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帐东风》静湖

11、第 11 章

　　下腹的绞痛持续不断，小五脸上的冷汗持续冒了出来，她浑身颤抖无力，最后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小五惊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对方伸出手将她托住，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崔衡。

　　“跟我走！”崔衡拉着她要往另一个方向跑。

　　小五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再信你了！”

　　在行动之前，他们明明谈好了，由她布药刺杀，另外两个人补上，但他们最后却消失了。

　　因为无法保证萧慎喝的就是被下药的酒，他们先给后厨的酒缸和茶壶都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这种药平时没什么，但搭配另一种香，便会引起全身软弱无力。

　　香便在小五的衣袖上，她频频向萧慎展袖便是为了充分让他中毒。

　　萧慎已经中毒了，如果另外两个人跟上，他今晚就死定了。

　　可他们都逃了。

　　“为什么！”小五红着眼怒视着崔衡，“今晚本来可以成功的！”

　　“没时间解释了。”崔衡重新拉起了她，“我们现在就走！”她挣扎得厉害，他干脆朝她后劲来了一下，随后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

　　在接触到她裤子的那一刹，崔衡有一瞬怔住，他抬起自己的手，手上都是粘稠的血。

　　“谢小五，你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崔衡着急忙慌地赶回去，准备好的马车适时地停在了道路镜头，他将小五往上放，却看见里面还坐着一个熟人，萧凤梧身边的随从，江绪林。

　　马车开动后，崔衡才问:“小江？你怎么会来？”

　　江绪林毫无废话：“王爷知道你这两天不在府中，让我查看，我发现你调用了别苑的马车，便一起过来了。这是谁？”

　　小五一身苍白地躺在那里，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崔衡脱下身上的衣服铺在她身上，以防她的血渗到马车底下，又擦去了她脸上乌黑的伪装。

　　“你到底做什么了？”江绪林发现不对劲，他四处看了下，“这样子不可回别苑，很痕迹太多了，回王府。”

　　崔衡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慌张得很。

　　为防止后有追兵，他们中途下了马车，从王府后门进入，江绪林一直断后，消除一切可能暴露的痕迹。崔衡将小五抱进厢房，“快去找柳先生！”

　　柳彦茗来了，萧凤梧也来了。

　　萧凤梧跨进房门，见崔衡脸上写满了焦灼惊恐，他凑上前一看，床上躺着一个清丽的女人，看着有些面熟，“她是谁？”

　　看来萧慎追捕逃犯的消息还未传到这里，崔衡哽了一下，说：“她是谢小五。”

　　“谢小五？”萧凤梧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对应的人，难堪过后，他盯着崔衡，等着他的解释。

　　柳彦茗已经查看了小五的伤势，“她外伤不多，腰上中的毒是晋安侯手底下赵传特制的毒药，我早就研究出解法，稍等就给她解了。只是……”柳彦茗长叹一声，“她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

　　萧凤梧和崔衡异口同声。

　　柳彦茗奇怪地看着他们，他欲言又止，心中猜到一二，慢慢解释：“之前我为她把过一次脉，但把脉时间过短，尚未分清是滑脉还是喜脉，想那时她应该刚有身孕，如今一个多月了。可惜，赵传的毒发作极快，孩子，保不住了。”

　　萧凤梧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谢小五，他心中空了一块。

　　江绪林此时进了屋，低声汇报：“王爷，萧慎被刺杀了，现在正到处追捕刺客，快到我们这里来了。”

　　萧凤梧回过神，“你们回来时都处理干净了？”

　　江绪林点头，“回来的马车和衣物都藏在安全的地方，等风声过去，立马销毁。”

　　萧凤梧头一次感觉无措，片刻后才想起要做什么，“除了这屋子里的人，府中所有人事照旧，不可走漏消息。”他看了一眼蹲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崔衡，“阿衡，你过来，让柳先生医治谢小五。”

　　半刻后，崔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到萧凤梧的书房内，他声音低沉时而颤抖，好歹说清楚了事情缘由。

　　本来，他想让自己的两位死士和谢小五今夜就杀了萧慎，按照他们的计划，这刺杀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但绝对能杀掉萧慎。

　　“后来呢，怎么没成功？”萧凤梧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力。

　　崔衡说：“王爷，我今晚得到京中密报，萧慎手上有十三年前长衡郡赈灾粮的账册，这可能是扳倒曹端的证据。”

　　“所以，你临时决意收手。”萧凤梧咬着牙帮他总结，“你告诉了你的手下，但却没有告诉谢小五，你根本就没想好怎么救她？”

