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高存

4、西游记四探无底洞

　　小孩骨折事件告一段落，主要责任由学校和班级中另外一位上午上课的女老师负责，女老师没有及时出面并不是想逃避，而是去调录教室监控，也是因为她的果断做法，所有人的清白才得以保住，后期她的道歉声也不少，作为主班还一直挡在刘凌峰身前。
　　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里风太大了，光是走出教室门都是历练。
　　余扬开玩笑问，“能不能让我睡彩虹班，我刚看见那有很多小床，我一米八六，至少需要六张拼合着用。”
　　刘凌峰，“你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没钱住酒店的意思，没家可回的意思，太冷的意思，想吃麻辣烫的意思。”
　　睡儿童床只能当个玩笑话，刘凌峰完全不搭茬，但他会管他，“没地方去，就先跟着我吧。”
　　“顺便想一想你买的棺材下一步放哪。”
　　黑龙棺从哪里来回了哪里去，‘重霄殿’芝麻点大的地方让黑龙棺长期存放不是个事，总要余扬这个正牌主人去处理的，可他脑回路清奇，他想棺材厚实，能遮风避雨，像个移动小旅馆，daddy不用他自己用，余扬说，“行！我跟你回去，正好那棺材可以当床睡！就是没有被子。”
　　不知者无畏，余扬敢讲这话是他此刻站在白雪宽阔的操场上，想象不到棺材里的漆□□仄。
　　刘凌峰也一如既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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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重霄殿’的路上，余扬问了一堆没营养的问题，比如彩虹班的主班老师多大，叫什么名字。
　　刘凌峰，“姓熊，有男朋友了。”
　　余扬嚷，“啥啊！我不好奇这些！我是觉得她漂亮又有能力，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这问题把刘凌峰整害羞了，他本来低着的头更低了，本来冻红的只有耳尖这会耳垂都是红的。
　　余扬，“啧，你这老鼠胆子，估计不敢明目张胆求爱，你肯定是暗恋人老师！”
　　刘凌峰挠挠额头，“没有吧，我没喜欢过谁。”
　　“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
　　余扬的问题一直延续到麻辣烫店，刘凌峰还没正面回答。
　　龙城有下不完的雪，两人钻进温暖小店后，扑面而来的热气瞬间软化发僵的头皮。
　　店里很多人，刘凌峰让余扬打包回‘重霄殿’吃。
　　余扬不解，“为什么？就在这吃！不美味我还得找老板给退了！”
　　老板笑脸相迎，“娃娃！保准美味！”
　　余扬，“成。”
　　刘凌峰贴近余扬耳朵，“我请你吃。”
　　余扬，“更成！老板打包！”
　　其实余扬不太明白刘凌峰为什么像古代闺房小姐，这么见不得人。
　　回了‘重霄殿’后，刘凌峰边烧炉子边坦白，“刚刚在店里我看见了李乐彤的爸爸。”
　　“李乐彤？哪位？”
　　“我们班手指骨折的小孩。”
　　“冤家路窄，难怪你要我打包带走，世界真迷你。”
　　刘凌峰点头，“龙城太小了，这种事常常有，超市，商场，医院都能碰见，其实按照我们学校规定，老师为了保持形象是最好不要吃麻辣烫这种食物，更不能买炸串抓在手上吃。”
　　从麻辣烫店到‘重霄殿’路程总共两分钟，余扬狼吞虎咽啃着炸串不带一秒停歇，他现在满嘴满手还都是流油。
　　余扬，“什么狗定的规矩？麻辣烫不配炸串那吃个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成为别人的裤衩，什么屎都兜！你不准说了！谁再说这种话我打死！”
　　刘凌峰，“开幼儿园的老板定的，是一个台湾女人。”
　　“切！女人我也打。”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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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麻辣烫放在茶几之前，余扬一脚踢开所有纸冥器，然后看见一叠青草绿的书，最顶上的一本叫《综合素质历年真题及标准预测试卷》，余扬很有自知之明，“这玩意让我考肯定负分。”
　　刘凌峰抱起全部的书坐炉子边。
