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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5 ...

  •   几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天边还残留着微微的灰蓝,空气里透着雨过之后的湿意。

      邹萍坐在落地窗前,颤动的指尖轻颤着将一张张比赛海报贴满了墙面:丽水国际艺术节、秋季全国青年美术大赛、滨海写生创作奖……

      可墙面上的纸片一个个贴得斑驳,上面红印的“遗憾”、“优秀奖”、“未入选”几乎重叠成了一幅灰暗的图案。她闭上眼,仿佛能听见针扎进旧伤的刺痛声。

      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绘画上!

      早晨六点起床,七点吃早餐,八点坐到那盏落地灯下调色、构思或者干脆去户外写生;中午匆匆买个面包果汁当午餐,继续画到五六点,然后等唐禹川回来。

      这段时间,她的画架前总是摆满了半干的调色盘,颜料盒早已挤满了管口,腋下夹着的调色刀仿佛永远停不下那螺旋般的涂抹节奏。

      可无论她如何刻苦,参赛的结果依旧未能让她扬眉吐气。

      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了梦想而画,还是为了摆脱依赖而画?

      每当她拿到落选通知,心底的空虚就像风扇吹在玻璃上,瞬间化作一片雾气,罩住她所有的热情。

      她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创作最初的意义,陷入一种功利的怪圈:只有赢、只有被肯定,才能让她暂时忘却那种无所依靠的恐惧。

      直到昨夜,她折腾到凌晨两点,将最新的参赛作品——一幅以城市废墟为背景的油画,终于上了最后一道描摹。

      暮色中,断壁残垣里,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颤抖地企图迁徙。她为这幅画倾注了全部情绪:破败、重生与未知。

      画好这幅画,她好像用尽了力气,她甚至顾不得躺下,只是蜷在画架后那把旧藤椅上。

      天刚蒙蒙亮,她从藤椅上滑落,擦了擦肩头硬成块的调色剂,踉踉跄跄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打了个冷水脸。

      她盯着镜中自己,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与恐慌。

      她发现她这么疯了一样画画,却依旧看不到未来。

      窗外雨丝飘落,雨打窗户的声音轻而细碎,让她有几分心烦,她感觉连雨仿佛都在嘲弄她的执念——画画,究竟是为了生存还是真正的自我?

      她暗暗叹息,拿起手机,想给唐禹川说声“今天的比赛结果又出来了,很遗憾她还是没有什么好成绩”,可点开短信框时,她的指尖却忽然顿住。

      这么长时间,他未曾询问过她参赛结果的好坏,只是给了她安静的空间。

      半年以来,唐禹川一直以一种几乎冷静到极致的方式支持她,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画了多少,也不过问她的赛果,他提出过可以带她去认识一些其他有名的画家取取经,或者干脆为她办一场画展,只是她拒绝了。她拒绝了,他也就不再提。

      可是恰是这种只要你想做就去做的尊重,让她更感到两人之间的鸿沟:他是这样一个拥有自己世界的人,拥有很多的人,而她,只是一个孱弱地追寻自我意义的小小画者。

      他允许她不挣一分钱住在这里,也允许她去努力画画,甚至允许她去别处追梦;但这份允许本身,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界限。

      邹萍觉得,他对她并不是没有要求的,只是她暂时还没触碰到他的界限。

      她只要不出界,就能获得他的庇护,一旦她越过他暗中划定的界限,他就会默默收回那份安稳,只是他从未说出那句“别越界”。

      这种情况下,他的沉默反而成了最深的威慑。

      几天前,她突发奇想,查询了城东一家口碑不错的画室是否招老师。

      她发出了简历,并非相信自己能百分百胜任,而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脱离面前这份珍贵却窒息的依靠。

