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神山》搬砖的西西弗

5、第 5 章

　　他终于讲完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枝桠紧贴着枝干。那份沉重凝固在空气中，像是暑天里久久不散的热气，我也被压得喘不过气，分筋错骨般的疼痛从手腕处扩散开，不知自己为何会对那个枉死的姑娘感同身受。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是木苍先开口：“你先回去吧。”
　　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声音，让我觉得还不能离开，否则，木苍就真会陷在愧疚的深渊里爬不出来了。
　　然而我自己心里也乱得很，说点什么吧，我想，可是，我可以说什么呢？我看着木苍，无论如何无法像个岐兰人一样怪罪他，我既没有立场代替他们谅解，也没有理由取代他们憎恨。
　　我只能遗憾地想，如果妖族没有蒙骗木苍就好了。
　　我牵过他的枝条：“可你的确救了我，若不是你，我两年前就该死了。”我想起码可以告诉他我的感激，这是唯一一点我有资格说的话。
　　木苍笑了笑：“还是个傻姑娘。”
　　我摆出一副被得罪的样子：“我乐意，当个傻子比聪明人快活，譬如你这样的聪明妖，哪有我自在。”
　　凝滞的风松快不少，我也终于松了口气，拉下衣袖，正遮住手腕的一点红。
　　那天以后，因为阿爹阿姐从山下回来，加上课业增多，我分身乏术，只能暂时歇了找木苍的心思。
　　阿爹阿姐还没进家门，就赶着去长者们那里回信，无非是此次下山带回些什么，给长者们那里添置一份，每次回山，长者们都要在祠堂敬香膜拜，向祖宗敬告下山的诸项事由，再由长者们敦嘱岐兰族誓不离山的祖训。这一遍完整走过，才算洗净山下的污浊晦气。
　　年幼者们兴致缺缺，不过很快他们也会如父辈一样，温和地融入这种仪式。
　　古老的祠堂如同这亘古不变的仪式般，离现世太久远，只剩腐朽的木框困住族人的过往、将来。
　　阿爹还要留下听长者们的训诫，阿姐先领我回家了。
　　我缠着问阿姐山下的样子，阿姐说山下千般好万般妙，昼有市坊人家，夜间火树银花，还提起他们一行人去瓦舍买糖人看戏，听得我艳羡不已，恨不得立刻及笄，跟着他们一起下山。
　　“你很想下山？”阿姐问我。
　　我毫不犹豫答道：“当然，山下多好。”
　　闻言，阿姐似乎放下心来，又转而问我这些天的功课和消遣。
　　“听说你还是独来独往，我跟阿爹常常不在，你好歹多跟大家相处。”
　　我忍不住辩驳：“我不是……”我想说我不是独处，我有个好相与的同伴。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岐兰族和妖族这些年虽相安无事，但仍然是势不两立的态势，要是我真说了我和木苍的事，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于是我只得嘟囔了句：“分明是他们先孤立我的。”
　　阿姐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奈地抚摸了两下我的头，接着又催促我早些歇息。
　　第二日我便被阿爹拎到跟前训话，阿爹摆出族长的架势，端坐在正厅，阿姐坐在一侧。
　　阿爹开门见山地问我：“我们不在，你整日去哪里胡闹了？”
　　我向一旁的阿姐使眼色求助，阿姐只当没看见，默默地移开目光，盯着手里的茶盅说：“这次我可不帮你，你还是说实话吧。”
　　我见她也没用，便撒娇道：”阿爹，我能去哪里胡闹啊，左不过是去山里看书赏花了。“
　　“什么书只能去外面读？”阿爹道，“昨日长者们说，让我看好你，我才知道这些时日你总是往外处跑。”
　　阿爹瞪着眼，眉毛拧成一线，我便心虚起来，像是小鬼见了阎王。
　　“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在村外的林子里看书，”我低着头看向地面，不敢跟阿爹对视。
　　阿爹似乎在揣度我这话有几分可信，而后他大概也清楚问不出什么了，才软下态度：“少往外处走，山中多妖，保不准哪个妖怪把你捉去了，你让阿爹回来去哪找人。”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反驳：“我能去哪啊，再说，妖也有好妖。”
　　我话音刚落，阿姐就起身敲打了我下：“别养成这天真的作态，傻呵呵地被妖当成口粮吞了，妖哪有什么好坏之分，左右都是异类。”
　　“可是，”我仍不愿妥协，“族人也把我当做异类，那我和妖也没什么不同。”
　　我梗着脖子，把头扬得高高的，阿爹招手让我过去，将我放在他膝上，耐心地劝解我：“淼淼当然不是异类，是族人还不够了解你。”
　　阿姐也凑过来：“你听话些，少跟长者们顶嘴，族人会喜欢你的。”
　　我轻哼了声，不做其他反应。
　　阿姐似乎还想说什么，阿爹摆摆手止住了她，又指指里屋，阿姐会意，转身进屋取了个包袱出来。
　　“看阿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阿爹笑道。
　　我搂着阿爹不肯过去，眼睛却不住地往阿姐手里的东西瞟。
　　阿姐把包袱摊在桌子上：“这些书你自己留着解闷，这吃食记得给其他孩子分一分。”
　　“我才不呢，”我一把将包袱抱在怀里，“我就自己吃。”
　　阿爹也不阻拦，反而笑起来：“好好好，你留着自己吃，只是别给他们瞧见了。”
　　我满口答应，阿姐又说：“吃食可以不分，但是看书可别走远了，山里的妖个个凶神恶煞，就等着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
　　说着装作怪物的样子要来抓我，我躲进阿爹怀里，咯咯地朝她笑：“这下抓不着了。”
　　阿爹边护着我边说：“你阿姐说得不错，那些妖怪里，有的擅于伪装，一不留神就把你吞进肚子，你要当心别走远了。”
　　我只当他们在吓唬我，尽管木苍也告诉过我他发狂的模样，但我仍觉得他是个好妖，并在不知不觉间对妖族产生了好感，殊不知这种好感会带来怎样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