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开故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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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获新生的那天，我仍在矿道中刨土。
黄土下交错的矿道是上世纪的产物，如今被流浪者当做了自己的避风港。
这是最低等的活儿，但在这里，有一份能做的工作就已经算是成功。
我不清楚这份工作有什么用处，也许是为了增大矿道的空间，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安家了。
这里的空气实在是不好，我总是被飞到空中的细沙偷袭，咳得惊天动地。
不知是否是外界出了什么变故，近些日子到黄沙城的客人是往常的两三倍之多。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一点点被消磨。
正当我神游之际，一双土色的靴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愣了一下。
矿道里的人是穿不起这样的靴子的。可黄沙上的那些人，从来不屑于踏进这里半步。于是我带着疑惑缓缓抬起了脑袋。
来人浑身穿得严实，没有露出一寸皮肤。现在室外温度高达四十，矿道内因通风不足显得更加闷热。
他左手拿着一张卡片样的东西，在我脸上来回看了几眼。
“你是路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但长久的经验告诉我，不要多问，不要多想。在这个时代，知道的东西越多，也许就死得越惨。
于是我点了点头。
“跟我走。”
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说出来的话有种不允许任何人违背的味道。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他，要去哪里。
他说要带我到南方总部去。
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可能这一去就没有机会再回来。
于是我又壮起胆子问他，可否让我回去收拾些东西。
他点点头，示意我带着他走。
我的住所离这里不远，想到以后或许不会再回来了，便花钱乘了电车。
一趟电车，要花掉我五天的工钱。
矿道的电车是上边淘汰下来的，运行时轰轰隆隆地响，还时不时左右扭一下，给人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错觉。
虽然可能并不是错觉。
我和那个人面对面坐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淡淡地看着我。
我们在一个扎满了帐篷的地方下了车，生活在矿道里的每个人都住在这。
我快步往前走去，努力忽略掉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到了那个用破敞篷撑起来的“家”后，我飞快地钻了进去，让帐篷挡住我的身子。
他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开口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背起哥哥留给我的背包，包里有一顶针织帽子，是母亲离开前送给我的。
以及一双老旧的手套，也是哥哥的东西。
我挪到角落拖出一个箱子，将里头的几本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还有一张用胶带粘好的照片。
这些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其实矿道里的很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书”这种物品，更别提识字了。
只是我的哥哥对这些十分向往，曾从矿道外捡回来几本书，讲的是大海，还有灯塔。
其实我也看不太懂，都是哥哥念给我听的。我不知道他上哪去认的这么多字，他总有自己的办法。
恰好我对这东西也感兴趣，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上过几次城区，只是过程实在刺激。
但我心爱我的战利品，所以一切都值得。
我背上背包，走出了帐篷。
那人见我出来，便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
我紧忙跟上他，感受着周围令人难以忽视的目光，脚步是越来越快了。
他们都认识我，害怕我。
准确来说是害怕我的哥哥。虽然他在四年前离开矿道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觉得他是死了，一个从矿道里爬出来的人，在地面上是人人喊打的。
但同时我又不相信，他怎么可能会死在其他人手下？
这样的矛盾拉扯着我，一边存着希望，一边又觉得灰暗了。
过长的刘海遮住了我的眼睛，低着头只能看见前面的土色靴子，和坑洼的路。
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地面走去，我的内心也愈发不安起来。
纵使我内心无比地想逃离这里，可再怎么说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于是我问他。
“为什么要带我离开？”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万一问到不该问的，黄沙就该将我掩埋了。而且离开矿道，不一定是个坏的选择。
只是我往日并没有底气和资本彻底离开这里，出了矿道，我就是死路一条。
我不可能在城区里站稳脚跟，而城区外的世界，又不是普通人能够生存下去的。
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着能听到什么答复。所以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下文时，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似是有些意外，“是上面的意思，具体的我不清楚。到了总部后你会明白的。”
我难道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不再说话了，我也没有继续问的兴趣。
该我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听了只会死得更早。
踩着不平的干燥的泥土，我一点一点地走出了矿道的庇护。外面世界的烈阳无处遮挡，尽数撒在我身上。
我喜欢这种感觉，无论有多炽热。
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出矿道，便有心情四下环顾起来。街上没有什么人，他们习惯性地厌恶着令自己感到不适的阳光。
沙土之上的房屋紧密排列着，织出独一无二的绝望的网。
我在这活了十六年，却没走过几次街。本以为多少得绕几圈弯路，却想不到那个神秘的人领着我，一条路都没有多走。
“你经常来这里？”我实在是好奇。
“第一次。”
我惊讶于听到这个答案，但又好像理所当然。他都能精准地在黄沙城这个混乱的地方找到我，那么认个路对他来说估计也没什么难的。
而且外界的人，总归和我们这种活在地底下的人不一样。
书里都是这样写的，他们身上像是背负了什么重大的使命，还带有各种强大的能力，总之比我这种人有故事，也更有意思。
一路走走看看，或许是眼前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并没有居民跳出来指着我说什么。
就这样，我走出了黄沙的城。
起初我还带着忐忑，到后来就只有麻木了。四周都是黄沙，根本看不到尽头。
无言地跟着走着，走到天空彻底变得灰暗了，我的视线中只剩下前方的一盏轻轻晃动的风灯。
他终于停了下来。
在路上我想说的很多，比如还要走多久，那是个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我快走不动了。
但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我竟什么也说不出来。想问的太多，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我也跟着无措。
“你见过灯塔么。”
他声音很轻，消散在夜晚混乱的风里。
灯塔？
在我印象里，那是和大海挂钩的东西。
“我没见过海。溪江河湖什么的都没见过。”我下意识回答。
“你读过书？”
他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我瞬间慌乱了，想要解释什么，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大海，溪江河湖，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况且我还下意识地把大海和灯塔联系到了一起。
陆地上的人是不允许我们读书的，哥哥曾和我说过，在他小的时候，矿道里有人因为写的东西被地面上的人看见，就给拉出去在公示区挂了好些日子，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听不懂的。
所以我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会杀了我吗？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他走过来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那个地方能读到书，很厉害。”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我似乎能从他眼里看出点笑意来，总之不那么凌厉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远，来自南方总部。”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白天那么冷漠的人，怎么一到晚上就变了个样。
不过既然如此...
“南方总部，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我，你见过黄沙城外的其他地方吗？
我自然回答说没见过。
书上对外界的描写只有文字，没有图片。以至于很多东西我知道它的名字，却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样的话，那对你来说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里有大海，有我没见过的溪江河湖。
“大海是什么样的？灯塔是干什么用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又是只给了我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个人很小气。
只停留了不到十分钟，我们又开始赶路了。
夜晚的风很大，我裹紧了脖子上的旧围巾，艰难地前进着。
再抬头看了看钟远，他步子很稳，大风对他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影响。
我说自己需要休息，可喊了好几遍都得不到回应，只得暗暗咬牙，尽全力跟上他的步伐。
只是没走多远，就感到双腿越来越沉，我和他也离得越来越远，最终体力不支一头栽进黄沙里。
这动静并不大，对于此刻呼啸的狂风来说。
可我还是看见他停了下来，回头的钟远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整个人静止了几秒。
世界太模糊了，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突然有点想捉弄他，他说我是他的任务，那他给我弄丢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嘻嘻。
这样想着，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开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