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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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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承缩在乱桌堆里发抖,看着陈故过来挡住方鹤之的视线,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国文院来了人,方鹤之即便再要动手也是不能的,莫名觉得自己有了底气。
陈故一看成小公子抖着肩想要坐直,一眯眼,笑呵呵地按上他的肩膀,顺当的将人又磕回到桌腿上,还暗地使了些力将人制住,盯着成承发懵的表情道:“小公子,事儿呢,我已经听得差不多了,你觉得国文院这个门,谁来修好一些?”
成承下意识看了一眼被拆得空豁豁的门口,想着是方鹤之砸的,壮起胆子开口,话却有些颠三倒四:“自然是,方,方鹤之砸的。”
“方鹤之为什么砸门?小公子,你又为什么被架在桌堆里?”
成承自然不会说自己做过什么,一口气推到方鹤之身上:“我不过说了他两句,他,他就上来要打我,他嫉妒我,他早就想打我……”
陈故这才发觉,这小孩被国公府已然养坏了,在国文院堂学学了几年毫无长进,顿时没了同他玩笑的兴趣,一收笑道:“小公子,你大约不知道,你们每年的课业都是我来打评的,你觉得方鹤之嫉妒你垫底的课绩?”
成承脸色一白,嘴硬想要开口,被陈故嗤了一声打断,“再来,你‘不过’说他的几句话我也清楚,国公府是比侍郎尊贵,但令尊尚未承爵,眼下连个官位也没有,比我这个游手好闲的祭酒更不如,即便见了面,也不见得比得过户部侍郎。”
平国公夫人虽说嘴碎,但嘴碎的极有原则,不单说些别人的闲话,说起自己家来也毫不客气,可说是相当公允持正,成承他爹自然也是逃不过被数落的。
陈故说的一句夸大没有,成承觉得尴尬,却没有话来驳斥他,只能故作愤恨地撇开眼。
“今日之事,一来便是即刻请令尊与侍郎大人来,方鹤之伤了你是真,可跟着要问的便是他为何伤你,你觉得他嫉妒你比较得理,还是你嘀咕侍郎的话说出来得理?二来便是国文院把事情按下来,你嘴属实太碎,但方鹤之打你也是不对,也算是有来有往,少年血热,磕了碰了在所难免……小公子觉得哪个更好些?”
成承被陈故冷脸唬住,脑子里顺着陈故的话想,一时有些慌了神,但心里还有些侥幸的希冀,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成承倔得出乎意料,陈故一时失笑,没等开口,就听门外有些闹起来,心里一跳,果不其然随即便有人问,“怎么回事?”
李傅一边问话一边往屋里走,隔着门一看一片狼藉,转了话音道:“堂学私斗?”
林淮被李傅的冷脸吓到,顺着缩到沈怀言身后,堂里惨状过分明显,沈怀言也遮不住,只能应是。
李傅惯来看重言行,国文院堂学劣言私斗是绝不可碰的,先时有寻事在堂学结私怨的,李傅愣是闹到皇帝面前,将人送回府上去,直说国文院教养不了这样的贵家,再也不收领。
这事儿盛京人尽皆知,李傅一句堂学私斗问出来,不止是方鹤之,成承也变了脸色,国文院往年的课绩会递给考录司,做朝官考录升迁的参考,不开私学的族府,大抵都是为了有国文院的课绩铺路,若是被退回府上,当真是得不偿失。
眼看着李傅脸色一沉就要发作,沈怀言有些可惜方鹤之,将李傅的话拦住劝道:“事出必有因,还是问一问缘由好些。”
沈怀言说话,李傅向来听得顺耳,便压下气要听一听来龙去脉,沈怀言看了一圈,将身后的林淮揪出来,要他将事再说一遍。
按说陈故来说更为稳妥些,但他吃惯了李傅的嫌弃,即便说的是实话,李傅也要疑心他,八成还会觉得他偏私方鹤之,反而害了人。
李傅一低头看见林淮,半眯眼若有所思道:“他是……去年应试的那个……”
林淮本来吓得紧,但李傅与魏垣是一个位份,这么问话必是要回的,于是微不可闻地往沈怀言身后藏了藏,尽力恭敬地作了礼回道:“臣下林淮。”
李傅应了一声,模糊的想起来,觉着林淮年纪尚小,大有可为,被议言堂录去真是可惜,是以即便今日朝议和魏垣闹得烦,冲林淮说话也温和了些,叫他一五一十实说便好。
林淮将给陈故说过的话又复了一遍,沈怀言这才听了个全须全尾,觉着平国公府教养人的手段当真不敢恭维,无怪乎成承父辈三个叔伯兄弟,没一个提的上名,皆是些眼界狭隘之人。
只是这事于方鹤之来说,当真无妄之灾,被人莫名辱了父辈,还以颜色却触了堂学忌讳,他确有冲动,但属实不应苛责,刑狱尚知“亲亲得相首匿”,方鹤之此举实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先前被李傅赶回去的那个公子哥,一来是自己嘴里乱说又寻着人打架,劣言私斗占了个全,二来也是当时李傅才给堂学修葺一新,满心要将国文院立成一个人才辈出的标榜,他正好触了李傅的霉头,这才成了出头鸟,被李傅打掉了头。
