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之心》喝一碗莲子羹

1、第 1 章

　　八月，正直酷暑，丁一拿起手边的塑料瓶一阵猛灌，水流顺着他麦色的脖子淌进领口里。
　　他这个人没学历，家里条件也不好，于是读完初中就进入了社会，四处打零工为生，这次还是经同乡介绍才来到W市的一个项目工地上干活。
　　他们的甲方是本市龙头新立集团，丁一干活的地方是新立集团新投资的工厂建设项目，据说耗资巨大，工期紧，因此乙方鹏程建设才临时增加人手，丁一这才得以捡漏。
　　今天气温播报38度，但是长时间户外工作的丁一却觉得不止38度，因为从上午到现在他已经喝了一升多的水，但仍然没有什么尿意，水全部变成汗，从他的毛孔里流出去了。
　　“诶，那个小子别偷懒啊。”丁一很倒霉，刚刚坐下来歇了没几分钟就被骑电动车前来巡场的监理抓住了。
　　“哎呀，杨工真是对不住啊，这小子刚来没多久，不懂规矩，过几天多适应适应就好了。”工头陈建不停帮他打圆场。
　　“适应？他是来干活的还是来体验生活的？我们这里不要少爷！你知道鹏程因为进度问题被甲方开了几张罚单了吗？”监理越说越激动，骑着的那辆电动车随着他抑扬顿挫的骂声有节奏的一抖一抖。
　　“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费口舌，给这小子扣两百吧，就当个警告。”
　　陈建没想到监理今天跟吃了火药一样，一上来就扣钱。
　　“杨工，这有点多了吧，他个刚来的小工一天都没几个钱，您看要不换个惩罚？”
　　监理眼睛一瞪，脖子一梗，“换？我看就这个最合适！人是你介绍进来的，再说你也扣钱！”
　　说完后也不给陈建反应，骑着电动车扬长而去，卷起无数尘沙，让丁一迷的眼睛都睁不开。
　　丁一没说话，他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乡陈建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因为这两百块钱的事心里难受，只好安慰他，“监理今天肯定是被甲方骂了所以才跟吃了火药一样，你还年轻，钱嘛，后面还可以再挣。”
　　丁一心里更加酸涩了，两百块钱啊，说没就没了。
　　因为不会开铲车也不会开叉车，更加没有特种工作证，所以丁一只能当个普通工，普通工一天本来就没多少钱，现在直接扣了两百，这跟白干有什么区别。
　　为这两百块自己得在烈日下晒十几个小时，晚上睡觉都舍不得租移动板房，全是跟工友在车间里搭帐篷凑合。
　　见丁一还是木木的站在原地陈建也不再劝，大家都是卖苦力的人，他还有数不清的债要还，如果被甲方或者监理发现没有干活而是在这跟人讲话怕是要被狠狠罚款。
　　片刻，丁一扯了扯头上的黄色安全帽，只能默默接受现实，继续干活。
　　临近六点，差不多到了收工的时间，丁一终于有了点尿意，但是自己的塑料瓶已经被工友给用了，他只能另外找个地方上厕所。
　　工地上的厕所离施工现场太远，很多人一般都会在车间找个墙角方便，但是如果被甲方的人逮住，那又得交罚款，丁一这回可真交不起了。
　　人有三急，没办法，他只好跑到车间的机器地下操作间解决下生理问题。
　　底下没通电，那么黑，肯定不会有人发现，丁一想。
　　他快速摸进地下操作间，窸窸窣窣的解开裤子准备放水。
　　宋宣庭坐在业主办公室里正烦着，他用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听着监理汇报项目土建进度。
　　这么热的天被迫来项目上巡视，任谁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宋宣庭这种人。
　　八月的夏天活动板房即使开着空调也抵挡不住从外面溢进来的暑气，宋宣庭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汗浸透了，衣服紧贴皮肤，让人有种恶心的黏腻感。
　　“宋总，那咱们走吧，按您说的先去车间转转。”
　　“嗯。”宋宣庭恹恹的应了一声。
　　于是秘书从柜子里拿出专属帽子，为宋宣庭戴上。
　　车间里比外面更热，闷热的空气在有限的空间里被压缩到了一起，让这里变得跟蒸笼一样。
　　宋宣庭自进来开始便一直流汗，汗珠划过高挺的鼻梁，滚落到他的唇边，最终经过喉结没入衣领。
　　一旁的李秘书不停的把水递给他喝。
　　监理还在一旁滔滔不绝的讲着，中年男人嘴里的味道混合着烟臭直冲宋宣庭的面门，他此刻快要崩溃了。
　　但他良好的涵养不允许他当场发飙骂人。
　　更麻烦的是因为李秘书一直让他喝水，他现在尿意汹涌。
　　他想解决生理问题。
　　于是在各种无奈之下，宋宣庭只能选择去地下操作间上厕所。
　　公子哥从小到大没遇到过这种窘境，以至于他上厕所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就怕被人发现他随地大小便，啊不，没有大便。
