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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相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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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桢的飞行服已经脱下,穿着里面的紧身T恤。肩上披了一件医疗队的白色外套,在运输机机翼带来的空气振动中,衣袂翻飞。
他望见吴琰被人搀着走下飞机,身上好像掉了线的粽子一样,缠了几层绷带,微微蹙眉。
然后,他吃惊地看见这位伤患同志,突然甩开搀扶,没事儿人似地朝他飞奔过来。
还没等他直起靠在车边的上身,已经被吴琰一把抱了个满怀。
他惊诧地睁大了双眸,呼吸一窒。
他感觉身体被紧紧地环住,好像要把他融到他身体里。挤压的力度让他感到一丝疼痛,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起来。
耳侧是吴琰毛茸茸的头发,搔得耳根痒痒的。他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一片深邃的火星夜空。
星河灿烂,微风习习,发梢在空中飞舞。
他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吴琰身后抬起,最终还是放下来,没有回抱。
吴琰抱着他,感受着怀里的这片温暖体温,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他感到有人轻轻推他。
他松开手,邢桢趁势推开他,拉开了距离。
这时,吴琰才感到刚才可能有点逾越了。众目睽睽之下,长机和僚机这般深情相拥,尤其还是和邢扒皮这种人尽皆知的冷漠冰山,绕是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仍不免有些唐突怪异。
他后退了一步,好让邢桢不至于被自己逼到救护车门上。
人声、脚步声,机器的轰鸣声,这时才从四面八方涌来。
吴琰感觉脸上有点烧,还好邢桢没有在看他。他偷偷看他,扒皮脸色苍白,耳根似乎也有点发红,但看起来全须全尾,确实没有受伤。
他放下心来,正犹豫说点什么,卢医生走了过来。
车前矗立的两人,立即各自挪开位置,给车门让出一条路。
“邢中校,久仰久仰。”卢医生笑盈盈地做了自我介绍,打开车门,和里面的一名急救队员作病历交接,不时饶有兴趣地偷瞄他们。
上次在泰坦营救这两人的时候,她只在下飞船时,远远看了一眼邢桢,勉强认了个人。如今才算是正式第一次见面。
她近距离上下打量着基地里传说中最硬最冷的活阎王,感觉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首先,这人比想象中年轻得多,之前一直以为是个古板无趣的中年男人。模样呢,意外地十分好看,眉目端正,肤白条顺。神态表情嘛,可能是因为刚和部下热情相拥过,看起来也并不像听说的那么冷漠孤傲。
邢桢感觉到了注视的视线,又往旁边站了站,轻咳了一声。
卢医生收回目光,转向吴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笑道:“吴上尉,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挺生龙活虎嘛。刚才那样抱在一起,伤口不疼啊?”
吴琰被拍得牙缝抽气,后背冷汗直冒,心说,抱得不疼,你拍得挺疼。
他强挺起腰板,又听见她说:“邢中校,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吧?吴上尉虽然自己伤成这样,一路担心你担心得要命,一个劲儿让我打电话询问情况。”
吴琰瞬间有种挖个地洞往里钻的冲动,分分钟间,身体和颜面遭受到了二连击。还好扒皮的扑克脸板得严肃端正,除了眼睫颤了颤,没让场面变得更尴尬。
邢桢说:“过载太大而已,大脑缺氧了一阵,已经没事了。”
他顺势转移了话题:“人质怎么样了?他没弹射前,应该经历了严重过载。”
“三队的说那学生还在昏迷中呢,已经送医院了。”卢医生说。
“劫犯呢?”邢桢看向吴琰。他刚才在这里等待时,看到医护人员在运输机里上上下下,好几个担架被抬下来,但没看到有类似劫犯的人被抬下来。
“炸了。都在那里面呢。”没等吴琰回话,卢医生用嘴努了努前方正被抬出的一个医用箱。
恒温箱被抬到一辆标有技术院标志的车上,在两辆军车的陪同下,开走了。
邢桢有些吃惊,他刚才听说发生了爆炸,但没想到会是人肉炸弹。
“中校,是这样的,当时……”吴琰琢磨着从哪里说起好。
卢医生一面在通讯器上点点戳戳,一面朝救护车里的队员挥了挥手:“您们二位也赶紧去医院吧。要汇报工作,到车上说。”
她爽朗地拍拍车门,又指着吴琰说:“你,吴上尉,最好躺着。断了那么多根骨头,别仗着年轻,就逞能啊。”
邢桢闻言,神色凝重地上下看他,然后和救护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车,
救护员又给两人测了一遍各项身体指数。邢桢除了血压仍然偏低外,其余都正常。而吴琰因为骨头断得太多,被要求躺床上不准起来。
车子很快启动了。吴琰看见邢桢坐在对面,如往常一样,目不斜视,腰板笔直。而自己挺尸一般地躺着向上级汇报,有些不合规矩,撑手想坐起来。
“抱歉,中校,我没能完成任务,抓到活的。”
“躺着说。”邢桢下完命令,语气放缓了一些,“没让他跑了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吴琰乖乖躺好,把追捕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王海凭?”邢桢因为忙着集训,对这届学生并不熟悉,想不起是哪一个。但那批学员看起来技术那么菜,没想到竟然隐藏着一位技术出神入化的劫机犯?