　　余扬问，“你要烧啊？”
　　刘凌峰撕开桃李面包，“我要看。”
　　他吃面包有个挺小的癖好，会单手把面包捏瓷实。
　　余扬问，“你就吃一个小面包能饱？我分你点麻辣烫呗！”
　　一碗热气腾腾的干汁麻辣烫，浓稠的麻酱，堆成小山的花生碎，白糖和蒜汁已经融化，激发出更浓烈的香气，无法让人拒绝，刘凌峰除外，他果断冲余扬挥书，“不方便。”
　　‘重霄殿’的灯泡上有一层猪油，又是暖黄光，照明任何物件都自带磨砂滤镜。
　　余扬边嗦粉边建议，“你买个台灯喽，不然容易眼瞎。”
　　“好，以后会买。”
　　冬天吃点热乎的东西全身都会跟着暖和，麻辣烫连汤不剩嗦干后，余扬躺在小沙发里闭眼休息，却没有丝毫困意，沙发大概一米四的长度，他一米八六的骨头缩得酸溜溜。
　　余扬，“刘凌峰，我好无聊。”
　　刘凌峰，“这么晚了，你可以睡觉。”
　　余扬，“你让我睡沙发？”
　　刘凌峰，“不然真睡棺材？”
　　余扬，“滚！”
　　刘凌峰，“凑合睡吧，我家就这个沙发软乎。”
　　余扬惊讶，“你家？你家不会就是‘重霄殿’吧！”
　　刘凌峰，“对，没有其他房子了。”
　　木头房子贼冷，‘重霄殿’唯一不错的是刘凌峰一直坐在火炉边给炉子里烧苞米，即使没被子盖，余扬也不觉得冷。
　　但也没有热到让他昏昏欲睡的程度。
　　余扬接受了小沙发，但活泼躁动，“刘凌峰啊——我睡不着啊——”
　　刘凌峰则完全与他相反，安安静静低头看书。
　　余扬大喊，“刘凌峰！”
　　“刘凌峰…”
　　“刘刘，刘子，凌子，峰子，刘凌峰子，刘哥，刘弟，刘妹，刘姐，刘妈，刘奶奶闯大观园，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奶，牛奶奶给刘奶奶拿牛奶…刘奶奶我饿了，我想喝完达山的牛奶，刘奶奶刘凌峰！”
　　耳朵疼，刘凌峰看书觉得字在飞，算了，索性放松，他起身走进黑暗处，半天捣鼓出一个黑盒子，伸手余扬，“投影仪，看会电影或电视剧？”
　　终于有乐子了！余扬疯狂点头，“要看要看！”
　　刘凌峰，“看什么？给你放红楼梦，刘姥姥进大观园。”
　　“滚，我看不懂，我要看西游记！”
　　刘凌峰把灯关灭，投影仪架在茶几上，投屏在沙发对面的墙…‘重霄殿’四面墙体布满坑洼，影视角色在这种墙上会变扭曲。
　　余扬灵机一动，看见靠门的左柜子靠着他白天买的花圈，“刘凌峰去！拿花圈的背面当幕布！”
　　刘凌峰乖乖照做，果然平滑的花圈背面当幕布非常丝滑，是86版西游记第22集四探无底洞。
　　余扬乐呵，“小时候我只觉得孙悟空好厉害，现在才发现他老可爱了！侧脸像小猫崽崽！”
　　刘凌峰点头同意，单手插腰问，“这集还有哪吒？”
　　“是啊，我还看过原著，这段哪吒拔了剑，李天王忘了塔，他生怕被儿子杀了。”
　　“那这个版本的西游记有哪吒杀龙吗？”
　　“哪吒杀龙是封神演义吧，就你这脑子还笑我不懂红楼梦啊！”
　　“我可能记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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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起龙，余扬有个问题想问刘凌峰，他拉刘凌峰坐来身边，傻笑，“嘿嘿，你相信世界上有龙吗？”
　　刘凌峰平静回问，“龙？”
　　“对，哪吒杀的那种龙，你觉得现实生活中会有吗？”
　　刘凌峰，“那是神话故事。”
　　余扬，“所以你是不相信咯！”
　　刘凌峰，“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吧。”
　　这让有所实际行动——去往各个城市找龙的余扬感觉被骂。
　　“切！”余扬反驳，“我信！我不仅信，我杀猪赚钱就是为了找龙。”
　　刘凌峰，“那哪吒杀龙是为了什么？”
　　“…”哪吒闹海的故事居然有中国人不清楚？是间谍吧！
　　尽管如此，余扬还是耐心解释，“哪吒杀龙是因为天太热，他去东海洗澡澡，然后用混天绫搅东海，把东海龙王的头给搅昏了，龙王就派三太子去找哪吒要个说法，结果三太子出言不逊就被哪吒扒了皮抽了筋，而我因为在广州杀猪也差点被扒皮抽筋……”
　　之后余扬讲了一堆关于龙的传说，‘营口坠龙事件’，‘昆仑山真龙吃人事件’，‘2007年高邮龙吸水事件’等等，一般人听到这会下意识问余扬找龙要做什么？但刘凌峰，“广州冷吗？”“从龙城到广州要多久？”“广州会下雪吗？”
　　余扬，“坐飞机啊，很快的，不过我是一点点过去，没有立刻直接飞广州，广州和龙城简直两个极端，龙城冻死人，广州热死人，对了，广州特产大蟑螂，贼恶心，比龙或猪都吓人！”
