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黄油相机

2、初见沈奇

　　初秋，清晨。
　　景忠乔懒散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勉强分辨出噪音是门外正传来的清脆敲门声。断断续续但坚持不懈，想必是颇有耐心地敲了好一阵子了。
　　景忠乔动了动，没打算起来。
　　他昨夜做了一个相当荒唐的梦。
　　是春梦吗？潮湿泥泞，热浪奔腾，只是身上的人却面目模糊，总是不甚清晰。
　　一夜下来，竟仿佛真是经历了一番，也是困倦不已。
　　此时景忠乔只想好好睡个懒觉。
　　他翻了个身，侧躺在被窝里又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只是敲门声不依不饶，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嫌。
　　景忠乔蹙起眉头。迷离的狐狸眼在此刻终于清醒，盛满了不耐。
　　在敲门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跃而起，三步并两步杀到门口。景忠乔松松垮垮的丝绸睡衣套在身上，随他骤然间豪放粗鲁的动作轻柔似水波般摆动，竟也有西方油画般的美感。
　　气势汹汹摸到了银色门把手，凉凉的触感却使景忠乔气愤的大脑在一瞬间冷却下来。
　　谁在外面？
　　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在外边的具体住处，公司那边更也不可能知晓。
　　景忠乔多是自己驾车出行，就是司机偶然接送，他都会每次都吩咐司机停在他居所安源阁入口就好。若是前一阵子吃了瘪的生意对手过来挑事寻衅……景忠乔确信他们暂时还没这个能力。
　　那门外是谁？
　　难道是哪个找错了门的大马哈外卖员？
　　但门还在不依不饶地敲。
　　察觉不对的景忠乔眯起眼睛，屏住呼吸打算从猫眼看看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的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九，露出俊俏的五官。根据猫眼中三庭五眼的大概比例猜测，也是个帅哥。
　　倒是抿着嘴正了八经的模样神似大哥景博乔。
　　景忠乔挑挑眉，饶有兴味的想着。
　　“这人好生面熟，却实在是想不出来在哪见过。”景忠乔在心里想。
　　此刻年轻的小景老板，丝毫没有在公司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优雅姿态；不修边幅大喇喇地趴在自家大门上，列着架子准备研究门外何人。
　　毫不顾忌的模样颇有登徒子之遗风。
　　若是此刻地点是在门外，多半会被热心邻居报给安保，而后被警叉干净利落叉走。而就在这时，门外人却像感应到似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阿乔，别闹了，让我进去吧。”中年男性夹杂着淡淡无奈，嗓音却温润低沉，如幽泉击石，好听又充满磁性。
　　景忠乔想到了他曾经演奏的提琴，优雅迷人。
　　但又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觉似乎好久之前，就有人这样喊过他了。
　　好家伙。
　　人都喊出来名字了，看样子不像是不小心的糊涂蛋，更像是有备而来。
　　但他是谁呢？
　　此刻若是问句在下何人，倒像坏人敲门独居在家的小孩回答，凭空生出些许怯生生。
　　他景忠乔顶天立地男子汉哪来的怯生生。哈！笑话。景忠乔让自己的想法笑出了声。一回神，手比脑子快，已经堪堪打开了门。
　　门外人抱着一盆花站在深棕色门框外。猫眼里整齐的大背头有些许乱发；卡其色风衣随意地罩在白衬衫外边，白衬衫的贝壳扣解开了三颗，恰到好处露出锁骨。剪裁得体的米色竖条纹西装裤下套着一双牛皮德比鞋。
　　来人随意却优雅的打扮姿态，活脱脱是刚刚从T台走秀下来的模特。
　　眼睛是与景忠乔同样张扬而少见的狐狸眼，眼角细细的鱼尾却使他更多了一分韵味。高挺的鼻骨下是颜色浅淡的薄唇。虽看上去年纪不会太小，依旧让人感到年轻人身上的意气风发；但对比年轻人更多一份岁月沉淀的稳重。
