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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疼胃垂口沫纷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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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扬在中央大街找了个一夜三百块的酒店,但睡不着,看了一夜的《西游记》后,第二天他早早出门,上早市买了碗豆腐脑边走边嗦,不知不觉就到了政府大院对面的快递站点。
余扬的家就在政府大院里,离‘重霄殿’很近,黑龙棺应该马上能送来。
打个电话问问先!
“喂!”
“你好。”
电话接通后响起的声音很清爽,清甜,余扬觉得耳熟,猛得想起他是‘重霄殿’里那个差点冻死的儿子。
看不到本人,余扬还以为是个女孩,下意识压低声线,“咳…嗯…嗯嗯嗯嗯嗯!”
卡了个痰,问题不大,余扬捏起嗓子喊,“我是你恩人,昨天买黑龙棺的那个人!”
“了解,我和师傅们正在绑棺上车,会赶早把货送去的。”
“搞快点,我很冷。”
余扬穿着从广州穿来的冲锋衣,料子偏薄,戴起帽子也无济于事,最后他把挽联当围巾使,绕脖子三圈,才暖和了一丢丢。
“哦!我还要很多热水!记得带五六壶左右的热水哈!也是跟你爸提前预约好的。”
“好。”
同样都是年轻人,他和余扬天差地别,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好奇,像个接受信号的机器人。
反而是余扬忍不住主动坦白,“你不关心我拿热水做什么?”
对面忽然安静。
余扬不死心问,“你有没有杀过猪。”
对面继续安静,“……”
余扬,“你知不知道杀猪要用开水,我就是干杀猪的,我觉得我爸就是猪,躺进去那黑棺材里不应该是什么解脱,乘龙上重霄,成仙成神啥的,而是脱猪毛,卸猪皮!所以到时候帮我倒开水,五六罐呢!”
对面还是只响电流声,余扬离了耳朵看手机,没挂啊,非要人变凶啊,“聋子!回答!”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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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马上就能见到黑龙棺,余扬激动不已,但转念一想,棺材来了放哪呢?总不能放政府大院门口吧。
速速选个体面地方,再把那地方装扮一下,空有一个黑棺也无聊。
从快递店向西走五米有个‘丧葬一条龙’,大红大紫的花圈歪歪斜斜靠门边,在一群灰扑扑的铺子中格外亮眼。
这玩意绝配棺材,得买!
即使被冻得脚趾手指通通发麻,余扬依然脊骨昂挺,牙咬白烛,肩抗两大花圈。
这时太阳出云层,金光射在花圈上,堪比行走的激光大圆球,诡异绚烂,政府大院暂时拥有地府色彩。
张扬架势,势必有人讨论。
“这是谁家走了人?”
“有点眼熟,是不是小余?”
“小余?你说余总他儿子?不是在南方上学么?”
“妈呀,穿这点衣服不得冻坏脑子!父母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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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老楼下,余扬仰头看,灰尘,油污,各种动物的粪便结合成藤爬抓着居民老楼,在时阴的云下,像个竖着的大黑棺材。
没有电梯,没有防盗门,共五层高。
楼道口堆满电动车,电表箱的盒子裂成吊顶三叶风扇的形状。
这哪有放真棺材的地方!
余扬无语,灵棚懒得搭,挽联当屁垫,盘腿坐地嚼泡糖,棺材爱放哪放哪,压在这堆破电动车上最好,高高的,暗彩也夺目。
等啊等啊,楼层上突然有小头一粒粒突出来,余扬仰脖望,看客中好像有小时候给他补鞋的汪奶奶。
“汪奶奶好!”余扬冲老人家挥手大笑。
奶奶回笑,“好,好。”
奶奶貌似精神不正常,因为正常人会抱怨花圈堵大门,不方便他们回家。
“什么情况啊,这什么玩意啊就放这?”
余扬,“关你屁事。”
“嘿!真没教养!”
“教什么养,教我的人都死了你瞎呢!看不懂那玩意是花圈以为是棒棒糖?喂你吃要不要啊!”
“你你你!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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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差一步就要打起来,好在有领导出现,男人穿行政夹克套装,脚踩光面皮鞋,银框眼镜下的单凤眼尾细纹极深,修一头干净寸发。
“余扬。”他一出现就命令少年,“给长辈道歉。”
可余扬硬骨头,根本不从,连正眼都不给领导抬。
最后是领导的司机出面道歉,给长辈路人塞了点补偿费,吵闹才得以消停。
领导习惯用钱打发人,余扬感叹,“我才是挑事的头,这钱应该给我。”
他话刚落,就看见领导的鞋头顶着自己的膝盖。
领导距离他特别近。
领导冷静低沉的声音从高处落下,“起来。”
余扬这才不情不愿跟领导对视,“少管,我就是坐在猪圈里,你也少管。”
喊声带动身体挪动,他屁股下的挽联漏出‘遗产’二字被领导看见,结合楼道口鲜艳的花圈,领导不得不问,“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余扬拿出白蜡烛当笔转,摇头晃脑笑,“是的呢!大孝子我安排的!”
