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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手段频出狡似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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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芷几日不曾仔细,忽发觉瓶中那支腊梅早已枯萎,她丢弃后重新擦净瓶身,只见自家娘娘坐在桌前愣愣看她一举一动,也不言语,目光呆滞。
自娘娘被陛下抱回宫中,便昏睡大半日,德妃娘娘比她早醒,两人闭门交谈许久,此后便这副失魂落魄模样。
“他从未与你亲口说过会保全卓大人的性命么?”
“不曾。不是你同我说的么?难道不是他的意思?”
“呵,可笑......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在欺瞒我们。”
纾纾不是想不通所谓的帝王权术、顾全大局。她只是,只是想相信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也毫无保留地对待她。
原都是妄念。
“娘娘?”张克弱又带来消息。
“崔格中在狱中对罪行供认不讳,也拿出了与黎王往来的证据。”
纾纾惨笑,“现在拿出,又有何……”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走,去朝露宫。”
她想请崔萸琴确认一件事。
“妹妹近日可见过陛下?”
崔萸琴挠冻疮的手一顿,“几日前,求过陛下放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见到了吗?”
“见到了。”
“好。”
果真,他算准了每一步。
岑湜一早料定崔格中并不会轻易松口,崔家除开家族利益,两代与宗室联姻,早就不分你我,又怎会此时供出黎王。所以岑湜用卓胤开的口供打开第一层口子,如此,黎王就脱不开干系。
他只要等,等崔萸琴主动提及去看望父亲,崔格中见到昔日健康活泼最为宠爱的幼女,如今憔悴枯槁的模样,必定会再开口提供新的物证。
原本送她独闯猎场就是知道崔府大厦将颓,为女儿赌一条生路,而这恰恰递给岑湜一个最大的把柄——已走到这步,你女儿掐在我手中,只有配合,才不会前功尽弃,保她一世平安。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齐全,才能彻底治罪黎王。
那我们是什么呢?岑湜?那晚三人处心积虑设计的戏码,你瞧着像京城戏曲班里哗众取宠的丑角么?
朝露宫的花园还是一如既往,她垂头枯坐,想象当初这里该是怎样的花团锦簇、芬香扑鼻。这里又站着哪位美人,生得如何容貌,何时采花饮露,何时扑蝶品茗。
怎么你一边算计,一边还能想到,若是她无聊,能做些什么呢?可惜崔萸琴还未懂,徒怜这荒园一隅。
眼泪涌出来,纾纾又不懂了。她拖着步伐往回走,无数细节从脑中流过,如果爱是所言所行,那不爱又是什么?
她从前利用过那么多次他的心软、怜悯,怎么今番不奏效了?
她觉得有些气短,扶着栏杆喘息。远处枝桠上有一对野雀,一只啼鸣不已,一只无动于衷。
“咳咳。”
“娘娘?”
“秋棠,我心悸,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
“不,我是说,顺安宫。”
纾纾连夜搬回顺安宫,顾不得下人怨声载道,她不愿再呆在那里。
派人给卓怜袖递信,就说顺安宫捡和亲这件事办,年节一应庆礼就交由她处理。南芷疑惑,瞧自家娘娘去过一趟朝露宫回来又变了,言笑晏晏、安闲自得。
“你看,像不像你?”纾纾在院中堆了一只等身高的雪人,长手长脚,举一根扫帚。
“哪儿像?头发呢?”秋棠佯怒。
张克弱正巧端着一盆炭灰路过,听她这么一说,照那雪人头上一倒,“这不就是?要多长有多长。”
“你!你有病!”秋棠满脸通红杵在原地,想想不解气,弯腰滚了个结结实实的雪球往他身上一砸,“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哟,那你人模人样的,吐一个象牙给娘娘看看?正好屋里缺几个摆件儿。”
“娘娘,你看他!”秋棠追着他满院跑,听见声音的丫头都凑上来瞧热闹,不一会儿雪仗打成一团。
纾纾早逃到廊下,眉眼弯弯看他们欢闹。
朔风疏桐,人声笑语,心绪亦难平。
“秋桐,我刚看了一卷书,说前朝有一名将戍边有功,皇帝为嘉奖他,便赐予此臣一片丹书铁券,可免死一次。到太宗皇帝治下,岂料这名将后代出了个罪大恶极之人,杀人放火,被判死刑。于是他拿出那片先祖传下来的丹书铁券上交朝廷......”
“这我知道。”秋棠高声抢道:“太宗皇帝收回那片丹书铁券,赦免了他的罪过,此后这人便销声匿迹。”
她蹙眉似是不解,“前朝的东西太宗皇帝怎么还认?丹书铁券这么好使?”
“傻秋桐。”纾纾点她眉心,“丹书铁券、丹书木券都无妨,这名将是用战场功勋换到这片铁券,太宗皇帝是意有所指。”
“哦,我明白,他是以古说今。”秋桐恍然大悟,“这功劳想必非常大,才能抵一条命,娘娘也有一片就好了。”
“怎么你不想有吗?”