　　臂弯里抱着的一盆花儿有两层花瓣，一层洁白一层柔黄，在油亮亮的叶里若有若无散发清香。
　　像它的主人一样神秘又清冷，令人着迷。
　　开门的一瞬间秋日清凉的晨风夹杂着夜间未消散的寒气袭向他，一时间激地景忠乔低头抓紧了睡衣前襟。
　　再抬头，门外人就这么静静站在门框外，悄无声息地撞进他的眼眸，在景忠乔的眼中映成一幅画。
　　景忠乔笑容停滞在嘴角。
　　景忠乔自诩见过靓男美女无数，绝无可能被出现美色眯眼五迷三道的情况。但目前来看，景忠乔就这么没出息地被门外人给……硬控了。
　　门外人无奈的笑笑，却依旧是风度翩翩：
　　“阿乔，别来无恙。”
　　景忠乔如梦初醒，近乎失声地哽咽道：“沈叔？”
　　实在是怨不得景忠乔一时间没认出来。沈叔是景忠乔幼时相当亲近的管家。至于为何用亲近一词，母亲曾讲过他婴孩时期淘得很。
　　她对景忠乔自然是万事亲力亲为，直到怀孕期间身体孱弱不得不聘请外人。
　　但招了许多保姆来试工时，小忠齐都是哭闹不止。小小的肉包子铆足了劲咧嘴嚎实在是让大人们头痛不止。
　　景母似乎回忆起还是心有余悸：“明明那样小一只，居然能哭成那样大的声响。”
　　而就在大人焦头烂额之际，沈叔就像是天仙下凡（据景母充满感激崇拜描述）一样披着乌金西坠的绯红霞光踏进景家家门；在众人质疑的审视目光中熟练地抱起幼小的他。说来也奇怪，在别人怀抱里挣扎哭闹不已的小忠乔却在沈叔的臂弯中安然入睡。
　　沈叔自然是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虽然景家曾思索是不是小忠乔前几天面对各色各样试工者闹得精疲力竭，才导致在这个陌生男性的怀抱中睡得像在母亲身侧一般安稳。
　　但沈叔虽是个男性，却有着细致入微的细致与极佳耐心；更与小忠乔有着似心灵感应一般的契合；赢得了景家人的认可。
　　后来哪怕景母顺利分娩，也养好了身体可以再继续把景忠乔再接到身边抚养，但景家这时候公司起步，事务繁多；景母还是有点身心疲惫。
　　况且景家看到小少爷还是如此黏着沈叔，沈叔也是温柔靠谱尽职尽责地把景忠乔养的白白胖胖，沈叔便被景家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直到在小忠乔八岁，遭遇了伤心事的景忠乔哭花了小脸，惨兮兮地回到家想如同往常一样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却被母亲告知最是亲近的沈叔已经不辞而别。
　　景忠乔若是说没恨过沈叔自然是假的。
　　恨他不辞而别；恨他给予了小忠乔这么多的好在一瞬间就寻觅不见；恨他自己对沈叔全心全意的依赖；而沈叔抽身离开如此干脆利落就像……沈叔不曾对他动过一丝感情。
　　所有记忆中的慈爱关怀都是假的。
　　但更多时候，是对沈叔细细绵绵的思念。他一直记挂着这个童时印象里有着甜甜微笑会轻轻摇晃给他唱摇篮曲的人。
　　自从接手公司以来他也时常吩咐手下去寻找。但奈何消息甚少，除却脑海中日渐模糊的脸与母亲告诉的“沈齐”二字，别无其他。
　　自然是几年来都别无所获。
　　寻觅许久之人今朝就这样像送货上门的快递员一样轻易地站在自己门口，倒是难免景忠乔一时之间情绪波动，起伏巨大。
　　景忠乔曾经所有的气急败坏苦大仇深，全部飞至九霄云外，只剩下无尽的委屈。
　　于是刚刚还自诩为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景忠乔像幼时一样，软软地靠过来寻求安慰，说出了他想了许久的那句话。
　　“沈叔~你怎么……才来啊。”
　　手臂灵活地勾住眼前人的脖颈，真真是恰到好处，一气呵成。
　　失去手指支撑的浅色睡衣顺着少年肌肤滑下去半截，露出小景老板光洁如玉的半个膀子。
　　此刻的景忠乔正像一个橡皮糖一样攀附在沈叔身上抽鼻子。
　　不知什么时候，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在各种琐事的消磨下也悄无声息地流逝了。
　　而沈叔的出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可以在沈叔怀抱里毫无顾忌发泄情绪的年纪。
　　景忠乔借着一瞬间迸发的情绪，放肆地表达发泄他的情感；完全没想到去考虑一下如今俩人的关系，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有不妥。
