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春》景墙

10、棠梨今日逃离傅家了吗？

　　棠梨走了一段就觉得身后有人一直尾随，那人也不介意让她知道，大大方方地一直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十几步远之处，并不加紧脚步，也并不离开。

　　她想着这次去的是自家大哥打杂的面馆，这路上人来人往正是闹市，哥哥那边的面馆也是人声喧闹，只一点不好，面馆处于外城，大部分都是像大哥周天柱一样的成年男丁，还有一部分流民常常在那边流窜。

　　思索间，棠梨在一个小商小贩集聚地停下来，她四处张望着，那边有家卖竹编竹篮的小夫妻，他们推着的木质板车上还绑着几个竹子编制的帏帽。

　　棠梨发现帏帽后眼前一亮，她走过去招呼小夫妻：“掌柜，给我这个帏帽试戴一下。”

　　小夫妻中的女人闻言解开绑在车边缘的一个帽子，这帽子一看就是做惯了竹编生意的行家手艺，至于帏帽遮脸用的一圈布不太好，有点线头出来。

　　棠梨急用，只能暂时不计较了。

　　等问到帏帽五文钱一顶时，棠梨满意了，她当即掏出五文钱递给女掌柜，戴着这顶买到的新帏帽继续去找大哥了。

　　这顶帏帽正和她的心意，隔着稀疏的布帘，她能感受到四处打量她的男人们明显变少了，出了内城到外城之后，一点儿都没有受到传闻中的流民的骚扰。

　　“大哥，大哥，我来了” ，棠梨远远瞧见周天柱从面馆后院出来。

　　此时，周天柱正和其他几个伙计一起搬卸驴车上，从城外野山坡上砍回来的柴火。

　　周天柱后背上扛着一些柴进去，棠梨侧身避开来来往往的伙计，待等了片刻，他拍着身上灰，抖动着衣服，远远地跑过来，憨厚的脸上一看见小妹就堆满了笑。

　　“大哥眼力真好，我戴着帏帽竟能一眼认出来”，棠梨也笑道。

　　“小妹你今日也这里是为甚?”，周天柱和小妹寒暄过后就焦急地问，以为家里出了事，她才急急跑出来，他的脸上也染上了焦急的神色。

　　听到小妹说，爹娘这几日一切都好，只是得空来看看大哥面馆的活做得怎么样了？

　　周天柱拉着小妹绕道到后院的一根柱子下站定，他又呵呵地笑，脸上尽是喜悦。

　　能从规矩大过天的傅府出来，周天柱快活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

　　毕竟，他不像府里的人精会说话，出来之后只凭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吃上饭、赚上银钱，已经恨满足了。

　　周天柱向小妹炫耀道：“妹妹，我这几日打柴都是在一片后山上，那里离面馆有十余公里，但柴要多少有多少，遇到上等的木材我就卖给江大壮，听说他婆娘是做竹编生意的……”

　　见到妹妹棠梨后，周天柱口才比之前在府里好了十倍都不止，一张嘴滔滔不绝，棠梨见大哥过得好，微笑听着，渐渐知道了大哥出府以来发生过的许多事。

　　原来，周天柱在面馆打杂，时不时要替老板私下跑动，面馆后厨不忙时，还要顾着后院的砍柴挑水，和在傅府时忙碌的情景差不离。

　　好在这些，他平日里做惯了，上手快得很，过了不过半月就在这小小的面馆站稳了脚跟。

　　周天柱白日在面楼干活，夜里有时候就近在大堂打地铺，或者和别人换班，到面馆后院的大通铺去睡。

　　那厢，廖正见棠梨正和她哥说话，心里暗自后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姑娘走到了这里？

　　廖正想：这样大咧咧跟着姑娘家是不对的！不对的！

　　他远远望了一眼后就转头离开了这里，一路小跑回了傅府。

　　棠梨一直注意着这边廖正的动静，正寻思着他是不是还跟着自己？

　　等到这边大哥进去搬最后一捆柴时，她借机朝着方才廖正站着的墙角的方向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才放了心。

　　傅桦南一直坐在轿子中，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小厮说着廖正和棠梨之间的暧昧气氛。

　　从小厮的视线看过去，小郎君廖正痴心不已，小娘子周棠梨时不时回头望“月”。

　　“哦，你是说他二人故意一前一后出府来幽会?”，傅桦南问道，语气中带着他都不曾察觉到的不悦。

　　跟着他的小厮正疑惑着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三爷的语气顷刻间就变了几变，像是快要发怒了。

　　傅桦南正了正语气，严肃道:“我们傅府这种暗通款曲的事多吗？”

　　小厮被他的语气吓得颤了颤，不敢再答话，这沉默在傅桦南眼里几欲等同于是默认。

　　在这三教九流之徒聚集的城外，一顶有华盖的大轿子出现别提多么引人注目了。

　　傅桦南不想打草惊蛇，催促着小厮:“切莫在此停留，只佯装成不认路的人就是，速速离开这里，到这条路的巷口。”

