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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手段频出狡似狐(二) ...

  •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一夜,早晨挑帘一望,外头晴光四映,屋内窗明几净。

      南芷持一枝腊梅从殿外走来,脚下咯吱咯吱响。她先是在架上找到一只三彩胆式瓶,试了试不满意,又寻个白瓷细口经瓶,梅枝修长,花朵傲立,稀疏散开淡香。

      “来,放这儿。”纾纾敲敲桌子。

      “是,娘娘。”

      赏梅这档口秋棠已梳好发髻,正挑选簪子,卓怜袖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哟,楚宁宫的都换上新鞋了?”

      有丫头回她:“是,将近年关,娘娘可置办了新衣?”

      “有的有的。”她边走边说,抱着一筐锦布盖的东西。

      纾纾从铜镜里看到顺嘴问那是什么,她浅笑着摇头,只坐下掀开来,里头是几张鞋样子、剪子、素布针线等。

      “山柰呢?”

      “遣她回去拿东西了。”卓怜袖坐下开始忙活。

      纾纾挑了支鎏金鸾鸟钗簪至头上,微笑道:“卓大人要是穿上这双冬靴过年,必定福气东来,步步高升。”

      “嗯?”她疑惑将头一抬,“何来此说?”

      怎么岑湜没提过开私矿的事么?纾纾掩去神色,讪笑道:“讨个吉利话,万一陛下更改心意?”

      “我可没指望这个。”卓怜袖轻轻叹道:“早知会有这么一遭,如今能保全我与父亲性命已是老天开恩,怎敢妄想爹爹再回朝堂。”

      “你手艺真好。”纾纾看那鞋底纳得厚厚的,针脚整齐紧密,可见下足功夫。她瞧卓怜袖嘴角含笑,眼底尽是一片孺慕之情。

      岑湜既没向她提起,许是还未曾同大臣商议,纾纾自然不能说破。

      自古官矿之外一直有民间私下采矿,多是官家力所不能及之处,单产也不高。若是能设立严密的管控手段,让利百姓,收集这一部分私矿,涓涓细流亦可成海。

      两人便做着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久山柰带着几张册子回来,卓怜袖将之一一摊开,懊恼道:“你瞧,宫里连着要送公主出嫁,又要庆贺年节,女官把采买单子一应全交给我,妹妹你挑一样,我可做不来这么多,累人!”

      纾纾会心一笑,“我说一大早巴巴来这儿是为什么,原来如此。”

      “那妹妹选一样罢,救救姐姐。”

      正说笑,张克弱脚步疾驰飞跑进屋,看卓怜袖也在,满脸焦急却也忍下,只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秋棠递过一盏茶水。

      他犹豫后噗通跪倒,“娘娘,前朝消息说,卓大人被问罪,要和崔尚书一同斩首。”

      “什么?”卓怜袖只觉心口一紧,耳中嗡嗡作响,手上便针扎般地疼,一看,果然是血。陡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前头有宫娥在扫雪,秋棠扶着纾纾提早便叫“让开!”她家姑娘走得急,恨不得长双翅膀。

      “娘娘,您慢点。”张克弱跟在后头小跑。

      纾纾抿直嘴巴,脸色紧绷,她心切,仿佛着了火,一肚子话要问岑湜。赶到勤政殿时,余有庆似乎知道她要来,远远地就示意秋棠先领去政事堂等候。

      时隔几月再来此地,不似之前简陋,桌椅用具一应都是簇新的,墙上还挂着几幅名家之笔。无独有偶,一支腊梅在瓶中茕茕孑立。

      纾纾有些坐立难安,踟蹰堂中,不知做些什么,便顾自替他研起墨。

      “咳咳。”

      “娘娘,您又咳嗽了。”秋棠心疼,忙递上早备好的一盅梨子水。

      “卓姐姐没有其他亲人,原本进宫就是图这么个事儿,现下如何是好?”她突觉自己有些手抖,也不知在慌什么。

      那砚台分明平整得很,可她研起来却发涩,每圈每圈都在磕碰,随着“啊”一声飞溅,衣襟顿时一团漆黑。这衣裳是新做的,料子采用今年新进的江南绸缎,正是岑湜挑的颜色。

      “纾纾?”