至于放在这里孝敬给谁的,以领导的智商就不用明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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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草草草草!”
少年凄惨叫声惊吓出树枝上的鸟抖震翅膀飞往南方。
那是一双粘着坚冰的冰爪,被司机脱下,被领导的皮鞋鞋头勾住,然后似风的速度砸上余扬侧脸。
冰爪钉头,比石头子都硬,在空中扭成一坨小鞭,顾不得人眼的脆弱和耳朵的纤薄,火一般的烧灼,剔下了余扬右眼眼睑下的一小块肉和右耳骨阔里的十多层皮。
挨打来得猝不及防,但在余扬意料之中,他忍受着电流般的痛走完全身后立刻笑颜灿烂,“大领导再等等!不止那些!还有更好的东西送你哈哈哈!”
说曹操曹操到,大院长坡在震,是一辆小型货车在开,一般来说政府小区是不可能进货车的,但保安看见车子后斗装了棺材,出于人道主义就没拦。
“这里!这里!”余扬像个没事人迅速爬起身挥手。
他嗓门很大,司机年轻人,耳朵好使,得到准确位置后,不出半分钟,余扬的天都黑了。
只要是站在棺材附近,任何人的天都会黑。物理上的黑,压倒性的黑,霸气十足的黑,即使重来一次,‘重霄殿’开价两万块余扬也肯买这黑龙棺!
棺材远看像个不切片黑吐司,非常膨胀,还有些可爱,但贴近了才知道它的严肃,它的死板,它棺头上的龙头不怒自威,龙须栩栩如生,也许冬风再大一些还会飞舞摇曳,龙身则盘旋棺壁之满,仿佛不是木头雕刻,而是龙体真身缠绵着棺壁,所有大气磅礴之词在一瞬间准备涌入余扬脑子里,盘古开天地!
没文化的脑子想不到翻云覆雨,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飞黄腾达,吉祥如意等等这些词,且他的脑子即将受到重击。
“那是什么?”领导强压怒火情绪指龙棺。
余扬站起来跟领导一般高,平视他,“是孝顺儿子我,送您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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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顿打可没那么容易就消停,且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抬棺队没一个人出门阻拦,但领导依旧会为了面子暗暗下手,他瞥给司机一个眼神,余扬就被司机强拽进楼道口,然后领导捡起钉鞋缠在手背,呼了呼铁上冰霜。
正午的太阳光洒在花圈上,两花圈被司机摆在楼道门口当挡板。
外面的人不能看见楼道里发生了什么,而楼里的人更不敢下楼来,余扬只能独自一人观赏着花圈的背面,这比正面逊色太多,全部是淡淡的浅灰,他原本以为花圈是双面的五彩缤纷,没想到跟破楼道浑然一色,不管他的惨叫声亮了感应灯多少回,都照不亮这个小空间的惨淡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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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四十度的天气,长冻的爪钉敲人骨头能敲出骨头灰,特别是被领导这种行政夹克下全是肌肉的狠人握敲。
生疼,胃垂,口沫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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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扬咬紧牙关,总觉得脖子断了,且截面处有一排齿洞,阴司幻现来招魂前得玩个拼头游戏,好笑,余扬无事一般继续跟领导扯皮嬉天,“那可是,可是龙棺…特…特刺激,上天成仙速度特快…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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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扬彻底晕厥,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开眼,他不在楼道中,而是在天光明亮的白雪地上。
他大概率没有睡很久,不然这种程度的寒冷早就一命呜呼了,且他身上盖着件黑皮衣,绒绒的内衬布是橙色斑马条纹。
衣服明显是站着俯视他的年轻人的,余扬认识他,‘重霄殿’老板的儿子。
躺着正面面对这儿子,余扬觉得他面容线条全部很直,很尖,很像龙。
我龙棺呢?
这附近只有年轻人,其他什么都没了。
余扬巨想问个明白,但他只是微微张口,浓烈的血腥味爬满整个鼻腔,人疯狂咳嗽,还牵动脖间经脉的堵,感觉会死。
他试一试张开五指,可以,再试一试张开脚趾,都行,有伤不致命。
忽然,余扬看不清世界了,或者说天空沉到鼻尖上,云如果有味道一定是烟草臭。
是年轻人在抽红塔山,白烟中飘出幽幽一声叹息,“好恩人,你流了好多血,我送你去医院吧。”
余扬裂开红嘴巴,努力挤出弯弯笑眼,“不谢不谢,我没钱看病,我乱买东西,我是穷光蛋。”
“免费校医怎么样?”
“校?学校食堂开门没?我想吃麻辣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