“他爆炸前,还喊了一句‘天父,我来了’什么的,听起来很怪。”
“天父?是什么宗教吗?”刑桢凝眉。
“有可能。没准是某个邪教组织里的称呼。这届学生都是军校选送的,背景审核应该很严格,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差错才对。”
邢桢:“很明显,这不可能是单单一个‘学生’能干的了的,后面肯定有人协助支持。”
“你是说,洪荒号上有同伙?”吴琰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战友的脸,总觉得哪个都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刑桢不置可否,只说演习已经中止,各国的母舰被勒令停在原位,接受调查。不仅如此,火星基地从今晚起实施戒严,所有进出的人员都将审查。
看来刚才的那一通空战,已经让基地将普通的绑架案升级成了恐袭。
“不过,现在对外实施消息封锁,宣称的是戒严演练,以免引起民众恐慌。”
邢桢望着车窗外平静的街道,不远处,生活区和工业区高楼林立,灯火通明。那里的人们并不知道,在几个小时前,自己刚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车窗透过的斑驳灯光,在邢桢清冷的侧脸上流动。吴琰刚才谈话时,多半时间盯着上方晃动的车顶,没好意思盯着领导看。现在仔细一看,募地发现扒皮的白衬衫和T恤上有几块红渍。
他急问:“中校,你受伤了?”
邢桢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伸手在衣服上沾了沾,拉起一丝红色的粘液。
“这是什么?”他狐疑地盯着指头上的红色粘丝。
吴琰也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飞行服上满是尘土和红色的粘液,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一定是刚才那一抱,蹭到了邢桢身上。
“抱歉,弄到你身上了。这好像是刚才劫犯自爆时,喷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吴琰局促地想坐起来帮忙擦拭。
邢桢伸手制止他,从旁边墙上的消毒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干净了红渍。
他看了看纸巾上的粘丝,联想到当时K186的种种高难度动作,说:“这不像血……是什么新型过载抗荷服的填充剂么?”
“有可能。而且当时这玩意喷出来时,明明颜色要浅得多,没这么红。肯定不是血。”
他们还没弄清楚这可疑液体到底是什么,救护车就到了基地医院。此后的几天里,专案组和情报部的调查员来了好几趟,从空战到爆炸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询问了数遍。
洪荒号被隔绝在太空上,戒严之下,日常消息传输也被屏蔽了。黎舰长和一干战友都联系不上,他们两人仅能从调查的官员那里,勉强得知了一些案件的细节。
演习第五天,劫犯王海凭趁着舰队集结出征之际,袭击了在房间里独自休息的孟盛。他看来是早有计划,竟偷运了一台小型虹膜复制仪,伪造了孟盛的虹膜,上了飞行甲板,打开了K186的驾驶权限。
“孟盛那软蛋还活着吗?”周秉洪中队长一进病房,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吴琰床上。
他吊着一只胳膊,是跳伞时被碎片击伤的。漏气的飞行服差点没让他冻死,还好救援队及时在火星的一个陨石坑里找到了他,比刑桢他们还早一个小时送到医院。
他在医院住了两天,伤口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地四处蹦跶了。
他的僚机韩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飞机爆炸弹射时正处于火星大气层的边缘。速度又好死不死正好是火星的第一宇宙速度,于是他成了一颗围绕火星公转的人形卫星。
救援队花了四个小时才在“公转轨道”上找到他,还好他福大命大,飞行服没有漏气,携氧也没耗尽。
“报告邢中校、周少校,据说孟盛被打晕了,发现他时,被绑在桌腿上,嘴里塞了双袜子。报告完毕!”