　　萧凤梧说完扶额低下了头，他甚至有些晕。

　　要从何说起呢……

　　“你瞒着我刺杀萧慎，骗我已经送走了谢小五，又害她失去了一个孩子……”萧凤梧痛心道，“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崔衡跪了下去，“王爷，崔衡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你知道你最该死的是什么吗？”萧凤梧说，“你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又弃她不顾。你将我置于了不忠不义的境地，崔衡啊崔衡，你糊涂啊！”

　　崔衡红着眼睛，泫然欲泣，“我当年亲眼看见萧慎提着我大兄的人头耀武扬威，每见他一次，那场面就在我脑子重现一回。可我深知，贸然刺杀，您不会同意，我才自作主张。如果今夜谢小五死了，那我只能在泉下向她赔罪了。”

　　萧凤梧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崔衡，他缓缓起身，忽而抓起他的衣领，朝着他的下巴重重地打下一拳。

　　崔衡被打得七荤八素，跌倒着半跪在地，他一抹脸上的湿热，是嘴角的血流出来了。崔衡解气地笑了一下，“王爷打吧，只是别把我打死。”

　　萧凤梧却收了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大失所望，垂着双手走向门口，“万事转烛，世情难料。”

　　崔衡跪着跟随他，“王爷，您罚我吧！”

　　萧凤梧摇头。

　　一个王侯被刺杀是大事，若镇南王府有半点异常，一定会被怀疑。他不可能在此时惩罚崔衡半点，打他已经是过了。

　　萧凤梧莫名想起了皇帝萧容的那一抹杀气，陌生又遥远，让人心生寒意。若是儿时，他定会按着他的六堂弟在地上揍一顿才能解气。但……

　　不笑，不言，不怒，不怨。他离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你下去吧，和小江一起查探消息，不可轻举妄动。”

　　……

　　小五又做梦了，是儿时的噩梦，她看见自己的骨和肉在锅里煮着，她看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她年幼的弟弟，在锅旁边，一边笑谈，一边吃肉喝汤。

　　可梦陡然转折，她似乎又躺在母亲怀里，母亲用手亲拍着她的背，口中轻轻唱着那首童谣：宝儿睡睡，羊儿碨碨，摇呀摇，晃呀晃……

　　梦中，她听见有人用窸窣的声音说着话。

　　“她怎么还不醒？”
　　“毒已经解了，只是刚小产，身体还没恢复。”
　　“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在这里就好。”

　　周遭的寒冷解除了，有人用温热的帕巾擦拭了她的脸，她婉转醒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吓得她坐了起来，缩在了床榻角落。

　　萧凤梧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哪里？

　　小五看了看四周，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萧凤梧一脸愧疚，强颜欢笑道：“醒了就好，还以为你要明天才能醒。”他手里还拿着打湿的手帕，抬了抬，无奈道，“本王也是第一次伺候人，吓到你了。你快点躺下。”

　　他说话轻柔得很，和梦里的完全不一样。小五狐疑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如同撕裂后重组一样的疼，疼得她皱起了眉头，她捂着肚子，被萧凤梧扶着又躺了下去。

　　躺下了，疼痛也减少了，她终于又有力气可以思考，“我怎么在这里？”

　　萧凤梧洗了一遍手帕，继续笨拙粗糙地擦拭她头上又冒出的冷汗，小五有些惶恐地偏过头，他却用另一只手按了回来，动作略粗鲁，但声音依旧柔和：“一切都怪本王。”

　　“王爷何错之有？”小五早就猜到了，刺杀萧慎的事情，萧凤梧应该不知情。

　　萧凤梧又叹了气，“倘若本王做得再好一些，阿衡和你就会更信任我，不会自作主张，陷自己于险地。”

　　“可惜没杀了萧慎。”小五满心遗憾，“就差一点。”

　　萧凤梧微笑，“你是练武奇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是奇迹，杀萧慎，早晚的事情。”

　　小五冷眼看他，“王爷为何要杀萧慎？和崔衡一样，有仇吗？”

　　萧凤梧淡然地说着：“仇深似海，血海滔天。”

　　小五抖了一下，她忍不住盯着萧凤梧，骗她的吧？真有血海深仇，怎会如此镇定？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事情全貌，但她也能猜到。那天她误闯军帐，本来是萧慎设计要构陷萧凤梧，但之后，萧凤梧跟从来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那天他明明愤怒到要拔剑杀了她。

　　但他忍住了。

　　可能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他都忍住了。

　　她的目光没有转移，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平静的外表下，可能藏着一只巨兽。

　　萧凤梧停下了手，帕巾被用力地攥在手中，他迟疑着，说：“你的，不，我们的孩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