　　哪怕只有这一瞬，也是值得的。景忠乔带着庆幸的想。
　　被抱住的人却在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呼吸停滞，身体僵硬。
　　但沈齐只是这样灵魂出窍的一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垂眸回抱住少年。
　　景忠乔把头埋进沈齐颈窝，一边抽抽啼啼的啜泣，另一边还不忘小心翼翼但贪婪闻嗅着。
　　沈齐的味道很好闻。清润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混着秋日晨风中的树木味道；是记忆中惦念良久，令人心安的感觉。
　　沈齐一手护着花儿，一手绅士地替景忠乔把睡衣拉上，略带嗔怪道：“越发没了规矩。许久未见，也不知请我进去坐上一坐。”
　　景忠乔带着厚重的鼻音笑出了声。
　　景忠乔紧紧拉住沈叔的手，似是怕一松手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又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十几年一样，将沈叔引入家中。
　　景忠乔虽在外时英俊潇洒衣着干净利落，把握时尚宗旨又时刻展现新时代青年的风貌。但私下居所，袜子睡在沙发底，衬衣垂在床隙里。乱糟糟的程度实在是令人难以恭维。
　　难为沈齐如此一个打扮得如同去赴宴一般的人儿，就这么进了景忠乔的猪窝。
　　景忠乔不好意思地笑笑，纤长的眼睫簇在一起，泛红的双颊有些许少年时的青涩。
　　但数年未见，曾经的小团子已然成长为玉树临风的白玉少年郎，而时光在沈叔这里是却像是按了暂停键。分别十来年，而沈叔似乎依旧是幼时的模样。
　　沈叔还挺注意保养。景忠乔暗暗思忖。
　　景忠乔接过沈齐脱下的外套，把沈齐引到客厅的布艺沙发处，埋头在茶几处翻找，想给沈齐泡杯热茶。
　　但企图给沈叔找茶叶未果后，灵光一闪的景中乔便干净利索地给沈齐打开了一罐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可乐。
　　傻乐的景忠乔一边殷勤地替他拉开罐子，一边以毫不在意的口吻问道：“沈叔，怎么找到的这里？”
　　这所住处是他回国后在外独立购买的第一所房子，他从未告诉过他人。
　　多年未见的沈齐突然找到这，景忠乔说不奇怪是假的。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沈叔接过还滋滋响的汽水，扶额苦笑。
　　但在景忠乔期许的目光中，还是浅啜一口聊表敬意。
　　“沈叔自有沈叔的办法。” 沈齐皱着眉头放下可乐，但话语间带着些许得意。
　　“不过近来我任职的公司出了点状况，需要换个城市一避。你可否能……收留沈叔一阵子？”
　　见沈齐并不愿说出怎样找到的这个地方，景忠乔虽疑惑但也不再多问。
　　随着与沈叔与生俱来的亲近，哪怕过去数十年依旧如此。景忠乔选择无条件信任他。在听到沈叔打算留在此处一阵子时，少年喜悦之情跃上眉眼。
　　“自然是可以！景家的公司现在是我在监管，沈叔今日可与我一同去看看；若是不嫌，在里边尽可以选个喜欢的职位。要是沈叔想寻个清净，也可以与我一起居住在此。”景忠乔仰头喝了一口可乐，眼角含笑凝望着沈齐。
　　“如果沈叔不喜欢这里，也可以再去寻个喜欢的住处。沈叔选定了，只管告诉我，我去处理。权当是给沈叔的见面礼啦。”
　　反正在景忠乔看来，房产只不过是一种投资罢了。以后若不喜欢了，或者沈齐离开，大不了以后再租出去。
　　要让沈齐感到宾至如归。
　　别再离开了。景忠乔托着可乐，漫无目的地想。
　　“如果沈叔不在意，我“如果沈叔不在意，我与你一起。沈叔初来此地，相必也是人生地不熟悉，和我一起也方便些。”景忠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
　　“就在这里吧。”沈齐像是承受不住少年灼热目光似的低头。
　　但下一秒就从地板上提起了小景老板的运动服。
　　沈齐……
　　“在看你公司之前，先清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