韩辉一向特别害怕邢桢,一见到他就发怵。他和周队长一起来探望吴琰,没想到邢舰长也在。
于是他椅子不敢坐,墙也不敢靠,在房间里自觉自愿站着军姿,笔直笔直的。平日里他和他上级周秉洪一样,聒噪不着调,现在刑舰长在,瞬间变成了个人,肃穆板正,不苟言笑。
“孟盛这厮以后没法见人了,被个实习生收拾成这样。” 周秉洪恨铁不成刚,事情出在自己中队里,而且竟然怂成这样,自己的老脸都跟着丢尽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实习生’。”邢桢靠在窗边,看见周中队长又烦躁地薅了一遍他的鸟窝发型,最近似乎是因为手断了,连发胶都没顾得上上。
“那倒是,肯定有幕后主使。不过,这事出在我的中队上,我的责任不可推卸!昨天我和调查委员说了,要处罚的话,冲我来就好了。”周中队长一脸痛心疾首状,认错态度十分良好。他说完偷瞟了眼上级,看看能不能讨点说情的机会。
邢桢果不其然让他妄想破灭:“出了这么大的安全漏洞,你当然要负责。不只你、我、整个洪荒号的领导层,都不能免责。专案组到现在还在清查演习舰队,洪荒号什么时候能返航都不知道。”
距演习的原定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除了追击小队的他们四人,洪荒号的全体人员都在太空上飘着,没查清楚,不准返航,以免从犯潜逃。
在火星的追击四人小分队,也是在被反复调查数日后,因营救人质有功,才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几天后,刑桢身体复查无碍,回了基地宿舍。周秉洪嫌医院太闷太无聊,不顾医嘱,也早早吊着胳膊闪没了影。
而吴琰伤得最重,只能在医院卧床休养,被同是留院观察的韩辉笑称为躺尸。
刑桢出院后,韩辉不再有顾忌,没事就往吴琰病房里跑。一进门就没了军人样,见哪儿坐那儿,哪舒服躺哪儿。
吴躺尸看着一屁股蹦到他床上的韩上尉,皱眉道:“就是尸体也给你一屁股坐活了。”
“你这不也快好了么?现在基地里,洪荒号就我们四个,多无聊啊。可以打一桌麻将了,人数刚好。” 他抓起视频遥控器拨弄。
“好,回头我替你和扒皮说说,支一桌。”吴琰抬头翻看悬浮在空中的三维报纸。
“哼,我才不要和扒皮一桌呢。” 韩辉开完玩笑,表情正经了些,“不过这次,咱们也真亏啊,明明奋力挽救了人民,挽救了基地,还差点舍身成仁,但官方完全不让公布。外头谁也不知道咱们的英勇事迹。”
“要不你想怎样?把你当救世主供起来?”吴琰目不斜视,报纸上的确一片国泰民安,头条新闻说的是因为基地戒严演习,生活区准备举办的某某明星火星巡回演唱会被推迟了。看来基地果然担心引发社会恐慌,采取了高度保密。
“我说的当然不是我啦,是你和邢舰长呀。那天空战和抓捕过程多惊险呀,都可以拍电影了。怎么也应该颁个大勋章!” 韩辉板着脸,替皇上着急。
“希望借你吉言啊,韩上尉。”吴琰调侃完,关闭了悬浮的报纸窗口,“现在相关人员能不被处罚就不错了。而且处罚肯定是从上至下的,洪荒号的领导这回看着都有点悬。”
“可这次最后不都化险为夷了吗嘛?也没造成伤亡。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哪天哪个人想要抽风造反啊?防不胜防嘛!” 韩辉不满地说。
“这次的事情明显没有这么简单,从劫持人质到袭击基地,应该都是精心策划好的。而且听说肉票的那两亿已经被划走了,现在还在追查中。如果当时K186撞击基地成功,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吴琰说。
“那倒是,肯定是个大阴谋。嗨,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 韩辉随意地搭着腔,从水果篮里抓出一个苹果,开始咬。
吴琰凝眉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令他奇怪的是既然搞自杀式袭击,多半会有政治诉求。然而王海凭到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他觉得邢桢可能能从上面得到更多的消息,然而自他回宿舍后,就再也没来过医院。
一周后,基地终于解禁。洪荒号也终于得以从太空返回火星。专案组总共扣押了七、八名嫌犯,让人惊讶的是工种覆盖之广,从机务师到食堂大厨都有。
这天下午,吴琰出院,早两天出院的韩辉过来,陪他回基地宿舍。
“舰上有什么动静没?”吴琰问。
“反正昨天我回去,没看出来什么,还是那样。不过这回洪荒号可出了名了。”洪荒号一降落,韩辉就跑上去兜了一圈,见到的全是被“坐太空牢”憋坏了的苦瓜脸。
他帮吴琰提着出院的行李:“大伤员,你好利索了,明天能回舰上吗?”
“当然回。”吴琰话没说完,一抬头,看见刑桢站在他宿舍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