里倦怠,小少爷又被烘得软绵绵的,没多少气力再挣扎,呼呼打一个哈切。

      “好主子,好阿楹。”登堂入室的家伙贴近他耳根,慢慢地哄,“睡吧,好好睡吧。”

      气息拂在颈侧,绵绵的痒意也生出困倦,晏楹知上下眼皮打架,耳后的声音也模糊。

      “我不要做那什么仙师,阿楹,我……”

      后面的话,小少爷两眼一闭,睡得温暖且柔软,也再听不清了。

      晏洄说自己不愿做那法衡仙师,尽管晏楹知没听进去,可他说得确是真心实意,当真对那威名赫赫的无惘门大长老之位毫无挂念。

      他自认眼界短浅,一心只想给小少爷当个好家仆,给自家骄矜的主子擦脸穿衣,添灯暖床,日后还要给他管事管家。

      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算作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物了。无妄门几次三番来见,宗主与小主子都要他去,晏洄拒绝不得,听来听去都是要自己跟他们回去,来人说无惘门中还有十方仙山,三千弟子,严宗主与法衡长老双双缺位,十五年来代宗主主持大局主持得夜夜心悸,整日嚷着待严宗主回来必要自裁谢罪。宗门眼下急缺个定心柱,为避免血溅祖师堂,法衡仙师哪怕回去做个镇山门的摆件也好,不回是万万不能的。

      至于他的晏楹知,没人说过该怎么办。

      晏洄几乎要生出怨恨了。这些日子晏楹知总不让他近身,他已经烦得够多,还要在这里听些不爱听的废话。他不知道无惘门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这做长老的曾经又在不在意那什么仙门仙山,可这些左右都重不过他的小主子。

      十方仙山总不能是他晏洄垒起来的,可他的小少爷却是他亲自抱在怀里,端在掌心长大的。晏楹知练剑要他握着手,画符要他研的墨,外出游历时累了要他背着走,小主子畏寒,无妄门的仙山又太高,他怕晏楹知会冷。

      他总不能丢下晏楹知一人离开。

      —

      冬日的被窝里没了晏洄在,晏楹知只好让服侍的仆从灌好汤婆子,再把院门锁好。他虽是白沙塔的小少爷,可自认修行一途也不好太好逸恶劳,贴身服侍的人向来只有晏洄一个,其余的小厮也不是什么有内力在身的修士,夜里都去歇下了,便没人拦得住翻进院子的前贴身仆从。

      晏洄把设在小院里的阵法破的破拆的拆,临到了晏楹知的屋子门口却装上可怜,巴巴敲起门来。

      真是夜夜如此!晏楹知烦不胜烦,将头往被子里一蒙,打定主意这次绝不给坏奴才得寸进尺的机会。

      “主子,行行好放我进去吧。”家仆将头靠在门上,一声声地唤,“主子,外面起了风雪,被子盖得够不够厚?窗子要锁紧,不要叫风夜半刮开了。”

      “主子……”

      门“嘭”的一声被人砸开,乍起的风雪一时直往屋里灌。晏洄面上禁不住笑,三两步上前搂住只着单衣的小主子,替他挡住刮骨的寒风。

      怀里的晏楹知张嘴要骂,晏洄反身将门带上,抢在晏楹知气急败坏之前先开口:“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主子可怜我。”

      他的小主子总是这样,只是将话说得坚决罢了,夜里来了还是要给他开门,总不能当真与他再不相见。

      他低低地说:“好阿楹,多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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