　　就在他刚刚放完膀胱里的水，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液体落地的声音。
　　大少爷心里一紧，做出了这辈子最蠢的一个举动，他打开手机灯光，向对方晃去。
　　丁一放水放的好好的，忽然一阵强光闪过落在他的脸上，身体反射性的抖了抖。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对方是个戴白帽子的人，那人没提裤子。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人的尺寸应该是他目前见过的最大号。
　　真是…天赋异禀。
　　丁一不知道的是，刚刚那一抖，不小心将他的液体溅到了大少爷扶大鸟的手上。
　　宋宣庭此刻气上加气，他头一回随地小便被人看到了不说，那人还把自己的…溅到了他的手上。
　　他本身就有洁癖，平时容不得垃圾桶里有一片纸，如果被他发现垃圾桶没有及时清理，那么这个月的绩效就直接清零，因此，新立集团的员工背地里都喊他“事精”。
　　“你，站住！”宋宣庭极其不悦，他发现这人提起裤子就想跑，连个道歉都没有。
　　“怎，怎么了？”丁一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能通过他的帽子判断出他是业主的人，自己的甲方。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宋宣庭面色铁青，那只脏的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导致他只能一只手扯起裤子，防止滑落。
　　丁一以为他在说自己随地小便没素质，但是对方不也随地小便了吗，这人怎么这么…什么标来着。
　　不过乙方面对甲方，气势自然矮上一头。
　　丁一没有反驳。
　　宋宣庭更生气了，他觉得对方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有些窝火，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呢？对方说不定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礼义廉耻也不知道怎么写，何必跟这种＇低级人'大动肝火。
　　不值当。
　　由于一只手被弄脏了，所以宋宣庭现在无法完成拉上裤链，系好皮带的动作，于是他理所当然的找始作俑者的，让对方帮他整理好裤子。
　　丁一听到宋宣庭趾高气昂的命令后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给男人整理过衣服，也从来没有听过哪个男人要人帮忙整理裤子的这种无理要求。
　　但是又担心不遵从甲方，到时候甲方在监理那挑刺，他们底下的小兵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丁一照做了。他慢慢靠近宋宣庭，距离近到可以闻见宋宣庭身上香水味，紧接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拉链。
　　“你乱摸什么呢？”宋宣庭不满，这人满身臭烘烘的汗味，好难闻。
　　“啊…对不起，我看不清。”丁一老实说到。
　　宋宣庭只好用脏手重新将手机灯光举起，灯光不偏不倚打在了丁一头上，在他的脸颊上映出了睫毛的影子。
　　这家伙睫毛还挺长，宋宣庭走神的想。
　　有了光亮，就很好找锁扣了，不过因为丁一没穿过什么正装，所以不太会系皮带，弄了半天才系好。
　　“笨手笨脚。”宋宣庭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地下空间里闷得出了一身汗，眼前这个工人粗手粗脚，一点都没有他那几个情人伺候得好。
　　连系个皮带都不会。
　　宋宣庭径直离开了，在空气中带起一阵香风，丁一动动鼻子吸了几大口，感叹：“原来有钱人的味道是这样啊。”
　　他上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还是来自他那留学的表哥，表哥哪哪都好，人又优秀又帅，就是讲话难听。
　　一见到他就讥讽他喊他土包子，说他成天脏兮兮的丢脸。
　　表哥也不想想要不是他省吃俭用的攒钱留学的生活费哪够用，光靠大伯大姨那点钱怕是每个月都要在国外饿肚子。
　　想到这里，丁一觉得表哥跟刚刚那个男人还挺像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好惹人讨厌。
　　突然手机震动几声，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一部已经碎屏的手机，点开微信，卡了好久之后才进入页面，然后一笔一画的在屏幕上写着字，逐一回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