国文院多年来学生不少,难保没有几个坏在根骨上的,却也再没有被硬生生送回去的,陈故在国文院时间久,深谙个中道理,清楚今日之事至多便是让两家府上将人领回去,停学几日以示惩戒,更何况方鹤之着实有因可循,大约训诫几句,将课绩评价压一压便可事了。
李傅方才进门也是一时动了气,眼下听林淮说话,气性一点点撤了,也听出这事儿可大可小,事关国公府和侍郎府,夹带着一个方家,不好往大了闹,便打算将人放过,可瞥了一眼成承,心里不痛快嚼舌头的小孩,临到口将话改了,指了指成承道:“送回国公府上去……”
成承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想爬起来告个饶,国公府上只有他进了国文院,平日没少笑话自家旁的表兄弟,他若是真被赶回去,不止自己,连带着父亲的脸也捡不起来了。
“过几日静了心再来。”
陈故没想到,李傅闲来也有捉弄人的毛病,难得在心里夸了夸李大学士,随后将惊出一身冷汗的成承顺手扶起来,笑吟吟地低声问他:“方才我说的话,小公子觉得如何?若是不愿意停学几日,那便在这里等着国公府来人给你撑腰。”
成承按着陈故稳了稳,抽空瞥了一眼还站着的方鹤之,连忙道:“我……是我自己磕的,跟旁的人没关系。”
陈故了然,很满意成承难得识时务了一次,手底下轻了许多,将成承交给人送回国公府去。
方鹤之站着没动,觉得自己大约跟成承一个处置,却怕会有意外,看着李傅十分忐忑。
李傅不知想起什么,皱着眉盯了陈故半天,说道:“都出来……乱糟糟的,差人将此处收拾了。”随后扭头出了门。
这就是放过方鹤之了。
沈怀言心里一松,上前同方鹤之道:“你今日确是冲动了,但事关父辈,旁人不便多说,今日之事便了了,莫要再犯……学傅先前同我说过,你课业极佳,过几日便将你转给张太傅的堂学,也好同成公子少些交集。”
方鹤之愣了片刻才听懂,这才松开咬紧的牙关,久未开口嗓子有些糊,清了几声道:“多谢。”
沈怀言又多宽慰方鹤之几句,正要差人送他,林淮上前道:“师兄,我,我去送方公子吧,正好我也该回去了。”
二人年纪相仿,说起话来也方便些,沈怀言便答应了,嘱咐他们多加小心,看着二人离开,这才示意陈故,“我看李大学士的眼神,大约要给你寻个事儿了……出来吧。”
陈故极不情愿地动了动脚,跟着沈怀言把自己挪出去。
李傅在院里同任书吏说话,陈故脚步一滞,叹了口气问:“他……他怎么还在?”
“任书吏可真是为国为民呐……”沈怀言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生怕你辜负了百姓赋税养出来的俸禄,怎么也要给你安排点事做。”
这不过是句玩笑了。
任书吏的事一半算是私事,不说陈故没听过李傅的话,即便是魏垣,也没有替陈故做主的道理,任书吏若当真以为李傅是个倚仗,反而不用发愁西洋小王子的事儿——这种脑子大约活不到那时候。
沈怀言同陈故过去时,果然只听任书吏在扯些闲话,甚至西洋两个字都不敢提,生怕话说漏了给陈故心里打个疙瘩。
李傅话说到一半,一看见陈故脸就冷了几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往日跟着进宫的典历上前几步,恭敬地递给陈故一卷金帛,封缄的锦带上绣着一只幼型的猫。
据说皇帝当年尚主东宫时养过一只猫,即位后不知去了哪里,但自此以后,皇帝手里的东西大多都要描只猫上去,甚至官窑特意烧了一批雕猫的瓷器进贡,大约是有些怀念的意味。
这金帛是皇帝的手书。
手书不比圣旨手谕,上的是皇帝的私印,大多是给朝官之间做一个传话的佐证,是以不必跪地听旨。
陈故将手书接到手里,下意识觉得要出事,不等他拆开看一看,李傅哼了一声,从牙缝间挤出几句话给他:“国文院今年春试之职,便交给你来做,左右魏首辅要改制,你担着议言堂同国文院,可好做多了。”
陈故手书正拆到一半,被李傅开口透了底,但陈祭酒本人不是很乐意被器重,抱着一丝李傅诓他玩笑的疑心将东西拆完,粗略扫过一遍,发觉李傅一句夸大也没有,极不乐意的认了这事,自暴自弃地兜出一张笑脸来:“好做不敢说,自然是要尽心的。”
陈祭酒的“尽心”过分浅薄,李傅照旧斥了他一声“口无实言”,被典历适时地提醒,一摔袖去处理早上积压的事务,顺带将沈怀言也招呼走,大约怕国文院难得能担事的人也被陈故染坏。
国文院这事跟任书吏这事有些异曲同工,只是陈故自己要更惨些——任书吏至少有余地来寻人顶替,陈故手书揣在怀里,辩驳一句都不能,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不必再提别的道理来打发任书吏了。
任书吏看得清楚,先前说的话都算白费口舌,苦着脸过来同陈故道别,陈故看他看多了,生出几分同情来,好言好语地将人送出门,扭头回了议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