      没想到,隔天就收到了试讲邀请。那一刻,她心里一阵狂跳。

      未来的一切开始在那道邀请文字里翻滚:如果成功,她将真的不再朝夕相依于他;如果失败,她会更痛苦地回到画布前,一次次试图用光色遮蔽内心的裂痕。

      后来的她再回想这一天,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把问题都想得很简单!可,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刻,她确实因为这份工作,有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从画室面试回来的路上,天色已暗,街灯像流浪的萤火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跳跃。

      她忐忑地推门而入,唐禹川正坐在餐桌前,灯下的他有一种安静的疏离。

      他坐得很直,手肘落在桌边,指节撑着下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菜,像是正被什么漫长而难解的念头拉住,不急着说话,也不准备吃饭。

      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手腕和骨节清晰的掌骨。灯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五官轮廓被悄无声息地雕刻得更深了一层,像旧时画布上那种长时间曝露于日落余晖中的男子肖像——静默、锋利、而有些疲惫。

      邹萍看着唐禹川,一时有些愣神,他太像一场自己不敢触碰的梦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怕不去考虑他救她,收留她……这样一个人,就单单看着他,心脏像忽然忘了下一步该怎么跳,顿了一下,又急急忙忙补回来,慌慌张张地像在掩饰什么。

      “怎么了?有事?”唐禹川注意到她的注视。

      “没……”能说你好看吗?邹萍难得偷偷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又陷入对两人关系的纠结,如果他们真的完全平等,她会不敢说嘛?!

      “嗯,放下东西洗手吃饭吧。”唐禹川淡淡的说。

      桌上摆着简单的晚饭——蒸鱼、青菜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汤面上漂着几片金黄色的姜丝,像是为这沉重的夜晚留了几丝温暖。

      她强作平静,拨拉着口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抬眼示意她坐,声音轻柔:“说吧。”

      她吞了口口水,坐到他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边,手背的青筋因为紧张微微凸起:“我……去城东的画室面试了,对方要我试讲两天,下周就得上班。”

      他看着她,眼底闪过惊讶,却像是预料到了似的很快平复:“是吗。”

      她略微怔神,然后猛地问:“你不同意吗?我……我是真的想……”

      他挥手一摆,打断她,语气却像在回答一个既然就该如此的问题:“不会啊,我尊重你的想法。想去就去吧。就是城东离这边不太近,你要注意安全。”

      她愣住。这种简练而克制的支持,像一件事先缝好的外套,无需她试穿就能直接套上,却无法温暖她那逐渐逼仄的心房。

      “谢谢。”她挤出一句,却依旧感觉胸口像被压了一块重石。

      吃饭时,她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咀嚼间,那股酱油与葱姜的香气并未驱散内心的沉闷。

      她看着他,想从他那张习以为常的脸上撷取答案:是不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会改变?他是因为她才给她选择的自由,还是因为他本就尊重每一个人对自我价值的追求?

      饭后,他把碗筷一并收进厨房。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急切:她既渴望回到那份相对完整的画布世界,也害怕失去他那份不言而喻的安全感。

      她踌躇了片刻,才轻声道:“我上班赶时间,可能晚点回来。”

      他在水池里洗手时缓缓点头,目光虽然看着水面,却没有回头:“没关系,那就晚饭不回来吃的话,彼此发消息。”

      “哦。”她应和了一声,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于是决定出门消消食,也散散心。

      她静静出门,夜风寒意袭人,可在心底却是怦怦作响的热潮。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过得像是在两种世界中摇摆。

      一边是画室里新颖而嘈杂的氛围:十几个稚嫩的孩子,将她当作最会画画的老师,对她投以憧憬的目光。

      另一边,是唐禹川家中空荡却隐含温度的静谧,忙碌让她少了很多胡思乱想,只是常常看着她缓解内心的疲惫空虚与不安。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不安与安全感都统统来自唐禹川。这让她面对唐禹川总是有点害怕,又忍不住地沉溺于两个人的相处时光。

      那天上午,她在画室为孩子们示范油画色彩叠加的技法,讲解完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角,睁大眼睛问:“老师,你画的画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悲伤?”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那幅放在画架上的落巢白鸽,心头猛地一酸。那只在废墟中张望的鸟儿,正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的投射。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画不知道悲不悲,它只是记录了我的感觉。你觉得悲,那就是悲;觉得美好,也可以是美好。”

      女孩歪头想了想,“那我应该怎么画才能让快乐出现在我画里?”

