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昨》薛问剑

3、赴约

　　小桥流水，黛瓦白墙。伸出来的屋檐下面悬着两个红灯笼，上面用黑墨写着浮白二字。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上方悬着一方匾额，金底银漆，用草书写的浮白山庄四个大字。院门前还立着两个穿着黑色劲装打扮的男子。

　　周嘉熠下了车看见这宛如拍影视的场景，吃了一惊。

　　真是浮夸啊！

　　周嘉熠虽然听说过浮白山庄的盛名，今天却是第一次来。这类卖装潢的地方以高昂的价格深受商务人士的喜爱，但他对这种名不副实的地方并不感兴苍蝇小馆子。

　　“走吧。”叶自远拍了拍周嘉熠的肩。

　　方敏出示了预约记录，侍卫打扮的保安联系了对讲机，片刻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古装的女子向他们鞠了一躬：“请随我来。”

　　周嘉熠进去之后才发现门后竟别有一番天地。

　　满池菡萏初开，荷塘上白玉石架的小道曲折蜿蜒，小道的尽头是一座三层的古式小楼。

　　引路的女子将他们带入小楼，周嘉熠才注意到这座小楼是全木结构，一楼是大堂和厨房，大堂设有柜台，中间还摆了五六桌，都已经客满了。

　　一行人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隔出了好几个厢房，门牌上写着什么听风居、闻香阁、采荷榭之类的名字，他们进的是听风居。

　　一架绘着山水的纸屏风隔断了厢房门的视线，绕过屏风，周嘉熠才发现这间房面积不大，除了中间的八仙桌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令人亮眼的是朝向荷塘的地方开了一个挂着竹帘的门洞。如今正是天热时节，竹帘卷了上去，坐在这吃饭可以饱览荷塘的美景。

　　挺风雅的，这老板审美不错。

　　“嘉熠，你想点什么？”方敏把点菜平板递过来。

　　周嘉熠扫了一眼，上面每一道菜都十分精致，价格也非常美丽，他翻了几页，最后勾了个秃黄油面就递给了叶自远：“我来个面吧，其他的你们定，我都行。”

　　“就一个面？你也太客气了吧。”叶自远摇摇头，和方敏轻声交谈，两个人又勾勾选选了六七样，这才把平板交给服务员。

　　“嘉熠，你什么时候回金港啊？”方敏给三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水。

　　“六号走吧。”

　　叶自远挑挑眉：“你不是快毕业了吗？什么打算。留金港还是回来？”

　　“有是有几个公司和研究所来联系了。”周嘉熠眨眨眼睛，一只手托着纸杯，笑得很含蓄：“但还在考虑当中。”

　　方敏一听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往上念呢。不打算读了吗？”

　　“看情况吧。”周嘉熠又倒了一杯茶，反而问叶自远：“叶哥工作室最近怎么样啊？”

　　方敏摇摇头：“当时叫他不要把店开在兰巷，他不听。那里全都是些大学生逛的嘛，一个月能卖个四五幅顶了天，现在不是还要靠接私活。”

　　“敏姐，四五幅已经很不错了。叶哥的画又不是什么街头随处可见的便宜货。再说了，他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我奶奶的真传弟子。”

　　“什么真传弟子，你可别抬举我了。”叶自远被逗笑了，他碰了碰方敏的手，朝周嘉熠的方向示意：“我跟你说，我还念书的时候就老听老师叹气，她本来是要嘉熠继承衣钵的，谁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者上面。后来好不容易一到大师兄，大师兄又远走国外没回来，她的传承要断咯！”

　　周嘉熠被他逗乐了，忙叫道：“叶哥你可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呀！老师当时天天看小齐师姐我们几个，明明愁容满面得很嘛！”叶自远很爽朗地大笑，忽然又颇为神伤：“大师兄天份那么高，倘若现在还在画，想必已成大家。”

　　叶自远口中的大师兄是蒋碧君的大弟子花遥弦，周嘉熠知道他一直很崇拜这位大师兄，可惜花遥弦远走异国之后就转了行，再没提过画笔。此事一直是蒋碧君的一大撼事。

　　花遥弦改行的各种缘由，周嘉熠也猜到一部分，他垂下眼帘，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弦哥的选择，是对他来讲最好的选择吧。”

　　方敏看气氛低沉，给两人重新续了茶水，岔开话题道：“我听你爷爷说，你很喜欢画漫画，现在还画吗？”

　　“我？嗨，乱涂着玩的。念大学之后太忙，也很少摸了。”

　　他讲得半真半假，高中的时候很忙，他几乎也要每天练练手，发表在社交账号上，读了大学之后比高中闲暇一些，更新却越来越少了。念研究生后，几个月也没更一次，他的那些粉丝们每次在他发图的时候都要说什么有生之年，没想到up主还活着之类的玩笑话。

　　方敏还想再问，正好服务生推门进来送菜，她也就歇了心思。

　　叶自远几杯茶水下肚，有些尿急，起身打了个招呼：“我去上个厕所。”

