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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如胶似漆赠狐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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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入秋,冬天也就临近。纾纾找库房要了几张皮料,打算做一件狐氅。她针线功夫实不算佳,可一旦上心,就想做得完美,于是犹犹豫豫,下手更不稳当。
南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娘娘,要不然还是奴婢来吧,我出自尚功局,做一件狐氅要不了几日。”
她摇头不肯。
秋棠小声说:“让娘娘自己做。”
她看得出这是自家姑娘头一回真心实意要送陛下礼物,也不知是开了窍还是又有什么打算。
正全神贯注埋着头,张克弱已联系色踏进来,“娘娘,前朝是好消息。”
纾纾浅浅一笑,她就知道一定能行。
“近来支持尚书大人的官员越来越多,娘娘尽可放心。”
支持父亲的,即是站在岑湜这边的,他在朝堂上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演不久了。
“光华殿修缮得如何了?”
“回娘娘,恐怕得明年开春去。”
纾纾将针扎好,起身道:“随我去顺安宫瞧瞧。”
好一阵没回来,幸好还有两个洒扫的,院里院外还算整齐。趁这次修葺,岑湜责令将顺安宫所有墙面都重新粉过一遍,门窗屋顶也都换轮新的,届时定当大不一样。
纾纾欢喜,踩上秋千,叫秋棠来推。
眼见视野越来越广、越来越高,风清气扬,天阔云舒人也好似洒脱不少,胸中有一股激昂之意,随着耳边猎猎风响蓬勃生发。纾纾觉着自己像是要飞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皇宫本就比城里高些,荡得越远,愈能看见四正街坊,俨然有序,内河蜿蜒,市井繁荣。
“看,是望火楼。”纾纾指着远处。
城内各点都在修建瞭望台似的建筑,下设营屋。这是岑湜新近创立的潜火营。届时运行起来,每五百步屯兵百人,每日轮班看守,若有火情及时带人扑灭。这些火兵从京师城防兵中专门调出,作保火甲,以后就单独编制,由朝廷发饷。
秋棠踮起脚尖,宫墙高阔,急道:“娘娘,奴婢看不见啊。”
“来,你上来。”纾纾叫停秋千。
几人轮番观望,皆是欢欣鼓舞。
“陛下真是有条不紊,潜火营这就建起来了。”张克弱叹道。
“是啊。上回光华殿走水损失惨重,陛下调阅卷宗才知这些年来京城大小火灾时有发生,城里足有百万人口,不得不未雨绸缪。”
说到这里,秋棠想起什么,“听说德妃娘娘这几天在齐乐宫造什么‘水龙’?阵仗可大。”
纾纾脑中立刻蹦出那云梯图,原来她还有妙思。
“陛下将万宝阁的钥匙赐予德妃娘娘,里头什么都有,齐乐宫又宽敞,奴婢可真想看看娘娘能造出什么。”
张克弱扶着纾纾的手往外走,他对此道颇有兴趣,“据说水龙能自己往外喷水,潜火营若能配上,当真如虎添翼。”
“自己能喷水?唬谁呢。”秋棠不以为然。
“我也是道听途说,娘娘,您觉着呢?”
此间已走出很远,路上多了好些蓄满水的吉祥缸,纾纾听他俩斗嘴只觉有趣,“这我可真不懂,你俩天天在我眼前晃悠,何时知道的这么多?”
“宫里就这么大,什么事能瞒过半天?”
“你肯定偷偷去看了。”
“我没有!”
......
秋棠随口说的“瞒不过半天”,如一句谶言,才短短两日就传到外朝,有人重提废妃之事,针对卓怜袖。
“女人又如何?女人就不能为工为匠?就不能有自己所钟爱、所擅长之事?什么叫奇技淫巧?她不能做的就是奇技淫巧?”纾纾没好气。
岑湜知道她会义愤填膺,忙握着手轻轻拍抚,“在下深以为然。”
他慢慢劝解,“怜袖性子弱,前次又受卓大人牵连,他身上案子还没查清,此时确实不好高调行事,我已去齐乐宫安抚过,你别动气。”
卓怜袖能坚持这么多年,根底乃是岑湜幼时那番谆谆疏导,他是最懂她的。思及此,纾纾想来的确不该迁怒于他,面上便有些羞愧。
岑湜会心一笑,“我知你有意安排怜袖在齐乐宫,那里宽阔,又近万宝阁,若是想造点东西,最为方便。他们不过是要为难我,才拿怜袖后妃的身份说事,莫管。”
纾纾抬头望他一眼,岑湜眉目温柔,一扫前些日子的愁苦和紧张,说话格外和暖。
她慢慢将头靠在他肩上,徐徐道:“我只是有些气愤,你们自小就有过交心的约定,看旁人这样诋毁卓姐姐,我难受。”
有时纾纾也羡慕卓怜袖早早就找到自身喜爱之事,又能误打误撞得岑湜提点,虽身似蒲草,却心如磐石。如今得愿入宫,有他作保,能施展抱负的地方更多,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怜袖有天赋,自小出入工坊,耳濡目染,又得少府监真传,我遂她心意拨去十几人作副手,且拭目以待罢。那些迂腐老头儿我还压得住。”
“谢陛下。”纾纾心满意足。
两人倚在案前交谈,此时正好有打更声传来,方觉已至深夜。
“对了。”纾纾扭头,“你可有听莫将军提过家姐近况?”
