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南方总部 ...
-
我是被颠醒的。
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快速地移动,我猛地站了起来,脑袋重重撞上了什么东西,险些又晕过去。
“一醒来就这么大动静。”
是钟远的声音。
“你吃点东西,别给我饿死了。”
我捂着脑袋,才发现自己在车里。这东西应该是叫车吧,我只坐过矿道的电车,没坐过这种乱跑的。
环顾了一圈,看见车后座杂乱地放着堆食物,地上垒着半箱水。
还没有搞清状况,余光闪过的绿色却吸走了我的注意力。
“这是...”
“到总部的区域了。”他往外看了一眼:“这些是植物,是不是没见过?”
“在书上听说过。”
黄沙城的绿色不是我这种底层人类可以看见的,无论是矿道里,还是矿道出口处的远城,都只有毫无生机的沙黄。
“这里是中心城吗?”
“想什么呢,中心城要是破成这个样子就没救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
他说的也没错,这里一眼望去全是平整的陆地,见不到房屋的影子,此刻更是只有我们这辆车在飞驰着。
下一秒,车身猛得旋转,我被惯性带着摔在座椅上,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个拐弯,总之我在车里被甩来甩去。
身上被磕到的地方生疼,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根本没有机会。
“握紧车门上的扶手!”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先前的平静一扫而散。
车子还在剧烈晃动,终于找到支撑点的我尽力让自己稳定下来,视线立马投向窗外。
我不知道植物竟然还能长得如此巨大。
它几乎要遮挡住我一半的视线,扭动的枝条频频向车子袭来,上面带着令人触目惊心的尖刺。
我感受到了前未所有的恐惧,来自于自身生命所受到的威胁。
黄沙城的人生来就充斥着对“活着”的贪婪,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意义,即使到了难以生存的地步,也会拼了命地活下去。
我也不例外。
矿道里的生活虽然枯燥无趣,可我的生命并不会受到威胁,也许过得悲惨,但总不至于死去。
怪物带着尖刺的枝条直直朝我扫来,那速度是难以想象的。
就在它离车窗不到十厘米的时候,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它在空中顿住,接着直直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粗大的藤条迅速枯萎,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化为一摊灰烬,飞散在空中。
车子堪堪停了下来。
我听见车副驾处传来电流的滋滋声,接着传出一道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目标已消灭。”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怎么做事的?他死了谁担得起责?”
钟远气得嗓音比平常大了好几倍,连骂了好几句才消停。
那边静了一会,又传来电流声。
“钟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马上教训负责清理这一块的人。”
说话的却不是刚才那个人了。
“总部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重要的任务都能出错,我看你这个队长可以收拾收拾退休了!”
我第一次见如此生气的钟远,不过我和他也不过才认识一两天。
但听他话的意思,我似乎非常重要?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后,脑中有些想法开始冒了芽。我觉得这不太对,虽然也没有其他的作为。
不过这也代表了我的生命安全是有一定保障的,能活着什么都好说。
“刚才说话的人...?”
“负责灯塔安全这一块的精英队伍,刚才说话的是他们队长。”
精英队伍...队长...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吧,声音相像也并不奇怪,更何况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过那个声音了。
我扯了扯围巾,刚才的一番经历让我觉得有些燥热。
触及那质感廉价的布料,我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
等我再一次从车上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毛毯,堆放在后座的东西也被清理到了其他地方,我睡得很舒服。
由于长久地蜷缩着,我感到双腿发麻,于是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
“快到地方了,醒得还挺准时。”
他说着,我才发现窗外的景象变了个样。
四周已经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小房子,时不时竟还能看见在地面上活动的人。
前方立着一堵黑色的高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前面就是南方总部的中心区,也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地方。”
路上飞驰的车子也不止我所在的这辆,偶尔会超过其他的,或者被其他的甩在后面。
我直愣愣地看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一旁。
随着距离高墙越来越近,我看清了前方排着长队的人群,以及另一条队伍上数量众多的各种样式的车。
本以为我们也要去那边排着,却不想钟远驾驶着它直接从队伍边上往前开去,畅通无阻。
“哎?”我疑惑出声。
他没搭理我,我也便继续看着,观察起了人群。
他们大多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可神情没有一点不安,是我在黄沙城不曾见过的光彩。
里面不乏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我在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好吧,根本没得比。
我太懦弱了。
但是...
要是是哥哥呢?要是他生活在这里,肯定会和这些人一样吧,说不定会更加出色。
不,就算他生活在黄沙城,也绝不输过这些人。
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我垂下眼帘,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围巾上。
-
车子停下了。
前方站了两排的人,手里都拿着武器。
虽然知道他们不会伤害我,但我心里还是感到恐惧,这些人杀我,就动动手指头的事。
钟远先下了车,跟其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后,大步向我走来。
他拉开了我面前的车门,示意我下车。
我看着那些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由他扶着落到了地面上。
“瞧你们给孩子吓得。”他却笑起来,看向我时神色和先前判若两人。
领头的干笑了两声。
“跟我来吧。”
他带着我们进入高墙里面,去到一个巨大的,充满科技感的空间。
“你...”