　　马夫和小厮听到三爷的吩咐不敢怠慢，“驾”一声赶着马车，车辕碾过两条痕迹。

　　路边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气势汹汹，纷纷避让开来，不敢打扰车里的贵人。

　　棠梨和周天柱对此毫不知情，兄妹俩正商量着自家小院要置办的大物件。

　　“爹娘说先让大哥去木材铺子看看木材的价格，如果现在低，就先用他们这俩月的月钱打几张床”
　　“庄子上的那几张床，爹娘睡了这么多年，都快塌了”，棠梨临走前这样告诉周天柱。

　　棠梨回到府中时已是夕阳时分，她着急忙慌地到二房院子里，却被告知方大姑正在伺候二太太用饭，她耐下性子，等着。

　　屋里，方大姑正在伺候二太太净手，她听了屋外小丫鬟刚才的私语后，正心里有了些许成算。

　　帮二太太擦完手后，她就急匆匆地附耳到二太太旁，悄声道:“我一早知道这丫鬟准会再来，那衣裳一看就缝补不了。”

　　“她当时还要去找绣娘缝补，白白走一趟……”

　　二太太听着方大姑的絮絮叨叨，渐渐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性，她道:“借一块儿布有什么用?”

　　一块布的交情在二太太看来并不足以让一个小丫鬟为自己卖命，为儿子博前程。

　　她这会儿兴趣缺缺，只觉得方大姑这还是老了，才会如此异想天开，儿子的事或许还要另辟蹊径。

　　可此时方大姑却四下瞅瞅，见四周空无一人，又附耳对二太太说了几句话。

　　二太太犹豫间露出喜色，方大姑这才转身去多宝阁拿出了压在一个花瓶下的文书，藏在衣袖里，慢悠悠地转身出门往院子里去了。

　　方大姑见了棠梨就挽了她的手，棠梨不喜与外人这般亲密接触，况且她们二人一直以来关系并不亲密，只是最近才搭话。

　　从前，周大姑看到他们这些人可一向是鼻子朝天，基本上不屑和他们搭话攀谈的。

　　可今日连带着前几天，方大姑就像是转了性一样，不仅连续和她说话，还愿意主动提出拿布料给她用。

　　这会儿，方大姑更是亲亲热热地领着棠梨一起进了她的房里，还让另外一个丫鬟倒了茶端了进来。

　　望着淼淼升起的水气，棠梨向方大姑道谢，想着：她态度大变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大姑打量着她，洗地快要发白的长裙，一条大辫子又黑又亮，就是这样的素衣，身段还是那么动人，让人不觉间跟着她的一颦一笑看。

　　方大姑只觉得这姑娘真是个人才，只恨这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姑娘，不然凭她的手段，扶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儿攀龙附凤不成问题，自己说不定也能成为二太太娘家老太君那样的福气人？

　　方大姑亲切地喊道:“棠梨，我已知晓你来找我为何事，只是前几日我记性不大好，忘了这多余的一些布料是我当时从府里买下的。”

　　棠梨暗觉不好，心里咯噔一声，心里不由地埋怨起自己的倒霉，如果不是自己那天顶缸去大宴会上，怎么会有这种事?人一旦倒霉，喝水都要塞牙缝。

　　方大姑犹豫道:“这布料我当时买的是五两银子，不满你说，当时买下也是为了远方的外甥女添嫁妆。”

　　“傅府的布料虽说是给小丫鬟用的，但是这布料本来就罕见，我那外甥女在外州，拿过去那边的布行打听一下，这算是一等品了。”

　　雍州比挨着的几个外州富裕，又有这一带最大的布行，许多布料都是先从江南运到雍州，再由那些商人散卖到其他各地，外州之后才拿到布料就不足为奇了。

　　棠梨听了方大姑地这一番解释，大着胆子开口:“我本不想跟大姑你开这个口，但是情势如此，大姑能不能割爱将……”

　　周素如想起那五两银子的价格，是大哥赎身出府的银子的四分之一了，这可真是一笔大钱，心如刀割一般有点说不出来话，她想着是不是要去找娘商量。

　　方大姑却催促着:“周姑娘，这布料你到底要不要?如果你不要，那么我就要托人后日把布料带到外州我姐姐家里了。”

　　方大姑的语气不急不缓，意味间可有可无，宛若她不给她一个答复，布料的事就如此做罢的意味。

　　棠梨心里焦急，觉得这件事的发展云里雾里，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测。

　　特别是这五两银子的天价……

　　棠梨惯不会求人的性子，这突然要拿个主意还是头一遭，正犹豫着，方大姑作势要走，她的腿才离开了凳子，棠梨便开口了:“大姑，我买这块布料，但能不能通融一二，或者稍微便宜一点。”

　　“大姑你知道我们一家的日子不好过，便宜些罢”

　　方大姑像是正等着这句话，她这句话一出口，就接道:“好，那就四两五钱银子。”

　　方大姑像是知道她的难处一般，语气通情达理了起来，她笑着递过来一纸文书:“这是借据，你看这是你我的姓名……”

　　等到签字画押一切尘埃落地之时，棠梨走出来还有些飘飘然，她方才算过自己要还的年限，这四两五钱银子自己可能要还两年的时间了。

　　她不禁一阵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