岑湜略忖道:“倒没听过,他从未提及。”
“是啊,否则你一定会告诉我。”纾纾喃喃。
也不知缨缨做得如何,可有难处。她蹙着眉头,小嘴紧紧一撇。
岑湜摇摇头轻轻将她抱起,“你呀,少思虑,多宽心,回回见你都是为旁人精打细算,怎么不自己向我讨些好处?”说话间就行至床边,他落帐熄灯,扶她安寝。
黑暗中摸到岑湜温暖宽厚的怀抱,纾纾不敢贸然索求,心里只想:沈苹苹早先虽无名分,却与他有多年夫妻之义,卓怜袖同他青梅竹马,彼此情投意合。她于他,更像是同僚、伙伴,不该有过多情意,能相拥入眠便已是极好。
“臣妾入宫,本就是为平衡局势而来,自知处境,况薛家与陛下有同舟共济之盟,此前多有犯错,承蒙陛下宽恕,我怎敢再生其他妄想。”
彼此都看不清面容,只道岑湜过了许久才柔柔抱住她,在额心落下一吻。
***
张克弱传来消息时,莫偃戈已在城门披甲待检。据宛鹤节度使战报,罕罗养精蓄锐十数载,此番厉兵秣马,不似往年小打小闹,前方战事吃紧,岑湜派他去增援。
这里头还有些门道,宛鹤节度使乃边境特设,统管?州府军政,本应由临近州府驰援,但岑湜有意让莫偃戈建立军功增己方之势,才千里迢迢募兵充他麾下。
“娘娘,这是大姑娘递来的信。”
纾纾闻言心自一晃,不用看,缨缨定是随军而去。她攥紧手里薄纸,不忍详读,抖抖手还是打开来。
“见字如晤,吾妹台鉴。阿姊自小习武,每日刻苦,不曾懈怠。今国有危难,正是报效之时,姊以昔镇安长公主为师,随军出征,与同胞共御外敌,实乃吾之所愿。切勿伤心,望自珍重。”
落款是缨缨小字。
她泪如泉涌,信未看完,便浸湿墨迹。
“娘娘......”秋棠犹自感怀,眼睛也跟着红了,“大姑娘既打定主意,家中必已安排妥当,您放心罢。”
纾纾颔首,只希望缨缨在外头自有贵星,逢凶化吉。
正当时,战鼓声如雷震从城墙那头传进,士兵高昂的号声响起,士气如虎,振奋人心。虽看不见,那磅礴之势一波一波如惊涛袭来,仿如壮日喷云,地动山摇。
纾纾跟着心潮澎湃,不自觉站起来。
想必岑湜此刻正站在城墙上擂鼓,慷慨激昂,威风堂堂,她真想看看。
罪己诏余势之下,四方感泣,此时正是他树立威望、归拢民心之时。他要做的事,必得循序渐进,持之以恒。
***
纾纾在灯下缝那件狐氅,因仔细,眼越看越花,头越低越近,旋即听得噼啪一声。
“小心!”岑湜将她脑门一挡。
“嘶~”绣花针尖得很,立时就在她食指上刺出一珠血。
“陛下。”她抬头略带嗔怪道:“您怎又不着人通报。”
岑湜未说话,眉头微皱,只抢过她的手含在嘴里。登时指尖裹上一层又烫又软的泥,还带着点吸力。
“痒。”她笑着拧了拧肩膀,脸颊飞红,眸子便垂在一旁。
“怪我。”岑湜定睛细查,见血止住才放下。她忙抽回手指揩了揩。
他摸不准她害羞的时候,分明每寸都见过,可偶尔仍如芳心未许的小娘子,模样娇娆,叫人念念不忘。
“这可是给我做的?”岑湜拿起桌上狐氅。
纾纾可算想起,惊呼着扑到他臂上,“哎呀,你不能看。”
他开怀大笑,酒窝若隐若现,“只听说拜堂之前夫妻不能相见,不曾有送礼的还要守这规矩?”
纾纾红着脸钻到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我做得不太好,还得再改。”
这话比说亲他爱他更让岑湜心软,化成一滩水似的,恨不得盛出来给她尝尝。
“你用的心意,哪怕再差,我都高兴。”他抚着纾纾烧焦的发丝,一字比一字更柔。
许是听出话中情宠之意,纾纾抬首望向他。四目相对,岑湜双眼如深空点星,微微发亮,又绵绵动人。
他本就生得柔美,若是敛去威压,周身都是鹅绒般的气质,忍不住想要靠近。鬼使神差地,纾纾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果真弹嫩,她莞尔一笑。
“还好奇什么?”岑湜扣住她后脑勺。
原来他也想要靠近过来,纾纾心道。
等不及闭眼,那吻宛若清风拂叶,飘飘荡荡一下一下触到她唇上,沾着秋露般的朦胧和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