      她怔忡抬头。

      岑湜站在门口,他眉目一如既往风淡云轻,原来自己已经许久没仔细看过他了。新婚那晚烛灯摇曳下,她惊艳于这张堪比女子的俊秀面庞,看得越久,潜移默化间便也越觉他应是温文尔雅、璞玉浑金。

      “陛下。”纾纾醒过神来,低头一看,手指早已染上浓墨。

      “寻我何事?”岑湜背手微微一笑,那双眸子恍如春水荡漾,静影沉璧。

      秋棠抽出手帕替纾纾擦墨,可上好的松烟墨肥腻,怎么擦也擦不掉,急得欲哭。

      “罢了。”纾纾推开她,缓缓坐下。

      时值正午,昨夜大雪融化一个上午开始循着屋檐往下淌,滴滴答答复又淙淙流去。岑湜招手让众人皆退。他好似猜到什么,敛去笑容沉默陪她坐着,一言不发。

      “为什么?”纾纾触碰他的手背。

      岑湜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他瞧她指尖黢黑,那墨汁干了嵌在指纹里,她一遍遍摩挲,凸起的地方便发白。

      “少府监在狱中亲笔写了一封陈情信,证言黎王私铸兵器,勾结崔格中藏于他老家私库,意欲谋反。此前我便收到密报,那日你们也都知晓。但崔格中批捕后将罪责一力承担下来,供不出幕后主使是黎王,我们便拿他没办法。所以......”

      “所以你就让卓大人站出来?”纾纾胸中钝痛,身子不住发抖,“他年事已高,狱中受苦这么久,你怎么忍心?”

      “是,是我的错。”岑湜抓紧她的手,“我并不知会......”他不敢直视,只用余光偷偷看她,“怜袖呢?”

      “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已请过太医。”

      “好,好。”他连道几声好,只晓得攥住纾纾的手,张张嘴却始终不曾说出什么。

      纾纾心乱如麻,这一切太突然,她反拖住岑湜的手臂哀求:“就没有别的证据?崔格中与黎王往来的踪迹竟半点没有留下痕迹?”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激动道:“萸琴给你的名录呢?在哪里?你让人查了没有?”

      他摇摇头,“查不到,她记的都太久远,况几个月前我们着手布局时,黎王那边就应当已经撤去暗桩,目前人手不够,确实没有找到。”

      也就是说,除了卓胤开的口供,并没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些兵器与黎王有关,纾纾心下一沉,“陛下是如何得知黎王私铸兵器一事?卓大人既是检举人,又为何要判刑?”

      岑湜闻言定定看着她,神情凝重,似是琢磨什么,半晌后才开口:“此前我们想从户部贪腐案开始按图索骥治罪黎、定二王,所以才拉拢少府监,他那儿有不少昔年的证据。可越往下查,越发现朝中上下,几乎所有官员都牵扯其中,没几个干净。如此查下去,届时朝廷无人,内阁都将散了。思来想去,还是得切开其他口子,留住那些还能做事的官吏。此时少府监才言明,他管辖矿产,在黎王私铸兵器一事上一直是重要的一环,但此事黎王做得很绝,没让他抓到一丝把柄,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初时并未说明。我便派人私下排查,终于摸到崔格中故乡老宅。本欲以此作为切口拿下黎王,却没成想对方早有防备,串供崔格中,崔家不举证,黎王便与这些兵器毫无干系。不得已只能由少府监作为人证,那么他自己也就......”