秋棠撇嘴一笑泥鳅似的扑进纾纾怀里,“我要是有一片就赠予娘娘。”
“傻瓜。”
前朝又传来消息,说岑湜准奏莫偃戈从西南调兵一事,随后将从崔格中那里收缴的兵器全数运往?州以解燃眉之急。
纾纾心道,难怪他毫不犹豫舍掉卓胤开性命,兵器暂时充足,建立私矿制一事便可延后,届时少府监人选也能用上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人。
他心思缜密,常人远不能及。
“秋棠。”纾纾递给她一封信,“让那当值的禁军送至鸿胪寺。”
***
这日纾纾私宴北貊两位王子,和亲公主还未定下,岑湜托她再问问挈提斡和格托的意思。
宴席办得不大,但温馨非常。
“淑妃娘娘,我们兄弟俩在大巍待了大半月,皇帝陛下总说公主出嫁不能马虎,典礼仪仗都得准备齐全,可这到底是哪位公主,又嫁予谁,如今还没有着落?”格托喝完一盅酒,红气上脸,便开始向纾纾发难。
“王子此言差矣。世人皆知陛下膝下尚无女儿,为表诚意,我们从宗室里挑选出那么多美貌又知礼的娘子,画像和名字您都问过,是两位迟迟不给答复啊。”她笑意盈盈。
格托与挈提斡同住鸿胪寺,日日来往,不知他有没有发现这些天挈提斡私下派人在与岑湜谈判,其实答案已昭然若揭。
纾纾抬袖抿了一口葡萄酒,眼光往挈提斡那里一觑。
只见他站起道:“淑妃娘娘,上次我四弟求娶德妃未能成行,思来想去,定是陛下宠爱德妃,不舍割爱。我想多问一句,陛下可曾向娘娘提过,这宗室家的女人,北貊皆能挑选?”
“自然是。”纾纾笃定道。
“如此,在下有数了。”他抱拳做礼,转身朝格托说:“四弟,不如我们各选一人呈与陛下,届时陛下批准谁的奏疏,回到王庭,我们便认哪方为王,如何?”
拖了这么久,眼见就入腊月,格托本就是个酒囊饭袋,远不如挈提斡胸有城府,与岑湜也历来话不投机,他深知自己已尽全力,剩下的就交由天命罢。
“好!就如三哥所言!”格托举杯,仰头饮尽。
“寺卿大人,来,我敬祝寺卿。”纾纾礼向鸿胪寺卿祝荣柏,“多谢寺卿大人多日来照顾远道而至的客人,此间已谈妥,就按两位王子所言,我也能向陛下交差。”
“娘娘言重,臣分内之事而已。”他抚掌而笑,众人痛饮作乐,祥和一片。
虽不知到底是谁前往北貊,但兹事体大,除了内侍省、尚宫局,前朝九寺五监多少都得参与进来,驻扎京畿的北营军也得抽派人手送嫁。
纾纾早几日就已开始着手准备礼单,等挈提斡呈报名字上去,事情也就尘埃落定。
“这出嫁得有嫁妆,按理是咱们准备,但娘娘一样一样亲自挑选,也太上心。”
内侍省每日都抬来无数箱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不必说,单子上还有茶叶香料、家具饰物、书卷种子等。
“这些都算是皇家私出的嫁妆,两国契盟,何止于此。还有陪嫁的丫头奴婢、铜铁陶器、粮食物资、医师工匠等等,多着呢。”
秋桐将嘴张得老大,“难怪这些天宫里来往人员这么多。”
“是呀。”纾纾放下一顶毡帽走近书橱,她平日常看不常看的都整齐编注摆在那里,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打量又打量。
秋棠不知何意,狐疑道:“娘娘,这些书,您不会也要送出去吧?”
“怎么?”她回头微微一笑,“不可以吗?”
这笑与惯常有些微不同,掺了点萧索落寞的滋味,她站得笔直,书橱高得很,半身埋在阴影里,更衬出几分孤高。
风,不经意袭来。
“你敢!?”
骤然,有两字如平地惊雷,仿佛从云端极深处刺破天穹,注满威势和压迫迅至倾来。
“砰”一声,秋棠全身一抖,只见那窗框都在摇动,紧接着裂木断金般的声音,耳边劲风呼啸,她被突如其来的飘雪迷住双眼。
“滚!”
是岑湜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觉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拾起又放脱,在空中滞了那么一瞬。她勉强看见大门破了半扇,她从那窟窿里被甩出来,后背像被谁猛锤一道,模糊间一高大的人影背身站着,她看不到纾纾的脸。
“姑娘......”秋棠勉力从齿间挤出两个音,倒在寒气逼人的风雪里。她睁不开眼,只听脑中嗡嗡作响。
无论姑娘去哪里,请带秋棠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