领头的看着我,顿了一下。
“他叫路为。”
“路先生,请到前面A01号房间里去。”
A01...
不等我有动作,钟远一把拉过我的手臂,动作却意外的轻柔。
他带我到了一扇门前面,门边的牌子刻着金色的“A01”三个字。
“别欺负人小孩不识字。”
“啊?”领头的愣了一下,忽然想到黄沙城那个地方,好像确实资源落后。
我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钟远越过了我,在门前的仪器上操作了几下,那扇银白色的门缓缓打开。
“没事的,只是做个检查。”他对我说。
我抬脚走了进去。
门“滴”地一声合上,我四处看了看,没有人。
“请进入扫描仓。”
我听见电子音在头上响起,眼前扫描仓的门随之缓缓打开。
检查过程很顺利,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而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报告显示我的数据一切正常,只是身体不太健康。
钟远递给我一张卡,上面印着我的名字,照片和一串编码。
他说这是总部的通行证,是我身份的象征。同时,里边也存储着我在这里获得的钱财。
我看着卡上自己的脸,手指微微泛白。
“好了。”钟远仍然笑着,在踏进这里之后,他的脸上就不再出现那副冷漠的表情。
“反正上面还没下命令,我先带你去集中区。”
集中区分为西部、中部和东部,同时也是三个不同等级的区域。
西部最为落后,中部不上不下,而东部,是整个集中区最繁华的地带。住在那里的人无一不是有权有势的,同时越往东,住的人权利也就越大。
钟远先是带我去了西部,他说我应该比较适应这里。
他带我乘座了集中区的电车,我看过价格,按我之前的工钱算,一趟顶我十天的活。
真贵啊。
这里的电车贵是贵,但环境可比矿道的好上不少,起码干干净净的,车开起来很平稳,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就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香味。
前方到了新的站点,播报到站的声音轻柔好听。
-
“列车已到达:西区站。”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紧跟着钟远的步伐。他到哪,我就在哪。
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我绕了两三个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你真的很好玩。”
我感觉脸上烫烫的,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周围有很多人在看我,那些目光实在是令人不舒服,但因为钟远在,始终没有人敢靠近。
在这里,我就是这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这样想着,本就垂下的脑袋变得更低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是吗?”
我听见了钟远的声音。他还是带着笑的,虽然听上去有丝丝凉意。
声音不算大,但我明显感觉到,那种令人厌恶的目光几乎是消失了。
他扯了扯我的衣服,上下看了几眼,摇摇头,又叹口气。
“?”
“给你换身行头去,这看着也太寒碜了,捡破烂的都没穿得这么破。”
西一街,是我在西区走过的第一个地方。
两旁的楼房矮小破旧,无数根电线缠绕相连,不知道通往哪里。
街角杂乱地堆放着垃圾和废品,街的两旁又有数不清的小巷,连了另一条街去。
钟远拽着我,直直进了一家铺子里。
一家卖衣裳的铺子,看店的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他让我看上哪个就换了,我犹豫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没有钱。
不料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他这是要给你出钱的意思呢。”
我换掉了我的上衣和外套,崭新的衣服搭着破旧的裤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钟远拧眉看了我好久。
“二街有卖下装的铺子,你们可以去看看。”姑娘刚收了钱,此刻正乐呵着。
在西区原价卖出去什么东西,是十分难得的事。
就这样走走逛逛,最终我带来的东西只有那只背包和围巾还在身上。
我不愿意换掉它们。我害怕我忘记过去的十六年,害怕忘记我的出身,我的亲人。
总部很好,可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哥哥曾教过我,对于美好的可以去接受,但是不能因此忘了自己是谁。
“所经受的苦难,不是只会带来坏处的。”
不大的帐篷里,这只风灯是唯一的光源。我坐在床上,看他拿着笔在捡来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它的好处经常在很久之后才显现出来,如果你过早忘了它,那岂不是白白吃了苦,多不划算。”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苦难能给我带来什么好东西?
他总告诉我,要精打细算地活过每一秒。我实在是疲于每时每刻都奔波在对比损益当中,但对我来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我要无条件相信他。
事实也的确证明了,他是对的。
钟远进了一个特别的房子里,它太整洁干净了,和街上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说去办个证件,让我不要走太远。然后又拿了两张东西给我,说这是二百块钱,有喜欢的可以买。
“不够的话等我办完了给你付。”
他的身影慢慢地走远了,我四处看了看,最后提起勇气进了对面的小店里。
这是个书店,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和本子,都是新的,有些还裹着一层透明的包装。
“想买点什么?”有人从里边走出来,看着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对于同龄人,我并不那么害怕了。
回忆着我看过的书和一路上听到的东西,我问她:
“有没有关于大海的?”