　　这会，刘凌峰的琥珀色眼珠子变得异常透亮，他声音也变得略带颤抖，“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龙城，有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
　　“你是南方人啊，不是从广西来龙城的？”
　　“身份证上是广西，但从小在这长大。”
　　“那你应该最想回老家广西吧？”
　　“不知道。”刘凌峰坐回炉子边，“说说而已，可能我哪里也不想去，我还有教师资格证要考，笔试两次了还没过关。”
　　刘凌峰的笑比哭还难看，辍学的余扬感同身受应试教育的烦。
　　余扬心直口快，“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幼师。”
　　刘凌峰皱眉，“为什么？”
　　“这不是有眼就能看吗！幼师要热情开朗阳光活泼的人，你阴郁死气沉沉还记忆力混乱，我要是幼儿园小朋友我可不想亲近你这种老师。”
　　刘凌峰，“嗯嗯，换做我是小朋友，我也不喜欢我这种性格的老师。”
　　察觉到刘凌峰的情绪低落，余扬又鼓励他，“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行，比如，比如你居然还会开货车！”
　　黑龙棺材被货车移动来余扬面前，挡住他所有太阳的那一幕，余扬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真的刘凌峰，我情愿冻死睡货车车厢我也睡不着在这，一个侏儒沙发上。”
　　“货车是搬家公司的。”
　　刘凌峰突然想起些什么，一个一定会让少年们兴奋的东西，“不过我有机车。”
　　“真哒！我要看我要看！”余扬太想活动筋骨，从沙发上弹跳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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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一打开，一个红着脸的男人出现，满身的酒气，他向刘凌峰扑来讨抱，结果被刘凌峰一个侧身躲开，最后是余扬把醉酒的男人扶起来，刘凌峰再跟着余扬一块扶男人，把他丢到了沙发里。
　　刘凌峰，“你连侏儒沙发都没得睡了。”
　　“没瞌睡，无所谓，他是谁？”
　　余扬俯身贴近中年男人，一眼认出他是‘重霄殿’的老板，刘凌峰老爸。
　　“崽唉，崽唉。”他爸不断喊着刘凌峰。
　　刘凌峰则一副冷淡表情，没搭理他爸。
　　“崽唉…崽唉…”男人逐渐睡去。
　　刘凌峰打热水给他爸擦脸，又从柜子里搬出被子给他爸盖。
　　余扬看着刘凌峰忙碌的身影感叹，“你和你爸关系真好，这要是我爸，死一边去。”
　　刘凌峰没接余扬的话，他只是继续做他的事，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给余扬，“你去找个宾馆住。”
　　他其实可以不管余扬，但他不忍心。
　　余扬拿了钱其实可以转头就走的，当然他也是这么干的，“谢了，钱之后一起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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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余扬再次推开门的瞬间，他被眼前地上的一幕惊呆，红花花的一片，他弓腰仔细去看，全是人民币碎片！
　　“我靠…刘凌峰…刘凌峰你出来，天上掉烂饼了！”
　　“刘凌峰！”
　　“刘…”
　　余扬猛得发现刘凌峰早早趴在自己脚边，他的半个头都埋进了雪堆中，一个劲寻着碎片钱。
　　碎得一塌糊涂，碎得东南西北，不一会，刘凌峰扒钱的十根指头就被冻得通红。
　　余扬跟着蹲下，细瞧这些钱碎得太小了，就算捡齐了，之后还要花大把时间拼，太麻烦了，他拍拍刘凌峰的背，提醒他，“先别管钱了，你爸咋了？”
　　屋子里时不时就传出中年男人的呕吐声，可刘凌峰充耳不闻，还在捡钱。
　　余扬啧舌，“你是有多缺钱。”
　　刘凌峰忽然抬头，双眼通红，“你不知道，这些可都是我的钱。”
　　“什么玩意？”余扬惊呆。
　　刘凌峰，“我爸爱赌博，他一输钱生气就会这样。”
　　“输钱就撕钱？是神经病吧？”
　　刘凌峰叹气，“是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