　　“敏姐，怎么点了这么多？”周嘉熠惊讶的看着快摆满桌子的菜。除了自己的蟹黄面，还有两个大菜，几个小菜，分量都不少，足够五六个人吃都没问题。

　　方敏也没想到：“我俩怕分量不够，就敷了几个菜。没关系，吃不完我打包走好了。”

　　空坐着无聊，周嘉熠就问了方敏几个专业上的问题，方敏都跟他很仔细的讲了。等讲完，方敏才发现叶自远还没有回来。

　　“哎呀，这个老叶，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方敏皱着眉头点开了聊天框：“我问问哈。”

　　“没准大号呢。”周嘉熠也无聊的摸出手机：“没事儿敏姐，我还不饿。慢慢等嘛。”

　　“嘉熠，你介不介意多个人？老叶他上厕所遇见个朋友，还在等楼下散位，那朋友约的人又有事儿把他鸽了。”

　　“可以啊，点了这么多正愁吃不完呢。”

　　“那我叫他把人带过来。”

　　方敏说完没几分钟，周嘉熠就听见有人上了楼梯拐进了这间包厢。

　　“嘉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校的小师弟，秋抒怀。”

　　周嘉熠一听叶自远叫他就抬头，只一眼就愣住了。

　　跟着叶自远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清瘦漂亮的少年。即使是印花白T加牛仔短裤这样平平无奇的打扮，也没有让他的美减少一分，反而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张偏女气的、十分漂亮的脸，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底清澈淡然，见之易心折。

　　“抒怀，这是我老师的孙子，周嘉熠。”

　　隐隐的蝉鸣渐渐远去了，浅浅的荷香与饭菜香慢慢淡去，叶自远和方敏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做什么，也全都听不见看不到了。

　　他眼里只有秋抒怀那张脸。

　　周嘉熠在那一瞬间想转过头，想立刻起身离开，但是那张桃花眼把他摄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知道这一生终会再次相见，但没有想到重逢得来得这样快。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没有失控，但他从对方眼里同样看到了震惊。

　　秋抒怀垂下眼帘，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淡然，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周嘉熠心情复杂的挤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你俩认识啊？”叶自远一脸意外的笑着感叹：“世界真的小。”

　　“我们俩是高中同班同学。”周嘉熠点点头。

　　“叶哥你忘了我也是一中毕业的吗？”秋抒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把目光投在周嘉熠脸上：“不过我们俩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有六年了，对吧。”

　　“是。”周嘉熠避开了他的目光：“有六年了。”

　　叶自远拿起桌上没开封的白酒，周嘉熠见了，忙按住他胳膊，道：“叶哥，这就算了吧，咱还要开车回去呢。”

　　“怕什么，小酌几杯，再说了，不是可以喊代驾嘛。”

　　周嘉熠用眼神向方敏求救，谁知方敏也站叶自远那边：“嘉熠，你和秋抒怀久别重逢，应该要喝一杯庆祝一下的。”

　　秋抒怀忽然开口：“醉了的话，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还是说你不想和我喝这一杯重逢酒？”

　　周嘉熠瞬间就把手松开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自远给每人倒了一杯后，举杯站起来，笑着说：“嘉熠难得回来一次，这一杯祝我们久别重逢。”

　　“祝我们重逢。”周嘉熠也站起来，酒杯小，他跟着干了。

　　“吃菜吃菜。”方敏招呼几人坐下，还贴心的给每个人碗底盛了小半碗饭。

　　叶自远用公筷给周嘉熠夹了半只醉蟹：“听说他们家醉蟹是一绝，你尝尝看。”

　　“谢谢叶哥。”

　　周嘉熠嘬了一口，蟹醋的酸香之中，一点儿腥味也没有，反而十分嫩滑鲜甜。他点点头，夸赞道：“非常嫩滑鲜甜，不愧是招牌菜，好吃的。”

　　“喜欢你就多吃一点，在金港吃到的可不是这个味儿吧。”方敏又夹了一筷子给秋抒怀：“小秋也吃。”

　　“金港那边有点偏向梅州的口味，酱汁和这个不一样。”周嘉熠把蟹壳吐到餐盘上，又补道：“不过我在那边吃这个也就去过两次，还去的是很普通的酒家。”

　　“你这几件一直呆在金港，老师说逢年过节，怎么叫你你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醉心金港的繁华，要把西京忘啦。原来竟然真的一心治学。”叶自远又把酒杯斟满，他站起来笑眯眯的敬周嘉熠：“这一杯敬周大学霸，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帮忙。我干了，你随意。”

　　他说干就干，周嘉熠只好连说客气，一边也把酒干了。

　　周嘉熠是不爱喝酒的，从前喝的时候，是聚会饭局上不破坏气氛的迎合别人喝几口，后来胃坏了，他出去也是滴酒不沾。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辛辣的味道和馥郁到可以说是呛人的酒香让他一直虚幻的心变实了，他奇异的感到自己又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