“你也喜欢海?”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拉着我衣服的袖子就兴冲冲地往里头走去。
“我偷着藏了一些,可以给你看看,不过可不卖你。”
偷藏?
“不过你也是奇怪,不知道这里几乎没人会卖这个吗?”
我说我第一天来到这里,还不熟悉。
她却更兴奋了,拉着我说了很多。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海。也不是说讨厌,更多的是恐惧。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都是因为三百年前由大海引发的“大灾难”。它卷走了无数生命,导致人们流离失所,变异事件频频发生,在八个总部建立之前,普通人根本难以生存,八十多亿人,到总部成立后只剩下不到五亿。
在这个背景下,几乎没有人会喜欢大海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大灾难”,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原来在很多年之前,活着可以感受到很多的快乐。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大海?”
“我喜欢一切神秘而美丽的东西,因为我接触不到他们。”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是时候要走了,虽然很想看她的书,但是下次也有机会的吧。
最后,我买走了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下次再见!你在这里久住吗?加个联系方式吧?”
她的手表上弹出淡蓝色的光屏,然后照着ID卡,在里边输入了我的身份号。
“这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吗?”她愣住了:“通讯器,最便宜的只要一百多元。”
我点点头,听她的意思,这个东西是用来传递消息的。我在书上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那会就觉得方便了。
后边挣钱了去买一个。
我边走边想着,随手将买来的笔记本放进书包里。等我走回去时,钟远已经在门口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剩下卡的一百九十二元还给他。
他没有问我买了什么,却也没有接过钱。
“你留着自己用。”
-
此刻,我坐在一家餐馆里。
有人给我们端了两碗面上来,冒着热气,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香味。我盯着它,想动又不敢动。
“快吃吧,本来想好歹带你去中区吃饭的,但是都这个点了。”
我没有过多表态,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在我的生活里,每天都靠营养饼干吊着一条命,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下了合成食物的没什么味道的面条。
他被我的样子逗乐了,不过我并不在意。
只是我看他利落地用身份卡付了我们饭钱,脸上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再想起来前边给我钱时的样子,升起了剧烈的好奇心。
“你卡里是不是有很多钱?”
“那得看这个‘多’是什么标准了。怎么,开始惦记上我的钱了?”
“……”
“那我以后也会有钱吗?”
他又问我,我的标准是什么。
“比如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
钟远又笑了,乐了好久才悠悠开口道:
“一顿吃十碗都没问题。”
十碗?我会撑死的。
见我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跟着他走过了数不清的巷子,弯弯绕绕,根本记不清来时的路。
我们停在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处,这里用霓虹灯装饰着,墙壁上贴了大大小小的海报。
这里的台阶高矮不一,有些还沾了水渍。我小心翼翼地走着,怕新换的鞋子沾上脏东西。
尽头处是一扇铁门,进去后,浓厚的烟雾熏得我要睁不开眼。
一个顶着红色卷毛的人向我们走来,我努力看了看,分不清这人的性别。
他大笑着拍了拍钟远的肩膀,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钟队怎么舍得来西区了?”
钟远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带一个小朋友熟悉一下。”
“小朋友?”那人这才注意到我,上下打量了一下。
“几岁了?”
“...十六。”我有点不敢和他说话。
卷毛拧眉,说这不合法。
“你这不合法的东西干得还少了?”钟远翻了个白眼,“说正事,他...还没回来么?”
我看那个卷毛忽地就正了脸色,带上了愁容。
“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摆摆手:“不说这个,给你上个我新琢磨出来的!”
钟远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带我到一处地方坐下,挑眉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感觉有点局促,于是盯着桌面上的纸巾盒发呆。
“我感觉你有点怕我啊。”他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怕是肯定的,我对这里的所有人都多少带着点畏惧。他们和我在黄沙城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
“这可不行。从现在开始,你得把我们的身份对调过来。”
“?”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没搞清楚状况,既然你是我的任务,那你的级别就是在我上边的。以后也是,上头会安排人跟着你,你得适应自己的身份,学会怎么使唤他们做事。像你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就被下人骑在头上。”
我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会努力调整的。
卷毛不知道去了哪里,端东西过来的是另一个人。他放下东西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丝毫不在意我们在说什么。
我看着被端上来的两杯液体,其中一杯下边还垫了张纸条:
小孩不能喝酒^_^
他说这是饮料,我端起来试着喝了一口,甜甜的,嗓子里跟冒泡一样。
我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直到去我们去刷卡付钱,都没有再看到那个红色卷毛的身影。倒是钟远表情有些扭曲,我问他,很贵吗?
他说比刚才吃的面贵多了,卷毛又坑他一笔。
出去时天色已经泛了黄,西边挂着红色的太阳,我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建筑物将它遮挡,我又来到了乘坐电车的地方。
“要离开这里吗?”
我很喜欢西区,相较于矿道的死气,这里的热闹让我觉得非常安心。
“我带你去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