      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纾纾颓然。

      她深居后宫,许多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淑妃在前朝并无作用,只有在涉及嫔妃宗妇、或是皇家私事的庶务上才能帮上岑湜的忙,所以这些,她并未主动过问。

      “可这......”纾纾拧紧眉头,“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为什么非要让卓大人此刻站出来?”

      岑湜苦笑,“哪里还有比谋逆更大的罪?若是这次不能追根究底,打草惊蛇,恐怕再寻到不到如此良机,拖延一天,外头就有多少百姓受害,你难道不知?”

      纾纾喉头哽咽,眼泪霎时漫了出来。

      自黎、定二王封邑,依靠着物阜民丰,几十年来,封国军队越扩越壮,竟与中央朝廷分庭抗礼,族亲依势凝聚,领袖宗室,成为割据一方的藩王。太宗在时,尚有收敛,尔后先皇登基,宗室派便明目张胆招兵买马,为己私用。

      历朝历代,有爵位便有食俸,而藩王又自辖一地,手握重兵,赋税不入朝廷。时间一长,堆金积玉,进而囤积良田,驱逐耕农。农民失去土地,成为佃农,或加苛捐杂税,入不敷出,便弃田逃亡,如此流民渐增。若不加约束,不施良策,但逢天灾荒年,暴乱四起,王朝倾颓,起症即现。

      如今宗室派便有此端绪。

      再者,黎、定二王在封地内统辖治理多年,上行下效,惯于纸醉金迷的行风做派。又因宗生族攒,荣辱与共,所以在朝内官官相护,在民间枉法取私,不知暗地里藏污纳垢繁如几多。前些年旱涝洪灾,藩王还向朝廷请旨拨款,挤兑国库。因此,先皇即位后,一直在想方设法撤销亲王封邑,将天下都统一州县制。这也是如今岑湜与仕官派的目标。

      当初去狱中替卓怜袖看望其父时,纾纾就深知,大巍朝堂是怎样的乌烟瘴气,逼得一个刚正不阿、心怀家国的贤臣不得不与贼子同流合污。他默默收集证据,只想等待一个可能会有的贤君来替他、替天下百姓伸冤翻案、报仇雪恨。

      而今,他抱着必死决心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宗室,甘愿遗臭千年,又是何等的魄力和精忠。

      可这背后,牺牲的又何止?

      她不可置信望向岑湜,睁着的大眼,好像懂他,又不懂。

      “纾纾。”岑湜轻轻揽她入怀,声音无比凄苦,“我是不得已......若这次能切断黎王势力,宗室少去一半力量,定王也会投鼠忌器,我不能放弃此次机会。”

      “不得已?你还会有别的不得已么?”她泪流满面,喃喃自语。

      当初是她,她听信岑湜的计策,甘冽园诱劝卓怜袖,说服她父亲倒戈。是纾纾信誓旦旦保证少府监举报有功,必定功过相抵,又有德妃的身份在,能够保全性命。

      此刻卓大人死期将近,她却只得一句“不得已”,这忘恩负义算在谁头上?是自己?还是岑湜?她还有何面目再见卓怜袖?
      再由人推己,薛家呢?薛家被利用完之后呢?还会有这样的不得已么?

      莫偃戈呢?岑湜从头到尾都默许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是哪□□堂尽在其手,皇权归拢,她和莫偃戈的退路呢?

      莫说帝王,就是普通人家男子,又怎会允许妻子私见外男?

      纾纾忽感一阵恶寒,胃里波涛翻涌。岑湜为什么?为什么能忍下?他从一开始就陷害自己才把薛家带到他的船上,这一切,这一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泪水早已模糊双眼,朦胧间纾纾似又看到那晚流星阁中,卓怜袖抚着岑湜送她的那只泛黄的香囊。她提到他时眼角眉梢尽含娇羞,情意绵绵。

      若是真有人伪装,怎么会从小就开始?

      “你,你当真不爱她么?”

      纾纾缓缓伸出手想抓住眼前人影,但,天地颠倒。

      可我是编了个你爱她的故事,才哄她前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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