      她看着那孩子天真的眼睛,忽然一笑,“快乐就像阳光一样,要用心去感受,然后用颜色去表达。不要想着赢,想着让自己快乐就行。”

      那一刻,她仿佛说给了自己听。她告诉自己:比赛的输赢不是全部,重要的是画画时的那种心境,即便心里有痛,也能给它披上一层金色的光。

      不止比赛,爱情也一样。

      傍晚时分,她匆匆赶完最后一节课,从教室出来时正好下雨。雨滴打湿了她的外套和发梢。

      手机里突然跳出唐禹川发来的信息:“今晚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拢紧外套,心头一暖,却同时咯噔一声疼: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是从她一句随口抱怨里听来的,还是其他每一次不经意间的流露?

      那种被他看见的感觉,让她更想陷入爱河,却也更想逃离。他的了解,是尊重,也带着一种侵略感,好像侵略到了她的边界和原本的生活。

      她回了一个“好”,深一脚浅一脚进门。

      而此时,他正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锅铲,锅里咕嘟作响,糖醋排骨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扩散。

      “今天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么?”他关切地问。

      她摇摇头,想了想,才说道:“孩子们问我怎么能画出快乐。我告诉他们,用心去感受就好。”说完,她抬头看他,胸口一阵悸动。

      他只是淡淡地笑,转身将锅铲递到一旁,示意她先坐下。

      饭桌上,糖醋排骨配上清炒青菜,汤里漂着几片酥软的豆腐。他给她夹了一块肉,眼神里有一瞬的温柔:“你昨天画的那张白鸽,我看过,很有感觉。”

      她几乎噎住,移开筷子,“我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精心设计,也不知道用什么定义好坏与否,正确与否。”

      邹萍确实这样想,曾几何时,她觉得只要画得像就是画得好,又几何时,她相信只要有感情就能画得好,可……看得多了,画得多了,她反而愈发得不确定了。

      只听唐禹川的声音低沉却温柔,却没有对她的疑问作出解答,“我喜欢它的孤独与渴望,像你。”

      她抬眼,与他相对,却看见他眼底的光亮像深潭,叫人不敢轻易探测。

      他又补了一句:“画室那边的事儿,都顺利吗?”

      她吃了口饭,咧嘴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还行,孩子们很可爱,不过有时候吵得我头疼。”

      他轻笑:“那说明你还没把他们管全,他们还把你当姐姐。”

      她看着他,觉得他说的话既像打趣,也像关心。她心里暗想:在他面前,无论自己如何装作强大,他总能看透我最柔软的地方。

      夜深了,屋内只剩下橘黄色的台灯还在发光。她坐在画桌前,打开手机,准备写明天的授课计划,忽然想起那些比赛的落选信息,想起孩子们懵懂的问句,想起唐禹川眼底的温柔。

      墨色的夜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伸手按了按灯光开关,将线性光源转至最弱。一切忽然显得更加朦胧,却也让她清醒。

      她拿起笔,低头在画稿纸上勾勒轮廓:一只落巢白鸽,却不是在废墟中孤立,而是准备振翅飞向窗外的曙光。

      那只鸽子身上的羽毛,将在晨曦里闪出温暖的金色。她将自己隐匿的渴望与恐惧,都注入笔尖,可是这一次,她把画中的鸽子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而不是任凭它在废墟中彷徨。

      笔触下的白鸽,仿佛从纸面里苏醒,像一双微微颤抖的翅膀,蓄势待发。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唐禹川的背影:他总是站得笔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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